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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出门却又不可避免将关雎宫那点儿微弱的烛光收入眼底,这一刻心虽是纠结的,却也是庆幸的。至少老天还是恩赐了她给我,否则此生也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是可以不计算得失的。只是倾付的感情太多,反而使得心上的伤痕更加肆无忌惮地蔓延着。
一直刻意地忙碌着,时间似是过得很快;可是每当夜幕初上,时间却又似卡住了不动。漫漫的黑夜,沙漏不曾停过,可是悲伤却寸步不离。
如此这般,两个月还是过去了,也终于是将我逼入了死径,迫使我不得不作最后的抉择。 因为八子依旧难觅踪迹,而那口署了八阿哥名的棺木已在宫里停放了超过半年,若再不发丧就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可是这个交待并不是谁都担得起,除了海兰珠自己之外我甚至挖不出任何一个足以代罪之人。
若是发了丧,我的儿子就于原本该属于他的人生轨迹彻底失之交臂了;可是不发丧,难道真得要我拉她出去治罪吗?
“颉德禄,传朕旨意,挑选吉日为八阿哥发丧!”这一刻要我不放弃都办不到了。
“辄!” 痛定思痛,我心中最割舍不下的那个始终还是她,也因此我更加不愿意去谅解她,因为我明白她并非如此。
整个的七月都在专注于重整编制六部各院官制,喀尔喀又全数降服而来,各种朝政令我刻意将时间填满。
进入八月,旗兵略明红山口奏捷。我心中明白该是时机敲开入关之重门了。
初十,下诏书整兵,编成左右双翼大军分道征明。
初十二,行堂子礼阅兵点将,封多尔衮为左翼奉命大将军,豪格,阿巴泰为副将,师出青山关;封岳托为右翼扬武大将军,杜度为副将,挥军墙子岭分道征伐大明。
征鼓大响,号角长鸣,我对着神像歃血祭出征,率众叩首祈福。万人山呼万岁之时,我满心的壮志却突然塌陷了一角,只因为心中牵挂的那一个却是不在身侧。
是真的不在乎吗?还是故意骗自己不去深深思量。
初十五的月亮毫无光芒,我站在正黄旗的营地上对着月亮伤神。
原来这样躲出宫还是不行,还是甩不掉那痛彻心扉的感觉。总以为时间迟早会捏碎了那份痛楚,却没有料到在这个月圆之夜它会更加疯狂的叫嚣着。
管不住自己的双腿,终是跨上了顿河马,直奔心牵情系的地方而去。 奔至关雎宫外,我却顿住了原本急促的步伐。窗棱上映出的是模糊至极的影子,可是却是两个人的身影。
“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若是有来世再也不要与我相识,即使是擦肩而过也不要回头看我一眼。” 她推开了他,他却没有说话。
“从那扇门走出去就再也不要回头,再也不要迈进来一步,再也不要记挂一个必死之人。” 他还是没有说话。
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或许这世上最懂得爱护她的人并不是我。
在隐蔽处注视着岳托黯然离去的身影,我竟然是发狂地嫉妒着这个男人。因为有他这份爱的存在,把我的爱反衬得多么自私而污秽。他为了她宁愿放开双手,而我却为了自己双手中的她不惜摧毁一切。
可我即使厌恶这样的自己,却仍是放不开手,甚至不敢去想象有一天她真的不存在了自己会怎样。
九月初九,躲避自己制造的惨局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我离开了盛京,统领着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的军队进攻山海关,大败关宁明军,为多尔衮与岳托双线的挺进关内争取了战机。
九月二十二日,岳托率先攻入墙子岭,击败大明驻守总兵。
二十八日,多尔衮挥军直入青山关。
而此时我人在盛京已是整装待发。
十月初三,天还未亮,我已经身着战甲站立崇政殿前,眼前是皑皑的白雪世界与气吞山河的征伐大军。
祭告天地之后,破晓的晨光开始吐露东方,我踩着厚厚的积雪登上皇宫城门至高点,眼光绕过高高地凤凰楼洒向远方某个地方。 颉德禄跪地将令旗高高举过头顶,奉到面前,我接了令旗,却迟迟收不回目光。
“颉德禄,你不需随朕出征了,就留在宫里吧。”我终是放不下她,怕就算她已是生不如死还是免不了有人会趁我离京痛下杀手。
“辄!奴才遵命,请皇上放心出征吧。”颉德禄虽然惊讶我突然的决定却在转瞬之间了悟了我的意思。
“另外——不要让她知道我出征了。”她一直都受不了有人要上战场,一个岳托已经够她伤神牵挂了,何必还多一个我呢?
“皇上——”似乎感觉是她在唤我,转身却只有空凉满目。压下心里翻江倒海而来的酸涩,我还是要继续出征的路。高高举起令旗,擂鼓响彻云霄,我跨上顿河马,踏上征途。
十月初十,科尔沁,喀刺沁等率军来与我会师。
吴克善见到我,双眼发红着欲言又止。我明白他是在为海兰珠而心痛难过。我拍拍他的肩膀,无言地迈进了徽帐。
十二日,遣军向义州。
十五日,派济尔哈朗,多铎分兵直取前屯卫,宁远,锦州。而我自己带兵也向义州进发。
十八日,炮轰五台,义州攻陷。
二十二日,多铎攻克桑噶尔寨堡,就地正法其守将。孔有德等占领了锦州城外的石家堡,戚家堡。
二十四日,锦州同样被攻陷了。
冰天雪地之中征战的日子虽然艰苦辛劳,可是再累对着黑夜依旧是无法入眠,总感觉她就在触手可及的身侧。我很努力尘封记忆中她的一颦一笑,可就是关不住那扇门,思念无孔不入。
十一月四日,多铎与济尔哈朗会师,逼退祖大寿。
接下去数日,清军势如破竹,捷报平传,先后攻陷了李云屯、柏士屯、郭家堡、开州、井家堡。
十日,岳托与多尔衮双线行军绕过北京,至涿州,而后兵分八路向太行山,运河方向并行延伸。
……
见到全线战事奏捷,我已经不愿再继续走下去了,只想返回盛京。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我终于如愿站到了关雎宫外。其他四宫门前的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却只有关雎宫外层层堆积的深雪似是要淹没了我。 双足刚迈上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台阶,宫门却突然打开了。老姗满颤巍巍端着药碗走了出来,我瞬间变成了冰雕。
突然失去了勇气,再也迈不出一步。 最终我也没有进去,也许注定了自己在爱里是个可悲而怯懦的人。我还是退了回来,继续夜夜守着磷趾宫的窗棱,注视着对面。
崇德四年三月,岳托师行山东,卒于军中。我在盛京接到消息顿感五雷轰顶,痛失了岳托伤心难过的并不止我一个,只怕某个人会更加难以承受。 尽管我一直封着消息不允许任何人告诉她,可是四月杜度师还,岳托的死讯注定再也掩饰不住了。
“她如何了?”我拧着眉头,注视着颉德禄问。 “回皇上,娘娘已经是昏倒了第十七次了。萨满上神说怕是——快撑不下去了。”颉德禄的话换来了我天长地久的沉默。
事隔一年多,再次迈进关雎宫对我而言居然像是一种残忍的考验。
真正看到她的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还是来错了,我不该来的。自己眼中枯瘦如柴的女人难道就是我记忆中的海兰珠?
她在弥留之际眼泪却是为了岳托而流,我静静注视着她,却没有任何不平,反而在为她的那份悲伤而心痛;因为我太明白那种永生再也不见的痛了,而我早就痛过她千万倍。
我低喃着好似自言自语般问她,“岳托走了,你便肝肠寸断。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儿子下落不明,你却又要撒手离我而去,你还要我如何生?!难道我不该恨你吗?” 这一刻她闭紧了双眼,泪水却沿着眼角打落枕巾之上。
本打算逼迫自己就此放开手,她若真要去了就不再折磨得困住她,可是她却咬紧牙关又挣扎了回来。
不明白她为什么还选择继续煎熬下去,可是却不止一次半夜梦回庆幸着她还存在,还是质感真实的。
崇德五年的新春,我踩着晨光迈进关雎宫,她却因为疼痛失去了知觉。
我坐在床沿,安静地望着她。从不知相守居然这么困难。
“我已经准了李溰回朝鲜,你的心愿终于可以完成了。”我轻轻顺着她鬓角的发丝,缓缓说与她听,虽然明知她毫无知觉根本听不到。
两个月后再来看她,她又是无知觉。
“叶布舒的儿子今日已经一周岁大了,可惜你是见不到了。当初若是你不送走儿子,他现在已经两岁半了,可以满地跑着喊‘阿玛,额娘’了。”自己的心中早已分不清究竟是怨不怨她。 …… 总是会管不住自己的腿脚,时不时往关雎宫去。可就像老天故意作弄一样,每次见到的都是昏迷不醒的她。 从未让素玛告诉过她我有来过,因为怕她会明白其实我并不恨她,从来都不,那她也许就不会苦撑下去了。我依旧是自私得可悲。
十月二十五,虽是生辰之日,却更觉寂凉。哲哲张罗着要操办寿筵,可是我全无心情。不想身心俱疲却还要伪装应酬,只是下了道奏折大赦天下。
放下多尔衮的战报,情不自禁地走到关雎宫门口。推门而入,映目而来的是瞪大了双眼的她。刚想庆幸终于见到清醒的她,却发现她的身体卷缩着,抽搐着,颤抖不止。
第一次正面直视她的痛楚,我已是完全钉住不动。
远远望着自己亲手制造的残酷,我感觉连呼吸都困难至极。
拼尽力气冲了出去,冷风刷刷吹过耳边,周身一切都在随着奔跑变化,眼前唯一不变的却是那一刻她刺痛的双目。 我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勇气越过凤凰楼一步。
崇德六年新春,我亲自将四格格雅图送上了嫁往科尔沁的官道。骑马奔驰在回宫的路上,记忆里太多相似的东西抹不去。
经过叶布舒的府邸,我忽然刹住了顿河马。颉德禄前去通报,叶布舒仓惶跑出迎驾。
“儿臣叶布舒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岁万万岁!”叶布舒为首率众出府行礼,一堆大人中很明显有个弱小的身影,此刻正无视所有人的恭敬,一个人好奇地抬头张望着我。
好熟悉的一双眼睛!我倒吸一口气,翻身下马立在孩子的身前。
“这是谁?”我开口问着。
叶布舒朝着我身影望去,不由得惊慌失措,大叫着:“奶娘呢?怎么如此失职?居然让苏尔登跑了出来?!”
“你就是苏尔登?”我蹲下身与他直视,想更看清楚这孩子一些。苏尔登是当年我赐给叶布舒儿子的名字。
小家伙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点了点头,径自拉住我握着马鞭的手爬了起来。那一刻久违的怦然情绪迅速穿遍了全身。
叶布舒慌张的将孩子又摁回地上,压低他的脑袋,战战兢兢地请罪:“恳请皇阿玛赎罪,苏尔登还太小,不懂规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抱起苏尔登向府门走去。
步入暖阁,将苏尔登放在腿上,紧紧盯住他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这对眼睛像极了某人。
“你会带我去骑马吗?”他稚嫩的童音出口,一双小手紧紧地攀住我的马鞭。 “苏尔登,放肆!在玛父面前居然敢称‘你,我’!”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叶布舒今日格外心急暴躁。 “叶布舒,苏尔登今年多大?”我故意试探地问出口。
“回——回皇阿玛话,苏尔登生于崇德四年,如今已是快满——快满两周岁。”豆的汗珠渗了出来,反衬着寒冷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