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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秋雨冲涮过的草原上已然失去了绿意,枯黄的杂草里不时飞溅起泥点子,甩在急速飞驰着的马车上,灰头土脸,脏得不行。
可这也比被人抢了强,夏仲和已经顾不得避嫌的和张蜻蜓一起坐进了车厢里,以躲避敌人射来的箭雨。幸好谢素馨设计的控制盘就在车里,关上车门,还留了小小的车窗可以看到前方的道路,不至于让人走上绝路。
张蜻蜓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走着走着,谁知就遇上了一拨西戎人的残兵败将,那伙人也是又累又乏,两三个人挤在一匹马上,陡然看见他们的马车,顿时兴奋不已,欲夺了代步。
夏仲和与张蜻蜓二人皆是手无寸铁,又如何能够抵抗?于是只好老老实实——逃跑。只是那伙人仗着熟悉地形,跟饿狼似的穷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来了。
还是张蜻蜓紧急时刻想起了谢素馨留下的霹雳弹,扔了一个出来,虽然失了准头,但那剧烈的爆炸声,还是吓得马儿失了蹄,摔了对方两匹马,他们才得以逃脱。
却不敢停留,怕那伙人又追上来报复,一个劲儿的催动着马车不断的向西深入,从正午到日落,都不知道跑了多少里,跑到了什么地方。
眼见天一点点的黑了,马儿也累得吁吁直喘粗气。夏仲和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考虑今晚的住宿。
“我们这是……迷路了吧?”见他打开了车门,张蜻蜓也跟着出来,站在车辕上举目远眺,四下里一片苍茫暮色,半点人烟也无。
晚风袭来,冷得人不禁打了个哆嗦,夏仲和出门出得仓促,什么行李也没带,却好心提醒张蜻蜓,“你进去加件衣裳吧。”
他以为张蜻蜓既是有备而来,必然是收拾了行李的,谁料张蜻蜓一早出门时,心思压根不在这儿,不过是把些防身之物带了,至于其他,她是一概也无。
跑了这么久,心里原本郁积的火气消散开来,张蜻蜓也自觉有些鲁莽了。出来她是不后悔的,只是忘了一个重要问题。
这西戎地广人稀,可不象南康城池遍地是商铺,纵是带了再多银钱,也换不来粮食布匹,他们要靠什么御寒,什么扛饥?若是能温饱都解决不了,光凭决心,怎么找人?
夏仲和见她应了,却是半天不动。不由得一怔,“你不会也什么都没带吧?”
张蜻蜓很是局促的低下头,表示默认了。
夏仲和微张了嘴,颇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告诉我,你一早弄了马车,就跑出来了?你早上吃饭了没有?”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某人肚子里就传出不雅的咕咕声,象是被饿得发慌的小虫,在不悦的回应。
夏仲和就这么定定的瞧着张蜻蜓,看得她别扭得都快皱眉发脾气了。忽地,就听噗哧一声,竟见夏仲和哈哈大笑了起来,还越笑越大声。
第246章 不是时候的好心
见夏仲和嘲笑,张蜻蜓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了。
夏仲和忙收了笑声,“我只是在想,你这样不吃不喝,不饱不暖的,究竟是要怎样来寻人?平素瞧你挺有个大人样的,怎么一任性起来,竟跟孩子似的?”
张蜻蜓一哽,可人家确实句句在理,由不得自己反驳。
夏仲和微微叹息,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任谁家遇上这样的事情也都不可能保持冷静。只是,做事情光凭决心就有用吗?你今儿也已经在草原上喊了大半天了,到现在嗓子还是哑的,想来明天至多再喊半日,就会彻底的哑掉。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找人?难道,就凭咱们俩,赶着这辆小马车,在整个西戎一步一步的走下来?”
可是……张蜻蜓忽地觉得自己原本满腹的坚定决心,竟是变得有些不切实际起来。
夏仲和怜惜的望着她瘦削的脸庞,却是必须把道理给她讲清楚,“你总是个人吧?是人能有不吃饭不喝水的么?就算咱们今儿捱过去了,明儿怎么办?后儿怎么办?此处地方还不算太平,有不少的中散兵游勇在晃荡,万一被他们劫杀了,那值得么?”
他瞟了张蜻蜓依旧带着三分倔强的眼角一眼,索性把话说透,“我是男人还无所谓,你又是这么个年轻女子,到时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让人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界,你觉得真的值得么?”
张蜻蜓心中咯噔一下,给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心头的委屈却象是迅速涨潮的海水,瞬间就决了堤,“可是……可我总不能坐在那儿干等着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揪心!”
“我知道,大伙儿也都知道。”夏仲和伸手把怀里的干净帕子递了过去,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今天出城的时候,我让你坐进车里,也不知你有没有往外头偷看。”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仰望着天边的黯淡的流云,幽幽的道,“那么多的尸体,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汉子。前几日还蹦蹦跳跳的又说又笑,现在全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身子……不管是南康人还是西戎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了,说没就没了。”
停顿了好一会儿,夏仲和才能继续讲下去,“都说医者父母心,可是现在……”
他自嘲的一笑,“也顾不得了。你知道吗?其实咱们军里也抓了不少西戎人的俘虏,有不少还受了伤。可是任他们哭喊得再厉害,也是没人去给他们看病的。其实就算是在咱们军里,有些士兵伤得太重,也是没人医的。”
“为什么?”张蜻蜓不觉止了自己的悲伤,诧异的追问。
就见他自责的低下头去,声音虽然压得极低,极是能得听出那一份沉甸甸的无奈和压抑,“药材不够了。突然打这样一场大仗,药材都快用光了,只能紧着好治的人先用,这也是军里的惯例……”
他忽地抬脸,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看着我好象还挺热心的是吧?成天在外头帮忙熬病清理战场。其实我……我是受不了军营的哭嚎声才出来的。他们看见我,都会拉着我的衣角,跟我说‘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吧,别让我这么疼了。’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吗?”
他把脸深深的埋进了不知何时曲起的双膝里,可那微微耸动着的肩膀,仍旧透露出一份为医者的不忍心。
他还年轻,他也是第一次上战场,怎么会知道,人世间竟有这样的苦楚?那些不幸失去肢体或是生命的士兵原本都不必承受这份痛苦的,可是缺医少药,对于那些最底层的士兵来说,能不能活下来,有一大半真是要拜托老天爷的。
“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张蜻蜓犹豫了许久,把素手伸出,缓缓的搭上了他的肩头。
夏仲和却似触电一般,猛地抹一把脸,收敛起情绪,“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咳!这些天看得多了,我才知道,人活着,能没病没痛好生生的活着,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看着张蜻蜓,清亮的目光里透着一份真诚的暖意,坦然道,“其实潘千户和你相公都没有消息,反而是件好消息。这起码证明他们都没死,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再相逢的一天。若是你现在白白把性命浪费在这里,回过头来再想一想,那划算么?我虽不知你们家情形如何,但冒昧的说一句,你不要嫌难听。就算是你相公遭遇了不幸,你们家里就真的没有任何值得你活下去的人吗?失去一个亲人的痛苦已经是够难受的,你忍心再在上面雪上加霜,让父母兄弟们更加难过吗?”
张蜻蜓深陷下去的乌黑眼窝里头一次浮现出迟疑之色,良久,才一声叹息,“我头一回知道,做大夫的嘴皮子也是这么厉害的。”
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看着他,“好,我答应你,明天就跟你回去。不过我还是要去尽我的心去找人的,只不过回去准备些干粮衣物,再带上几个帮手出来。”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夏仲和微微一笑,也不多劝了,“咱们先找找看,哪里能有水源和生火的地方吧。就是咱们不吃不喝,马儿也受不了了。”
行!这个张蜻蜓在行,虽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并不代表她就遗忘了打小学会的生活技能。
趁着天还没有黑透,四下里远眺了一会儿,选择了一处地势低洼,仍有些淡淡绿意的山谷而去,那样的地方,是有可能遇见水源的。
夏仲和家境小康,又在太医院学习多年,这些技能却没有她厉害,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可随她过来,见张蜻蜓找到了一条隐蔽的水源,又熟练的生起了火,甚至知道在路上捡了一个头盔烧起了热水,他不得不赞叹了,“二奶奶,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嘿嘿,保密。打开心结的张蜻蜓脸色柔和了许多,又恢复了几分往昔的俏皮,“这可不能告诉你,除非你能给我弄出吃的来。”
她肚子真是饿了,之前不喝水不觉得,这一喝了水就越觉得更饿了。
夏仲和也是饥肠漉漉的很是难受,不觉叹了口气,“之前见你们在集上买那些米面回来,我还嫌累赘,心想买些干粮也就是了,买那些做什么?现在想想,是我太迂腐了。若是这车上带着米面……”
呀!他一语落地,张蜻蜓的眼睛立时亮了,谢素馨的马车上可是有暗格的。
当小米白面和她上回采购的红枣桂圆被翻出来时,张蜻蜓几乎要得意的大笑了,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赶紧熬上!”二人兴奋不已。
很快,一锅香浓粘稠的红枣桂圆小米粥就熬好了。只是要吃的时候,两人发现新问题了,没有碗,也没有筷子汤勺。
“这总不能手抓着吃吧?”肚子饿得咕咕叫,却眼看着美食无法下咽,这样的痛苦太折磨人了。张蜻蜓纠结的把头盔从火上移下来,放在地上刨出来的土坑里一面等它变凉,一面苦着脸发愁。
夏仲和灵机一动,拿小刀削了两根细细的树枝,剥了外皮,只留干净的茎杆,递给张蜻蜓充作筷子,“你先吃,剩点给我就行了。”
好法子!张蜻蜓是真饿了,整整一天没有吃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当下再不客气,接了筷子,捧着头盔就开始狼吞虎咽。
夏仲和见她吃得香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里却在懊恼,这一点粥肯定是不够的,早知道应该多捡个头盔回来才是。
张蜻蜓埋头吃得稀里呼噜,非常勉强的克制着自己,才忍住把这点子粥全倒里肚里的冲动,剩下一半递过去,“你吃吧!”
夏仲和见她实在是饿得狠了,谦让了一回,“没事,你先吃吧,过会儿我再烧一锅就是了。”
“那我不客气了啊!”自己吃剩的头盔都没洗再给人,估计他也嫌脏吧。张蜻蜓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指着一旁的红枣桂圆,“那你先吃点这些垫垫肚子,下一锅全给你。”
夏仲和一怔,自己也真傻!这些红枣桂圆多得很,自己至于盯着那碗粥留口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