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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贵人有些讪讪,赔笑道:“娘娘说笑,嫔妾哪有什么高见?”
慕毓芫倚在竹编长尾凉椅内,一袭天水碧银线绡纱薄衫,与绿椅深浅相映,恍若一簇刚被雨水洗过的竹色。加上云鬓上钗环淡雅,愈发衬出肤色莹白,语声也像含了一块凉冰似的,冷声问道:“本宫在问你话,难道还打算欺瞒么?”
江贵人吓得不轻,忙道:“娘娘恕罪!嫔妾,嫔妾也是听说而已。”稍稍迟疑,抬头看了一眼,赶紧垂首回道:“嫔妾听说……,听说……”
“怎么,此刻想不起来了?”
江贵人喃喃半日,忽然眼光一亮,“嫔妾听说,自从杨婕妤搬过来后,泛秀宫就有些不大清净……”又急急想了一会,“娘娘你且想一想,若不是有什么冲撞的话,小皇子怎么会早生,如今还这般……”
“够了!!”慕毓芫一声断喝,冷笑道:“你倒不怕得罪人,大约是觉得杨婕妤性子软和,就敢红口白牙的咒她。只是本宫的脾气却不大好,由不得你们搬弄是非、胡编谣言,把原本清静的后宫搅成一锅粥。双痕,去把《女诫》拿过来,让江贵人到院子里跪诵三遍,以示处罚!”
“是。”双痕应的爽利,很快便取了书回来。
江贵人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辩驳。一脸苦色走到院子中,顶头烈日直射,明晃晃的快要让人睁不开眼睛,地上石砖也似正在冒着烟。双痕见她犹犹豫豫,上前笑道:“贵人,眼下日头正辣,还是赶紧跪下诵读罢。”
“是。”江贵人只得蹲身跪下,双膝触地时,立时被烫得“啊”了一声。
“嗳哟,这是做什么?”院子外传来清丽女声,朱贵妃环佩玎玲走进来,拿着粉蝶恋花团扇挡着日头,笑盈盈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跪在大毒日底下?”见江贵人不敢答,遂搭着文绣的手步上台阶,进殿先欠身请了安。
“这会儿正热着,怎么不午歇一会?”慕毓芫懒怠理会她,淡淡问道。
“哎……,哪里能睡得着呢?”朱贵妃娇声叹了口气,左手支在案上托腮,右手上团扇不断轻摇,十指桃红色的水样蔻丹明艳夺目。慢悠悠扇了一阵,才道:“昨儿皇上瞧见泛秀宫这边出事,连车辇都顾不上,就那么大雨里头奔来探望娘娘。嫔妾也是担心的很,一夜都不曾安睡好,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所以特意赶来瞧一瞧。”
“你是个有心的人,想的细致。”
话里面暗藏着机锋,朱贵妃不会听不出来,因此面色稍沉,只是忍耐着没有当场发作。低头饮了两口茶,又拾起笑容道:“对了,不知道江贵人犯了什么事?正晌午晒得久了,只怕落下什么毛病来。”
慕毓芫睨了她一眼,淡声道:“江贵人不懂规矩,说话有些不知礼数,所以让她多读一读《女诫》,免得以后让大家笑话。”
朱贵妃眉头微蹙,叹道:“既然是小事,教导两句也就算了。娘娘只当是给小澜多积点福,多加宽待点,将来小澜也好养活一些。”
听她话里的意思,仿佛小皇子多半要夭折似的。慕毓芫立时大怒,手上拿着茶盖拨了拨,慢悠悠笑道:“贵妃妹妹是个慈善的人,平日又最是识礼得体,难得你如此关心姐妹,真当奉做后宫的表率才是。”
朱贵妃不解其意,笑道:“皇贵妃娘娘过奖了。”
慕毓芫笑得很轻很慢,缓缓说道:“原本让江贵人诵读《女诫》,本宫还担心她一知半解,不能体会里面的意思。正好贵妃妹妹来的巧,今儿就帮着诵读一下,也让江贵人好好的领会一回。”她不等朱贵妃说话,又朝下吩咐道:“来人,搬张椅子到院子里,别让贵妃娘娘累着了!”
“什么?”朱贵妃大惊,急道:“外头那么热,我不去!”
“你?”慕毓芫又笑了,“刚夸你懂事识礼,这么快就把规矩忘了?你虽然是本宫的表妹,依照规矩,见面也该自称嫔妾才是。看来本宫是夸错了,你再这样,那就跟江贵人一块儿跪着颂读罢。”
“娘娘,咱们先出去罢。”文绣见势不妙,赶忙相劝。
朱贵妃又羞又恼,到底名分上头差了一截。况且,慕毓芫有辖理六宫之权,随便指个言语不敬的罪名,只怕也是奈何不得。涨红了脸站了片刻,虽不情愿,最后还是被文绣拉出去,拖着脚步下了台阶。
先头慕毓芫说让院子中放张椅子,吴连贵自然心神领会,那椅子离江贵人大约两步距离,果然端端正正放在院子当中。因被烈日暴晒了一会,乌沉沉的水油漆面似要融化一般,看着便知滚热烫人,朱贵妃又怎敢上去坐着?文绣在旁边甚是着急,小声道:“娘娘,越是拖着越晒,还是快些念完罢。”
朱贵妃只得拿起书卷,银牙微咬,恨恨念道:“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
她站着念一句,江贵人便跟着复述一句。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不光鬓上散发粘在一起,薄纱宫衫上也印上斑斑点点的汗渍。文绣担心的看着朱贵妃,上前搀扶道:“娘娘,娘娘你还好吧?”
“啊……”朱贵妃就势大叫一声,扶着额头摇晃两下,整个人便直直往后倒去,慌得文绣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啊……,娘娘不行了!”
“双痕,让人去请俞幼安。”慕毓芫慢慢走出大殿,立在台阶微笑道:“文绣,先扶着贵妃进去歇着,等会太医过来诊断无事,休息一会再回去。”
“是。”文绣不敢违背,连忙点头。
江贵人仍在低头念着,几滴汗水“啪嗒”打在书页上,“……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慕毓芫静静看着她,听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有不支之状,遂笑问道:“怎么?贵人也打算晕过去?”
江贵人吓得手上一抖,立即道:“不不,嫔妾不敢!”
慕毓芫瞧她模样甚是可怜,虽然平素厌烦,可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于是松了口风道:“先起来罢,剩下的到廊子上再念。”
“是,谢皇贵妃娘娘宽怜。”江贵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叩头。
少时,俞幼安领着医官赶来。隔着纱帘诊了一回脉,起身回道:“启禀娘娘,贵妃娘娘只是稍稍受热,身子并无不妥,只需在荫凉处休息一会就好。”
文绣脸色大窘,掩饰道:“怎么会无碍呢?你再诊诊。”
俞幼安不慌不忙将药箱合拢,平和笑道:“的确无碍,再诊也是一样。难道,你还盼着贵妃娘娘有事不成?”一语问得文绣无话,只得低头不言。
“没事就好。”慕毓芫将他摒退,走到榻前瞧了瞧,轻声问道:“贵妃妹妹,现在觉得好一些没有?贵妃妹妹?”朱贵妃紧紧闭着眼睛,只是不答。
文绣忙道:“皇贵妃娘娘,想来是娘娘晕过去了。”
“看样子…………,热得不轻呐。”慕毓芫轻声叹气,自书架上抽了一本旧词下来,拣了边上椅子坐下,“既然这样,本宫又怎么能放心的下?还是在这里坐着,等贵妃妹妹醒过来再说罢。”
其间,慕毓芫又询问了几次,朱贵妃都只是装睡。一直挨到天色将黑,大约是静躺着太过难受,朱贵妃终于忍不住开口,睁眼唤道:“文绣,快去端一盏茶来。”
慕毓芫手中放下书卷,笑道:“贵妃妹妹,身上好些了么?”
朱贵妃含混答道:“嗯,好一些了。”
“那可不行,还是多躺一会罢。”慕毓芫故作认真,拣了一块小点心吃着,也不问朱贵妃饿不饿,又拿起书卷翻起来。
朱贵妃端茶大口饮了几下,只得又静静躺了一会。过了半日,见慕毓芫仍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实在是忍耐不住,自己下榻道:“不躺了,嫔妾先回宫去了。”
慕毓芫又问:“身上可好了?若是不舒服就再躺一会。”
朱贵妃极是无奈,只得答道:“已经好了。”
“当真?”
“是,嫔妾没事!”
“看来,是真的大好了。”慕毓芫松了一口气似的,随手将书撂下,“既然贵妃妹妹都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本宫也就放心了。”她这才慢慢看向文绣,冷声吩咐道:“扶你们主子回宫,若是回去后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二十二章 燕尔ˇ
今年整个夏日里,一直都是闷热少风的天气。椒香殿的小太监早汲了水,各自提桶拾勺,又搬来几人高的长长云梯,小心登上金殿宝顶,一勺勺的往上面泼洒清水。那水带着深井里的寒凉之意,顺着琉璃瓦沟在檐口流下来,滴滴答答的,仿似一场不期而止的宜人新雨。
如此折腾了一会,夏日暑气便消减了许多。七皇子蹲在摇篮边玩耍,因瞧着弟弟正在安然入睡,抬头笑问:“母妃,儿臣小的时候的,也是这样?”他指了指小皇子,“也像小澜这么大一点儿,躺在摇篮里睡觉?”
慕毓芫柔声道:“傻孩子,当然是一样了。”
“母妃,再做一架大点儿的摇篮吧。”
“嗯?”慕毓芫不解其意,因殿堂前清风拂乱鬓角碎发,反手笑抚道:“这一架足够小澜用到周岁,好端端的,要那么多摇篮来做什么?”
七皇子站起身来,笑着比划道:“让人照着儿臣的身量,做个一般大小的,儿臣要跟小澜躺在一块儿,也让母妃哄着睡觉。”
“呵,又说些胡闹的话。”慕毓芫笑斥了一句,自己也是忍俊不禁,回头看见吴连贵在廊子口侯立,因问:“有什么事?说罢。”
“启禀娘娘,寿王殿外求见。”
上月二十六,乃是二皇子十六生辰。按照燕朝礼制,皇子年满十六则授予王礼,另有新筑王府举行皇子大婚,以此宣告业已成年。明帝亲自择了一个“寿”字,暗喻“福寿平安”之意,因是皇长子受封,整个行册礼亦办得格外热闹。而即将大婚迎娶的的寿王妃,乃是太傅梁宗敏侄孙女。梁氏品性恭良、温婉贤淑,在京中颇有佳名,还是经由皇贵妃亲自撮合,最后才促成这一段佳偶良缘。
慕毓芫猜度着寿王其意,大约是来言谢的,因而赐坐时笑道:“早些时候,寅瑞你常来泛秀宫玩的,如今长大反倒生疏起来,也不怎么过来了。”
寿王着一身赭色缂金丝四爪蟒袍,因身量微福,看起来颇为敦厚亲和,欠了欠身才道:“慕母妃多心了,儿臣心里还是和从前一样,记挂着弟弟妹妹们,岂有无故生疏的道理?只是听说慕母妃琐事操劳,不敢轻易前来打扰。”
七皇子上前扯了扯,悄声问道:“二哥,上次答应给我的东西呢?”
“当然已经弄好了。”寿王抬头瞧了瞧,像是怕被慕毓芫听见似的,将七皇子拉近些,贴耳低声笑道:“先去玩罢,回头就让人送过来。”
“祉儿,你又乱要什么东西?”慕毓芫瞧他二人神神秘秘,不由问了一句。因见七皇子急急使眼色,更是好笑,乃对寿王道:“寅瑞你别理会他,小孩子总是爱胡闹。”
寿王笑道:“没什么,只是一件玩物而已。”
“二哥…………”七皇子围着寿王绕了一圈,笑问:“二哥,你为什么是寿王?”见寿王一脸不解,自个儿抿嘴笑了一会,“二哥看起来一点都不瘦,还不如叫胖王呢。”
“你这孩子!”慕毓芫将他拉回身边,拍了两下,“在哥哥面前,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都是平时惯得你,快给你二哥赔个不是。”
寿王忙道:“没事,不过说笑着玩儿。”
慕毓芫让七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