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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皱着眉头,一勺一勺喝完汤药,伸着舌头道:“好苦,好苦……”
宫人们赶紧奉上蜜饯来,明帝拈了几块喂给三皇子,朝下问道:“皇子们的饮食自当放在心上,怎会无故吃坏东西?跟前的奶娘是谁?”
奶娘慌忙跪出来,回道:“奴婢们半点不敢疏忽的,平日里吃的东西,都是亲自尝试过,才敢给小主子们食用。今日在御花园里玩耍,二皇子当时也在,递给小主子一块枣糕,谁知道……”
“休得胡说!”不容奶娘说完,敬嫔忙厉声将其喝断,“寅瑞才多大,哪里懂得什么好坏?小孩子们贪嘴,一时吃多了也是有的,不许胡乱生事!”
“既然如此…………”明帝沉默半晌,方道:“等会朕再去瞧瞧寅瑞,没准也吃坏了。”
如此一来,明帝自然在沐华宫午膳。席上父子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后来又哄着三皇子午睡下,方才往咸熙宫那边去。敬嫔恭送皇帝出去,单独留下奶娘道:“方才你说二皇子,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奴婢一点儿都没撒谎。”奶娘走进几步,压低声音回道:“那枣糕,千真万确是二皇子给的,只怕不大干净。”
敬嫔手中摇着六菱纱扇,想了想道:“咸熙宫那位自然不喜欢咱们,可是也未免太蠢些,纵使寅祺闹肚子又能如何呢?本宫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奶娘忙道:“近些日子,咸熙宫和昭德宫走的亲近。那徐婕妤又是什么好人,没准是她想出来的好主意,正好一石二鸟呢。”
“不错,倒也不是没可能。”敬嫔点了点头,抬眸往沅莹阁方向看去,“徐婕妤自来深恨本宫,心计谋略更胜他人,想要谋算寅祺也是有的。只是她行事心狠手辣,断不会费尽周章耍这等小把戏,多半是中间出错了。”
“出错了?”
熹妃与敬嫔有着同样的疑惑,不可置信问道:“那药,不是你亲自放进去的么?本宫在花架子后看的清楚,寅瑞把枣糕递过去,寅祺当时就吃了大半块,怎么会没有死呢?”
珍珠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哆哆嗦嗦回道:“奴婢也不清楚,兴许……兴许剂量放得不够,兴许是太医们医术高超,所以……”
“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熹妃指上带着嵌珠金甲套,划的桌子一阵阵“喀喀”尖响,恨恨道:“算了,算那小子命大!”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有些后怕,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免又暗自庆幸起来。
珍珠小声问道:“主子,沐华宫那边会不会怀疑?”
原本那药三天后才生效,到时候,三皇子不知道吃过多少东西,再想查清楚自然很是渺茫。谁料想中间竟无故出错,可是眼下也只有强撑着,熹妃低头想了半日,反得意笑起来,“怕什么?寅祺现在只是闹肚子,只当是生病罢。”
珍珠面色稍安,陪笑道:“主子说的不错,想来…………”
“皇上驾到!”
“行了,别说了。”熹妃打起十二分精神,摁着“扑嗵”乱跳的胸口,僵硬笑着迎出去道:“皇上今儿这么有空?臣妾去把孩子们叫出来,陪皇上说说话……”
明帝径直往里走去,打断道:“不用,单独叫寅瑞出来!”
“是。”熹妃吓得不轻,又不敢辩驳。
“寅瑞…………”明帝笑容可掬,伸手将二皇子拉到怀里,“瞧瞧,又长胖了。跟父皇说说,近些日子都念了什么书?”
二皇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回道:“儿臣念了《诗经》和《论语》,夫子让我们每天都要写字,要持之以恒才会有成。”
明帝笑道:“不错,还会用成语了。”
二皇子很高兴,冲熹妃嚷嚷道:“母妃,父皇夸奖儿臣了。”
明帝又问:“寅瑞,最近都跟谁在一块儿玩?”
“儿臣喜欢跟三弟玩,不像大姐和四妹,整天玩什么斗草、斗花,连个陀螺都不会转,还老是爱哭!”二皇子连珠炮的说开,悄悄看了熹妃一眼,小声嘟哝道:“可是,母妃不喜欢我们在一块儿。”
“你这孩子,少浑说!”熹妃忙喝了一句,朝明帝讪讪笑道:“皇上,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寅祺聪明伶俐,臣妾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怕他们一起贪玩,耽误了学业,所以才……”
“好了,不必再说了。”明帝抬手止住她,吩咐奶娘带着二皇子下去,摒退众人方道:“寅祺不是你生养的,不心疼也没什么。只是,他好歹也叫你一声母妃,今后也别太为难他。”
熹妃被说得下不来,气道:“皇上什么意思?谁又为难谁了?前些日子,寅瑞磕破了腿,皇上足足过了一夜才来。若是换作寅祺,只怕早就去了!”
“够了,都是朕惯的你!”明帝拂然站起来,冷声说道:“你要记清楚了,不论是寅瑞还是寅祺,都是朕的亲生骨肉,容不得别人算计他们。朕也不再多说,免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今后再有类似的事,绝不轻饶!”
熹妃又恨又愧,索性哭道:“皇上厌烦臣妾,就直说……”
“哐当!”明帝气得将茶盏拂在地上,甩开珠帘出去,一路上怒气冲冲,赶到凤鸾宫倒把皇后吓了一跳。
皇后甚少见他如此生气,忙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明帝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脸上余怒未平,“寅祺哪儿招惹她了?怎么能把霉坏的东西给孩子吃?还让寅瑞拿给寅祺,这不是拿着孩子使坏么?朕替她保全脸面,她反倒张狂起来了!后宫里的女子,从没有她这般不知事理的!”
皇后沏了一盏新茶过来,递过去劝道:“熹妃一向脾气燥些,说话也直,皇上素来都宽待于她,今儿又何必如此动气?想来是皇上说了重话,得空让臣妾去劝劝。”
明帝面色稍平,微笑道:“没事,是朕气糊涂了。你才出月子没几天,哪里经得起劳累?好好歇着吧,原本不该…………”
“皇上。”皇后温柔唤了一句,认真看着他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妾份内的事,也是臣妾心甘情愿的事。若是皇上不跟臣妾说,反倒是生分了。”
明帝微笑顿了顿,叹道:“佩缜,朕该怎么谢你。”
“谢?”皇后在心里重复了一下,不无酸涩。
早起吩咐人炖了百合莲子汤,想着皇帝快该下朝,便亲自送去醉心斋,等他来时刚好喝上一碗。无意中看到书案上一摞雪浪纸,仿佛又不是很要紧,只是凌乱松散堆放在一起。一时好奇走过去,却惊得几乎失手砸了碗盏,上面密密麻麻、一笔一画,全都是一个“芫”字!
…………是她,绝不会错!只因他平日掩饰的太好,不仅瞒过外人,瞒过身边的人,竟然连自己也都瞒过。往事再度重现,原本毫无道理的事情,忽然显现出蛛丝马迹,不过是自己后知后觉罢了。
“佩缜?怎么了?”
“没什么……”皇后将神思拉回来,微笑道:“皇上忙了一天,累了吧?不如到里间歇息一会,臣妾去看看柃儿,这几天已经能喝一些奶了。”
明帝笑道:“好,朕先进去等你。”
侧殿布置的温馨柔和,小小的檀木摇篮内,五公主正睡十分香甜,皇后在小杌子上坐下,思绪一点点飞远。从前大凡有她在的场合,皇帝几乎总不在场,或因为外间大臣相邀饮酒,或因为临时有事,当时从没有并没有留意过。时至今日才明白,并非他不愿见到她,而是不愿看到她与别人恩爱,因而才特意回避开。
…………可是她已然逝去,又怎能再计较?突然一阵心惊,有一种奇怪的念头跳出来,莫非她还没有死?是了,他怎舍得让她死去?他如今已是皇帝,要玩一点偷梁换柱的小把戏,实在是轻而易举!
皇后倒抽一口冷气,想要努力遏制住心底的冲动,却不自禁站起来,茫然失措的往寝阁内走去。明帝正躺在床上看书,抬头有些疑惑,“佩缜,怎么眼圈都红了?来,让朕陪陪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皇后摇了摇头,只道:“臣妾忽然想起已故的芫表妹,有些伤感而已。”
空气里瞬时安静下来,帝后二人都是沉默。过了良久,明帝坐直身子起来,手里漫无目的翻了会书,“佩缜,你前不久刚刚生育柃儿,朕不想你太过劳心,所以有件事一直没说。”略顿了顿,轻声道:“其实,她还没有死……”
果然,她果然还活着!皇后被身侧的明黄色光芒刺痛双目,觉得身体有些颤抖,尽力让语气自然一些,轻声问道:“皇上说的是真的?芫表妹真的还或者?那她,现在还好么?”
“嗯,暂时住在慕府上。”
“那…………”皇后心中五味陈杂,好似一筐调料全被打翻,酸、甜、苦、辣、涩,其中滋味早已分不清。然而,自幼培养的理智控制着情感,最后竟然微笑道:“那就好,只要她还活着,臣妾也就放心了。”
“佩缜…………,朕想接她进宫来。”
“芫表妹还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怎能一辈子独自受苦?我们自幼相熟、脾性又和,正好在一起说说话呢。”皇后惊讶于自己的表现,竟能保持着微笑说下去,“想来芫表妹还在伤心,过两天臣妾出宫去看看她,多多劝解着也就好了。”
是太理智?还是哭不出来?仿佛五脏六腑都已被人掏走,皇后觉得身体内空荡荡的,疼痛也变得迟钝起来。或许,在那一刻说话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第六章 遗珠
转眼已是深秋,枯黄残叶纷纷扬扬铺了一地。秋高气爽的天气,明帝却感受不到半分畅快,推开奏章问道:“不是说近日会下雨么,怎么连乌云都不见?再旱下去,只怕连新鲜瓜果都吃不上,钦天监的那些饭桶……”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耀眼的闪电劈开天空,乌云也跟着渐渐密集,喜得王伏顺忙道:“皇上你瞧,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乌云必定是从后面过来的,大殿里头瞧不真切,不如出去瞧瞧?”
“好!”明帝甚是欣喜,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天空中已经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明帝站在台阶边,身上龙袍角摆都被溅湿,畅快大笑道:“不错,真是一场及时雨!昨儿皇后还说,最近都在佛堂烧香祈祷,看来果然灵验了。”
王伏顺笑道:“皇后娘娘为天下百姓操劳,乃是社稷之福。”
明帝仰望珠帘似的大雨,水流沿着屋檐激流而下,在地面上溅起一阵阵水雾,周遭都被水气笼得朦朦胧胧。正在观赏雨景,只见远处有人顶着大雨冲过来,不由微微蹙眉道:“那人是谁,这般莽撞?”
“老奴看不真切,隐隐约约像是俞幼安。”
“俞幼安?”明帝定睛看了看,有些不悦,“他不好好在慕府呆着,大雨天的跑进宫做什么?朕白嘱咐他了。”
“皇上,慕小姐小产…………”俞幼安已经跑到跟前,还没说完就被明帝抓起来,急忙补道:“皇上,皇上放心……慕小姐已无大碍。”
明帝放心下来,又问:“那孩子呢?”
“胎儿不足月,生下来就断气了。”
“你是说,那孩子死了?”像是一块压在心头巨石消失,明帝松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喜多一些,还是忧一些,一时有些怔住。
“皇上,要不要去慕府?”王伏顺小心翼翼问道。
明帝刚要点头,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以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自然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沉默半晌才道:“你去凤鸾宫传话给皇后,就说朕忙着政事走不开,让她领着人去慕府,好生照顾着慕小姐。”
“是,老奴明白。”王伏顺领命告退,急急奔向凤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