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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嘟起小嘴道:“母妃,儿臣也想去。”
“乖,小澜最听话了。”慕毓芫将小皇子抱起来,走到内院墙边,摘了一朵双色粉盈蔷薇,别在外罩玉色衣襟上,“让双痕姑姑带着你,去你谢母妃那边,跟小姐姐一块玩儿,还有新做的玫瑰糕吃呢。”
小皇子松开慕毓芫的脖子,歪着脑袋想了会,“小澜听话,母妃早点回来。”忽然伸出小手,弯着细小的手指道:“母妃,我们拉钩钩……”
“好……”慕毓芫轻轻勾了勾手,忆起那无知的稚子时光,也曾经相信如此便是不悔诺,笑声清脆铃铃,与朱家大小姐笑闹扭做一团。
泛秀宫距离皇帝寝宫不远,自侧门而出,再穿过熟稔已极的月韶门,拐弯便看见霁文阁的飞檐卷翘,正在明媚光线下熠熠闪光。慕毓芫自后院进入,觉得大殿四周很是安静,门口只立着两个小太监,宫人们似乎都被摒退出去。那两个小太监抬头瞅见,像是被吓了一跳,脸上皆是苦瓜相,互相不知所措的为难相视。
慕毓芫朝内殿看了一眼,淡声道:“免礼,你们都给本宫站住。”空气里的气氛有些古怪,若是有大臣在里面,多禄应该守在门口才对,那么里面到底是谁呢?手上捋着蚕丝绡纱裥裙,脚下轻软无声,刚到内帘花架子边,便听内里女子声音问道:“皇上,是为朝堂上的事烦心么?”
原来是他,难怪小太监神色古怪。早知道杜玫若刻意争宠,不过眼下事情繁多,只要事情不出格,也懒怠理会太多。慕毓芫心内冷笑,刚要转身出去,却听皇帝“嗯”了一声,“你坐会就先回去,朕想单独清净一会儿。”顿了顿又道:“还有…………,宫中人多嘴杂,和亲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是,臣妾从没跟人提起。”杜玫若笑声婉然,大约是在给皇帝研墨,传出一阵细细的摩擦声音,“臣妾也是有些担心,溟翎公主毕竟是皇贵妃娘娘养的,难免有些牵挂之情,一时听到会舍不得,不如事情定下来再说。”
自从溟翎公主交由陆嫔抚育,多年来足不出户,皇帝几乎不曾涉足沐华宫,怕是连陆嫔都已经不记得。忽然毫无来由想起来,让溟翎公主下嫁乌瞿,原本就有些奇怪,此时才知是谁背地作祟。慕毓芫倒抽一口凉气,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侧首见多禄僵硬立在身后,一脸惶恐道:“皇、皇贵妃娘娘金安……,娘娘请用茶……”
“宓儿……”明帝闻声出来,杜玫若一脸尴尬跟在身后,微微侧垂着头,像是不敢看慕毓芫的眼睛,默声福了一福。
“原来,是杜贵人在这儿。”慕毓芫的笑意冰凉无味,往前逼近两步,伸手掰起杜玫若的下颌,“贵人倒是说一说,佑芊哪里碍着你、得罪你?让你这般费尽心思,时时处处都替他着想!”
杜玫若微垂眼帘,轻声回道:“娘娘,你一定是误会了。”
只听“哗”的一声,一盏热茶兜头泼了上去,茶叶粘在杜玫若的脸上,浅绿茶水顺着脸颊滴滴滑落,更显得面上烫红吓人。“贵人进宫才一年,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慕毓芫将茶盏掼在地上,顿时摔得片片粉碎,双眸冷冰冰直视杜玫若,声色俱厉道:“从今往后,且收敛着些罢!”
明帝侧眸瞥了一眼,淡声道:“多禄,扶贵人出去收拾。”
殿内只剩下帝妃二人,静得让人窒息。良久,还是慕毓芫先开了口,抬眸看着面前的君王,冷笑道:“原来皇上身边自有能人,为皇上分忧解劳,不让臣妾操心,私下就把大事办好了。”
“宓儿……”明帝伸手去拉他,却被甩开。
慕毓芫往后退了几步,不住摇头,“臣妾以为,皇上眼里都是大燕江山,所以才那样不闻不问,凡事有赖皇上裁决定夺,莫非如此还不够?皇上还要拉上旁人,一起在背地里盘算臣妾?!”
“宓儿,你不要胡说!”明帝皱着眉头,像是不知如何解释清楚,“你与朕做了十几年夫妻,朕是什么样的为人,素日又是怎样对你,难道你还不清楚么?杜贵人算的上什么人,朕怎会跟他一起盘算你!”
“臣妾今日亲耳所闻,由不得不想。”慕毓芫既不哭也不吵,声音里透出绝望的平静,“皇上不如现在赐一条白绫,臣妾带上它去沐华宫,亲手勒死佑芊,再不让皇上为此事烦恼。皇上永远都是英明君主,罪孽就由臣妾来担待罢!”
“……”明帝来不及开口,看着一袭如烟宫衫黯然离去。
“皇上……”隔了片刻功夫,多禄探头探脑进来,也不敢去收拾地上狼藉,低垂着头禀道:“内务府的管事过来,说是想问皇上……”
“让他们滚!”明帝一脚踢飞地上残骸,像是突然醒神过来似的,一把推开面前多禄,快步飞奔冲出内殿,哪里还有半分慕毓芫的影子。
《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三十一章 飞琼(下)ˇ
“皇上,皇上……”多禄慌慌张张追出来,连车辇也顾不上,快步跟着皇帝一气儿小跑,赶到泛秀宫问过小太监,才知慕毓芫并没有回来。
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湛蓝澄澈。明帝茫然站在前庭广场中,周围空荡荡的,只觉心比天空更加寥落空旷,恍然有些孤身一人的意味。多禄悄声立在旁边,也是不敢出声。忽而一阵清风掠过,有舒缓琴声自东面偏殿传出,似珠似玉、如歌如泣,恍若站在春日绿柳湖畔,聆听一泓清澈碧水的汩汩之音。
“多禄…………”明帝细细听了一会,转身问道:“沁水堂住着什么人?”
“回皇上,是去年入宫的林婕妤。”
“哦?”
“皇上,皇贵妃娘娘多半是出去了。”多禄小心打量着皇帝,陪笑道:“奴才让人留心着,皇贵妃娘娘一回来就通报。眼看就快晌午了,站在这儿日头也大,皇上不如先到东面坐会儿?”
明帝在琴音中沉吟着,思量片刻道:“走罢,过去瞧瞧。”
沁水堂既得此名,皆因后院挖有一汪碧莲清池。此时尚不及盛夏,塘中并没有荷花绽放,只有片片荷叶滴翠,卷着水风向四周散发着清新香气。远处水面筑有凉亭,用一道别致的青竹小桥连通,内中坐着两名女子,似在低声细语言笑琴韵。正面而对的是知秋堂的杨婕妤,抬头看到皇帝,像是吓了一大跳,忙拉了拉抚琴的绿衣女子。二人急忙过来行礼,齐声裣衽道:“不知皇上御驾来此,万福金安。”
多禄瞅了瞅皇帝,唱诺道:“免……”
杨婕妤温婉恭顺起身,冲着皇帝笑道:“臣妾与婕妤住的相近,怕婕妤一个人呆着嫌闷,所以过来陪着说点话。”
林婕妤欠了欠身,“姐姐费心,有劳素日常来相陪。”
明帝只是凝目看着他,并不言语。面前女子身形纤细婀娜,脸上略带怯色,一袭桂合色薄纱对襟宫衫,当中一痕鹅黄色抹胸,迎风素立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当他在紧张中低眉敛目时,依稀看到几分慕毓芫初进宫之景,也是这般略带忧郁,却又让人满心怜爱不忍苛责。
杨婕妤在边上静默良久,浮起浅笑道:“皇上,不如和婕妤妹妹稍坐一会。臣妾去内堂沏一壶新茶过来,用冰块凉一凉……”
“不用,你先回去罢。”
“是…………”杨婕妤的笑容僵在脸上,甚是讪然,淡淡扫了林婕妤一眼,不敢在皇帝面前多言,缓缓屈膝行礼告退。
“奴才去沏茶,皇上和婕妤稍候。”多禄知情识趣,也跟着一起跑下去。
林婕妤神色紧张,他原不如杨婕妤能言善道,只好低头不语,手上玉兰色丝绢微微绞紧,越发显得不自在。明帝依靠着栏杆斜坐,温声问道:“你进宫也一年多了,宫里可还住的习惯?”
“一切都好,早已经习惯了。”
明帝与他无甚可说,只好随口闲话道:“皇贵妃娘娘身子不大好,得空的时候,多过去陪他说说话、散散心,凡事别惹他生气才是。”
林婕妤忙道:“是,臣妾记下了。”
“你刚才在抚琴?”明帝含笑看着褐漆焦尾檀筝,伸手拨了两下,琴音甚是清脆透彻,乃笑道:“先头远远的没听真切,再抚上一曲罢。”
“是。”林婕妤并不多话,天生一股柔顺听话的气韵。一双纤手划过铮铮琴弦,清扬琴音自十指间溢出,一丝一丝掠破空气,似有黄鹂呼春、青鸟送雨,令人情不自禁沐浴在怡人琴声中,身心皆为舒缓安宁。
昔年昔日,他也曾临风当众抚琴一曲。那日清风卷动片片繁花,树下落英缤纷,众人皆为其琴技所惊艳,更有殊色相衬,几乎让人恍然置身于仙宫幻境。彼时为讨他的欢心,在邀月阁下特意装点,以近千盆洁白如玉的宝鼎香堆垒,胜似人间新覆初雪。正所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一路漫漫走过来,恩爱情仇纠葛,彼此皆为之疲惫不堪,再不复当初心境。
林婕妤默默抚毕曲子,小声问道:“皇上,还要再听一曲么?”
“嗯。”明帝微微颔首,扬声唤道:“来人!”待多禄快步赶过来,吩咐道:“你去将云曦阁收拾一下,回头让林婕妤搬过去住。”
林婕妤闻言不由略顿,却又赶忙低下头去。绿云般的乌鬓挽成堕马髻,侧簪一支素银栀子纹长菱钗,尾坠银线细长,末端一颗光洁明透的雪萤珠轻摇。虽然有些吃惊,也并不开口询问皇帝,仍旧认真拂动琴弦,只是琴音稍稍透出些许不安。
明帝含笑看着他,只道:“云曦阁那边清净,很是宜人。”
“是,谢皇上恩典。”
“你刚才抚的什么曲子?”明帝笑问,回忆方才感受道:“朕听着还不错,仿佛身处一片绿荫林子里,一阵阵风声掠过,让人心情很是清爽舒畅。”
“回皇上,是唐时的《竹窗新雨》。”
明帝又问,“可有什么来历?”
林婕妤连忙顿住手势,低头回道:“这首曲子一共有三支,分别是晨、暮、夜三段曲调,臣妾方才弹的是晨曲……”
“皇上!”多禄神色慌张跑过来,急急禀道:“前面传来消息,说是皇贵妃娘娘在东华门摔到了。刚才着人传了太医,只是不能走路,吴连贵已经带着人过去,正用条藤抬着往回赶……”
明帝不待听完便起身,丢下林婕妤怔在原地,边走边问道:“怎么去了东华门?无缘无故的,难道是要出宫去么?”
“奴才不大清楚,听说大公主也在那边。”
“寅歆?”明帝没来得及想明白,便在地佑门碰见赫赫攘攘的队伍,数十名宫人前后簇拥着,正在往内宫急行飞赶。因见慕毓芫膝盖裙衫染红,不由急忙冲上去,“快让朕瞧瞧,是摔到哪里了?怎么……”
慕毓芫秀眉微蹙,没有答话,也不知是还在动气,还是腿上痛得厉害。安和公主略行过礼,上前解释道:“先头儿臣请安出来,正好在路上遇到慕母妃,说了一会话,想请到儿臣府上坐坐。谁知在东华门换乘马车时,小宫女们没有搀好,慕母妃不慎一脚踏空,所以把腿上摔伤了。”
明帝点了点头,跟随着回到泛秀宫。安和公主等着太医检查过,稍说了几句关切言语,推说府上有事,只言明日再进宫探望。众人都退了出去,明帝坐在床侧叹道:“还好摔得不太厉害,若是伤筋动骨可怎么好?”
慕毓芫看着擦伤的膝盖,淡淡道:“都已经如此,还能怎么样呢?”
“宓儿,别再生朕的气了。”明帝伸手扶了扶软枕,端了清茶递到他手上,“你抚养了佑芊十几年,舍不得也是在所难免。若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