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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就是一只小野狼,保不齐哪日心不顺便会咬她一口。更让她日日守着这险些丧命的地方,夜夜听着狼嚎,比当初扔进狼群又强到了哪里去?
唉,怎奈这不是自己的地界,兄弟归兄弟,虽说不至尊卑有序、应着大将军的头衔压制他,却是如今自己也未寻得甚好由头,能留下她已是勉为其难,再多求实在怕那小子起了疑心。更况一时半刻他就要走,回去后要说明白的地方太多,真不如先放在老六这儿妥当些。
那钦一路琢磨着不觉已是来在林子边这圈狼的所在,未至那顶脏兮兮的小帐篷就见诺海儿从帐后绕了出来,怀中揣得鼓鼓囊囊的。一眼看见他,似是怔了一下,不待他开口,竟是扭头径自走了。那钦摇摇头,这小东西,眼里除了她六将军谁都不见,何时学会点人规矩??
那钦只管抬步不紧不慢,却不知帐中人已是候得心急如焚。趴在帘缝边悄悄张望,今日的日头似挪得分外慢,寒冷中雅予已是站得双腿僵直。见那人冲着帐篷而来,赶紧转回身重坐在草垛上,扯过棉被将自己盖好。抬手想理理垂落鬓边的发,怎奈手抖得厉害只哆哆嗦嗦藏在了袖中。听那脚步声停在帘外,略斜着靠了,轻轻搭了眼帘,心中默念前日来人的叮嘱:切莫慌,切莫慌,五将军心善,五将军心善……
打起帐帘,那钦一步跨进来又转身将帘子掖严实,再回头见她已是坐直了身。
“将军,”
“今儿可好些?”那钦微笑着走到近前。
“好多了。多谢将军记挂。”
这帐子未铺毡毯,撑起时甚而连石头都不曾清理干净,地上是冰雪随意化冻后坑坑洼娃的痕迹。那钦撩袍子席地而坐,满目尽是零乱的杂草。于那狼群里滚大的诺海儿这所在倒是应了窝的名头,还生出几分暖意,只是于她么,单薄薄的草垫,单薄薄的人,胡乱卧着活像是草窠里瑟瑟的小鹌鹑,心一冷似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
打眼看草垫旁搁着水罐、碗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那钦这才适宜些,“饭菜都还吃得?”
“甚好,多谢将军。”接着他的话,只怕应得急又怕应得慢,袖子下的手已攥成了死疙瘩,心通通直跳,轻轻咽了一口,又道,“那粥,吃着甚好。”
那钦笑笑,“那叫阿木斯,奶和黄油煮的,还真是像中原的粥,只是口味略浓。这猛地每日酒肉想那中原男人怕是都受不得,况你还病着。这时节除了奶//子,这是能寻得着最软的东西了。”
“有劳将军费心。”这一句本该是真心实意,只是如今什么礼数、什么廉耻都已耗干净,心似火焚,深底处只有一而再、再而三绝望之后、恨不食肉寝皮的嘶喊!却这面上不得不柔、不得不静,追着他的目光,生怕误了一丝不耐,他便起身离去,将自己唯剩的出路就此断送……
厚厚的蒙袍裹不服贴,宽宽地浮着,撑出个虚架子越显那身子瘦弱。小脸白得发青,唇上也不见血色,那双眼睛便大得仿佛夏日融了冰雪将漫的湖,漾漾着要将他没了进去。
她看他看得这么不知回避,那眸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将他攫住,直教那钦心里没了把握,仔细辨,依然不是曾经相识的熟悉。这一次缓过来,她柔和了许多,狼口夺命不曾再提,人也不再挣,听话乖顺。想让他相信两年前那稚嫩中掩不住的主见与傲气都被这一场难啃噬干净,他却依然有些吃不真切……
“将军……”
“哦,如今营里不安稳,我跟老六说了,待这两日清静了,给你再好生安置个地方。”
“不不,不必,这边住着甚好。”
她这一急,语声乱,睫毛绒绒颤颤,脸庞都似泛了些红晕。这怕的小模样倒是比才刚多了几分生气。
不必问那钦也知道这惧怕的源头是哪个,想说他又不会吃了你,可转念想这可说的是自家老六,吃不吃的还真说不准。又有心说暂且忍耐,待我回来接你。更觉不妥,中原女子,一时绕不开错会了意思倒吓着她。
“你先将就几日。旁的我走之前自会都安排好,无需担心。”
“多谢将军。”
话音落,帐中静了下来。这几乎已是他二人每日的惯常,敌我两营、身份悬殊,寥廖几句问候便尽了所有,多一句都无从说起。
帐外日头越淡,帐中也更清冷。双手握着膝头,那钦抿了抿唇,呼吸可闻的静,让他深吸一口气却不敢爽快吐出,只悄悄屏着,享受两人独处的尴尬。明日一去,快也要几个月才能再见,今日不妨……略拖一刻。
见他不语,雅予直等得心焦。押解的车马已是走了一日,眼看着一切平息,他再不得久留。虽是那日来人嘱她万不可自己开口问,宁愿日后再访、再寻也不可惹得他生疑坏了大事。可此刻心如油煎,话已冲到了口边,又,又如何耐得住?
“将军……”
“嗯,”
“那孩子,那孩子可好?”
“哦,瞧我这记性。”那钦歉意地笑笑,“我和老**计,你暂时留在他营中养病,再带个娃娃多是不便。此次还是先随着走。”
意料之中,自从那野兽一般的男人从她怀中将孩子夺了去,雅予就再无指望能要得回来。日思夜念,幸而有人指点另一条出路,否则她该是又要慌了神。
“孩子平安就好。”她轻声应下。
“这你放心,我亲自安排了人照看,让那孩子随着往西南走。先去拉克尔营,待到了大营,我自会再寻妥善的人家收养。”瞥她一眼,那钦略顿了顿,“你一个姑娘家虽是有同族的情谊在,毕竟,不便养育。”
“嗯,”雅予柔顺地点点头,“将军虑得是。多谢。”
“不妨。”
说完这些话,那钦觉得已是不便再多留,“你好生歇着,我明日一早启程,待……”
这一句端端卡在喉中,此刻帐中已是夕阳余暮昏沉沉的暗,可他手臂上隔着厚厚的皮袍依然感觉到她的手。那么轻,那么柔,她怎的,怎的竟是忽地握了他?血肉撕杀都不曾怕、不曾乱,这一时的柔软,那钦还,还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将军,那孩子究竟是随哪个营走,跟着谁?一路歇脚几处?亲不亲的,养了这些日子,总想知道他的下落,也算是,算是有个寻处,有个念想。”
她欠着身,语声低低的,挂念与忧伤离他这么近,近得似也过到他心里……
“……好,你别急,我这就回去查了写给你。”
“嗯,有劳你了。”
“将军”换成了“你”,那眸中的欣喜与信任真是……千金难换……
……
出了帐,那钦的心懵懵的,立着不动,直到看天边最后一丝余辉落尽。
转回头,呀!两步之遥四只亮闪闪的眼睛,吓了那钦一跳!定睛一看,是诺海儿那小兽直呆呆地站着,鼓鼓囊囊的袍子领口处拱出一颗毛耸耸的小狼头;两个东西正一眨不眨盯着他。
那钦狠狠瞪了一眼,径自离开,心里嘟囔道,早晚得劝着老六给她收拾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鹰视狼戾(上)
雪已连续晴了几日,待到日头落了山,坳口处仍有风过来,倒也不烈,只是那声响因着山势呼呼叫得邪。
冬夜长,又深又重。解走了喀勒族人,整个营地空荡荡,白白虚浮的帐篷,夜的掩护下更难辨出军士们安置在何处,安静,犹如弃城一座。
一天的星斗,映着雪地,遥远、明亮。兄弟二人并肩往营外去,脚步缓,边走边轻声说着话,身后远远跟了两个随从。
赛罕身高,略低了些头,“我这里还能比大营安逸?统共一个医官也多是疗外伤,那女人的病,他怎么弄?”
“这不用你操心,她那病我有药、有人,待回去就送来。”
“何苦费事?你不如这就给她带走。”
“不过是借在你跟前儿一些时日而已,只一个人,又非战中,怎的这般不痛快?”
“有甚不痛快的?原本也是我的女人,我怎么安置还不是。”
“啧!”那钦立刻停了脚步,“怎的又浑说是你的女人?”
“不然怎的?我倒是稀罕。”
“人家是中原女子,不可用咱们的规矩计较!”
赛罕一挑眉,沉着音儿略拉长了道,“五哥,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是。”
那钦闷声应了一句抬步就走,赛罕大步跟上,“说来听听啊,别费我的事。”
那钦深知自家老六素日的行事做派,想知道的事不翻个底儿掉绝不罢休,瞒着他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来得少些尴尬。可想想家中的人和如今雅予的处境,实在难于启齿,只得道,“我自己还没弄清楚,说什么?”
看那钦果然为难,赛罕淡淡一笑,“旁的我不管,只别误了我的军务。”
“干你军务甚事?许她安生即可。你也不用腻烦,过些时我接走就是。”
赛罕拍拍他的肩,未置可否。
已是离了大营,兄弟二人停了脚步,身后的随从速速牵马上来,那钦翻身上马,“保重!”
星光下,快马而去,不消半刻便不见了踪影。赛罕负手而立,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去……
战至今日,时局瞬息万变。草原上势力众多,微妙又危险,兄弟六人各掌要职,皆在风头浪尖:四哥任大汗护卫军首领与三哥同镇金账,大哥任左翼万户,二哥任中军万户。一个个都是明靶子,处处需谨慎,遂有些机密为了安全起见,并非要六人通传。尤其是五哥,他在大哥手下带兵,却常接三哥的密令行事,大哥从不过问,旁的兄弟就更不得知。这一回,他究竟是缘何于这女子这般关照,果然是心生怜悯,还是另有隐情?
“主人,”
“嗯,”
黑暗中阿木尔悄无声息随到身边,“那孩子替换回来了。现搁在林中兽棚,我哥带人看护着。”
“让巴根即刻回到我身边,另着人去。”
“是!”
“慢!”
阿木尔赶紧转回身,“主人,”
“两人看守,外设百米围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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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熬到了晚饭时分,雅予跪坐在草垫上双手不自在地藏在衣裙中,看着诺海儿一会儿进一会儿出地张罗着。小丫头个子小,又哈着腰,胸口揣着的那小狼头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这帐子里的冷和腥臊味与近在咫尺的狼窝一般无二,雅予每日里都紧绷着弦,从不敢真正合眼,一个念头苦撑着,只怕挨不到就被狼吃了。可此刻的心提在嗓子眼,紧紧攥成一团,想着自己那将行的罪过,倒是眼前这两个小物的鲜活才稍稍掸去些惧怕和愧疚。
一碗接一碗,满满漾漾摆在面前。诺海儿一手一只,两腕间再另夹一只,看那汤水滴滴嗒嗒,雅予也不敢上手接。
初来时,雅予怎的也不肯央唤她,这小东西分明还是个孩子,小脑袋小手小脚,没长开似的。可不几日就见识了那大得惊人的力气,且是杂吃杂养,随意在草里是一卧,呼呼就是一宿,身体结实得像头小牛犊。还生就一股死拗,不开窍的石头一般,不管那野兽说什么,就似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