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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日。”
那钦蹙了蹙眉,将心中的疑问摁了下去。三哥私下与绍布交易,这件事不到事发根本就无人知晓。老六怎么会知道?那钦转回头,目光投入眼前热晕中那毒蛇般舞动的火舌。三十六个人,他取了三十六条性命,收拾战场时那钦仔细查看过,有的是一刀毙命,有的是搏杀而死,而最后的几个,肢体残缺,惨不忍睹,“巴日”这两个字是从何而来可想而知……
“巴日如今的势头大不如前,”兄弟二人并肩,那钦低声说着局势,“三哥此番用他那封信与绍布交易,也是权衡再三料定他除了重燃旧恨不会有更大的动静;即便与绍布勾结,一时半刻也断不会对鞑靼汗庭造成威胁。可谁曾想,有绍布的利害在中间还是没能挡住那头蠢猪,一心转做了私仇,非要杀我兄弟解气。”
“解气”二字满是不屑,连一丝较劲的恨都听不出来。草原民族勇猛好斗,连年征战,一个个小部落从生到灭,只若雨后草地上遍开的野花争奇斗艳,灿烂一时。男人生来就是要上战场,攻城夺地,一展雄威。草原崇尚光明磊落的巴特尔,败则败矣,臣服而下绝不拖泥带水,若此等龌龊的暗杀实在是有辱气节、于人不耻!
“可他哪里知道想杀的是这么个天煞不灭的东西。”说着那钦笑了,抬手用力拍了拍赛罕的肩,“这一局你撑过来,咱们便最是得利。那蠢货这一招几乎是给绍布摆了个死局,因祸得福,也算一箭双雕。”
听到“因祸得福”,赛罕鼻中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时之仁也算得其所哉。”
那钦听闻敛了笑,没接话。这一句说的是三哥。当年巴日想反,联络起事之时被三哥洞悉,捕获了他的一封亲笔信。那个时候正是灭巴日的最好时机,可念在他是三嫂同父异母的哥哥,三哥便按下不发,只做牵制。巴日恨得牙痒,只当是乌恩卜脱毁了他争夺汗位的前程,殊不知他那鲁莽蠢笨的性子根本就成不得事,未落得五马分尸已是万幸。
当时议及此事,兄弟六人中二哥和老六力主要将巴日一压到底,绝不能留下后患。那钦还记得议定后,老六没再争,临了,只说了句:蠢人比小人更可恶。如今想来,正应了此话。蠢人不懂得保护自己,更不会护佑旁人,一年之内扑杀囚徒、赶尽杀绝,让绍布在金帐上有口难辩、进退两难,非但失去了这次废掉悍狼老六的绝佳时机,更险些被反手置于死地。
一时之仁确是得其所哉,只是,那钦却在兄弟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好像小时候闯了祸逼他认错,人冷话正,可怎么听都似藏了什么,正是琢磨着就听得赛罕主动开口问道,“绍布怎样?”
“哦,出事后,绍布连夜赶到金帐会见三哥。大汗跟前儿,三哥没有为他澄清,却也不曾落井下石。这一回这厮也算受了暗伤,有苦难言,给他个台阶下,往后自有找补的时候。”
绍布在汗庭上一直十分避讳与鞑靼之间关系,这也曾是他常用来攻击太师夫妇的把柄,而此时更知道六兄弟红了眼,乌恩卜脱能没有金箭就调动人马直奔北山营救,一切相比兄弟的性命根本不足为道。如此胆大妄为足见其野心与魄力,原本这是极好的借口参他不遵大律、妄图谋反,可怎奈乌恩卜脱得知消息之后立刻禀至大汗,绍布还在连夜奔波的路上,大汗便已然为痛失悍狼懊恼不已。管他什么大律王法,为了一个爬虫一样的东西折损一员猛将,在这弱肉强食、群雄逐鹿的草原上,实在是太不划算!因此绍布到了后极是识时务,根本不曾动过与六兄弟叫板的念头,更主动请了金箭着人快马送往北山。
“嗯。”赛罕点了点头,两日前看到跟随金箭而来的押解令上是奕宗王的金印,就知道三哥依旧奉他为主审官、给足面子,虽说字面上仍是“将人犯速速押解回营待审”,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千里流放十年禁就此终了。达到目的又不失敬于宗王族,此番与绍布的周旋可说是十分妥当。
“三哥信中道一切都待回去再说。”
“嗯。”
见赛罕只管应着,深凹的眼睛却一动不动,那钦不觉皱了眉头。同为狼虎兄弟,仇恨一样的炽烈,可这仇能积攒在自己心里,却不能积在老六心里。他可以慢慢消磨、替代,甚至死咬牙吞下,可老六不能。那三十六命显然不足矣安抚,此刻的老六就像伺机猎捕中的狼,暗中的冷静,让人难以预料那之后的爆发、焦心不已。
“老六,这事儿过去了。往后要从长计议。”
赛罕闻言转头看向那钦,嘴角微微一笑,没吭声。无法揣摩,那钦闭了嘴。胜仗之后,兄弟的恨究竟在哪里?是那无意中被坠杀的孩儿,还是他的女人?许是都有。对她来说该是欣慰,只是,这仇恨雪尽的那一天,男人又能给她剩下什么……
篝火有些乏了,四周窜动的火舌哑了下去只在中心烘着势头。那钦丢了那支柴进去,挑起几颗火星,憋在心里的话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得说。这几日两兄弟都忙,政事无暇言及,说起她的病,仿佛只是一场风寒小症,醒了就一切安好。两个人都在装,装不知道,装早已心知肚明。其实给她灌下药后不足一个时辰老六就醒了,当时那钦头脑发懵,眼睛充血,想不明白这是老天有意捉弄,还是命该如此。此刻看着兄弟,到了该交代的时候,咬了咬牙道,“老六,那日情形险,我慌了神儿,没有把握……”
赛罕似意外,挑了挑眉,嘴角边那一丝不曾隐去的笑展开来,难得地牵到眸中,冲那钦双手抱拳,哑声道,“多谢五哥。”
那钦僵了一僵,“嗯”了一声。
兄弟二人又默声坐了一刻,行营各处已是陆续起了灶火。天要亮了,看着远处袅袅的白烟,那钦脑中立刻又涌上一堆杂七杂八的事要安排,双手撑膝站起身,“去歇一会儿吧。”
抬步离开,将才未吐尽的话都咽了回去。他想说:回去把亲成了吧。一刻顿住,觉得自己想给老六指路有些愚了。成了亲又能如何?兄弟中最疼小妹丹彤的是老六,十七八岁正是年少轻狂、叱咤风云之时他就收养了狼娃小诺海儿。老六这个男人,还未近过女人就已经会当爹了。两年前又将狼群中扒来的小东西认作义子,听四哥说,他视若亲生,同榻而养。父子情深早通了心意,那两岁的小东西竟也是听力非凡,真真与阿爸一脉相承。
今生,他怎能无子?
嫁给他,她就得一辈子看着他和旁人过。临死前,她那一滴泪滴进了那钦的心坎儿里。他不能再去追究她于老六是被迫还是日久生情,是恨,还是怕,她是他的女人,只要他活着,她似乎就已然圆满。只是,骨子里她还是那个清清如玉的江南女孩,能承受这许多的生死劫难,可究竟又能有多少的心力来承受往后那永远失去、岁月无尽的煎熬?那钦突然有种按捺不住的悔恨,那一刻是不是该放手让她去,至少那时她心里那男人是她的……
……
兄长离去,留下他独自一人。赛罕拿起脚边的酒袋扬起脖子灌了一口,炽烈的酒在胸口炸开,熟悉的滚热烫入心肺。浓眉紧蹙,享受着那只是突如其来的一瞬感觉,不过一刻,整个人都清凉了下来。展开眉头,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他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
帐中只留了一支小烛,撑不过一夜,恍恍的光努力挣着已是疲惫不堪。来到榻边,看那安静的人儿窝在棉花堆里,歪着小脑袋蜷身偎在他枕边。他笑了,轻轻坐□,撑了肘端详。苍白的小脸侧躺越显得,眼周的黑晕越发明显,鼻梁与眼窝处漾漾的映着光线,仔细看,攒了好大一颗泪珠,烛光里满满的,晶莹剔透。他伸出手指,轻轻捻去……
轻手轻脚地褪去衣衫,打开被将那一阵冷气下瑟瑟的小身子卷入怀中。贴了软软的人,心好静,争斗与搏杀都灭去,又是崖口下小窑的安宁。彼时狼群围困,心里头的恐慌一直缠了他很久,好些话为了男人的面子不曾对她说过,如今,倒没了说的去处。此刻,心头只有四个字:敬谢苍天……
倦意袭来,他闭了眼睛,抱着她,安安稳稳地睡去。
……
押解起行,百骑卫队将“人犯”拥在正中,紧紧护佑。队伍浩荡,铺展开足有数里,却这人马精干,行进起来速度利落,不过半日已是走出百里。
一路行来,阴天乌云仿佛都压到了身后,风渐和润,地上的颜色渐渐多了起来,偶尔着,开始看到一片一片黄绿的草地。飞雪豹从未如此“被困”,走着甚不畅快,时不时踢着蹄子,好是不耐。赛罕抬手拍拍爱驹,小心不让它挣开伤口。扭头看一眼身边紧紧跟随的马车,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气,半天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不知怎的,他忽地有些心慌。跳下马,打起帘子。
“六郎……”
里头光线暗,眼睛尚未适应就听得那里头一声极轻的唤,赛罕的心由不得就牵扯了一下。大伤之后,她耗尽了元气,气息极薄,这游魂般的语声已是她极尽所能。
原本觉得闷热,一听这声音倒又怕她着了风,赛罕赶紧上了车,遮下帘子。宽敞的车厢里,她躺着,他支了肘半卧着,两人挨得近近的。她似还不够,歪了头又往他怀里凑了凑。乖乖的小模样看得人心疼,想揉揉她,又怕她受不得,只得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那没有血色却依旧细嫩光滑的小脸,昏暗的光线里,看到绒绒的睫毛上细细的水珠,“哭了?”
随着她,他的语声也压得很低,她稍稍一怔,轻轻摇摇头。
最见不得她强撑着委屈,赛罕眉头一蹙将人捞进怀中,抱紧,在她耳边道,“五哥不是外人,想哭就哭,别憋着。”
他竟是不信她,她也没有力气辩,只抬头看着他,搜刮着气息竭力道,“没哭……真的。你……你尝尝。”
赛罕闻言愣了一愣,笑了,大手捧起小脸伸出舌头舔了舔。嗯?水渍渍的,真真是没有味道。不是泪,是水汽。她没有哭……如此大难,醒来后看着他就露出了惨白的笑,安静地吃药,安静地听他的话,从不曾掉过一滴泪。他不喜欢女人的泪,可这一回他却恨不能听她痛痛地哭!她为何不哭?是没有力气还是梦中的泪水都耗尽了?心……究竟是怎样?
看他眉头越紧,她似明白了他的心意,微笑道,“……往后,我都不会哭了。不能哭……”
“鱼儿,不撑着。啊?”
“嫂嫂……嫂嫂在景同之前有过一次孕……”不听他的劝,她努力地攒着力气诉说,仿佛飘忽的魂魄游丝飘荡,“后来,没……没了。娘说,孩子,有的孩子是天上的神仙娃娃,是……来给父母挡灾的。那一个是,我们……我们的小孟和也是。”
赛罕死死拧着眉头,仿佛沉铅卡在喉中,一个字也应不出……
“你说……是不是?若非如此,飞雪豹……是如何寻到我们?休……休腾花又是怎样在莫名地在穴壁上冒了出来……从前我都没见过……那一日……花瓣好大……颜色好浓……”为了说服他,她尽量地快,额头挣出了汗珠,气息急促,反倒更加虚弱,断断续续地一个音有一个音没有,“还有……那只豹子……是,是小孟和挡下我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