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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路,很远,偏偏又逢凄风苦雨。
一个无色无形,无声无息,而又无影无踪的幽灵,正在没命似的朝西方飞驰,狂奔。
飞呀飞,飞越了不知多少关山险阻;奔呀奔,奔过了不知多少河川道路。终于,来到了天之涯,地之角,被一道河流所阻。
河床甚宽,水色中分为二,一边黑,一边白,并行不淆,是为‘阴阳河’。一过黑水,便属地府冥界矣。
阴阳河上有一座拱形长桥,即‘奈何桥’,桥色亦分黑白,分隔阴阳二界。幽灵无有选择,急匆匆的登上了奈何桥。
这真是千古怪事,天下奇闻,幽灵一通过阳界,甫踏上黑桥,马上蜕化出一个人(鬼)形来,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
这时候,小男孩才发现,奈何桥上鬼影幢幢,早巳挤满了男女老幼各式各样的鬼。
爹!娘!爹!娘,!
师父!师叔!师妹!
这一群鬼,好像泥塑木雕的一般,小男孩喊破了喉咙,却没有激起丝毫回响,甚至连一个回头瞧一下的鬼都没有。
大家皆低垂着头,排列成行,默默疾行。
鬼与鬼之间,似是彼此素不相识,也各不关心,各走各的,默无一语,静悄悄地宛如一群会走路的僵尸。
而且,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飘飘忽忽的,好像已失去了原有的重量和重心。
突觉一阵阴风吹过,小孩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拉拉衣领,抹了一把泪,跟着大伙儿漫无目的地走去。
奈何桥的这一端特别长,一直向下延伸,深不见底,这就是著名的‘无底洞’——是通往冥府的唯一途径。
但闻河水怒吼,风声呼啸,腥臭之气扑鼻欲呕,原来河水悉为罪魂罪鬼的尸血汇集而成。
大家一径走向黄泉,走向九幽,也记不得走了多久多远,只觉得水声停了,风声小了,黑暗的尽头,亮起一盏碧绿色的灯。
灯下是一堵长墙,墙上有一道门,门的上方有三个斗大的金字:
‘鬼门关’。
鬼门关本来是紧闭着的,小男孩陡觉脚下一滑,嗵!一个收势不住,竟将鬼门撞开了,正应了一句‘鬼门本来就不开,世人自己闯进来’的古话。
赫!眼前猛的一亮,一面巨大无比的‘孽镜台’就悬在前面。
两侧有两道高高的栅栏,又有无数牛头马面叱喝着,命大家排队,依序而行,如有争先恐后不守秩序者,不是被铁叉叉回。就是挨一顿皮鞭毒打。
这‘孽镜台’实在奇妙已极,每一位鬼魂一行至台前,前生是善?是恶?为功?为过?完全赤裸裸显露无遗,有的看到自己的罪过,羞愧的无地自容,有的目睹自己的善功,沾沾自喜。
再经过数名阴官盘查审问,核对一下在生时的全部善恶功过资料,然后便由当差的黑白无常,押解至三个不同的门。
小孩弄不懂赶死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多,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三个门,直至他观察了好一阵工夫,才从众鬼神的口里,得到一个梗概。
‘轮回门’:是投生之门,门内坐着一位孟婆婆,掌管阴阳轮回。‘孟婆亭’上置一大缸,缸内装满‘匆忘汤’(即迷魂汤),凡是踏入此门的鬼,都是要即刻投胎转世的,喝一碗辛辣香甜的‘迷魂汤’被孟婆婆在泥丸上一拍,便被送上转轮台投生去也。
‘居停门’:可直通阴曹地府,此门收容不愿投胎转世,或有至阴间、探亲访友、或功过不清,尚待另行结算,必须稍作居停的鬼。
‘地狱门’:这是罪恶之门,凡是生前作恶多端,为害阳世者,死后必入此门,接受阴惩。
好不容易轮到小男孩了,‘孽镜台’上出现的却是一片空白,资料上似乎也没有任何记载,一名阴司官冷冰冰的问道:
“叫什么?”
小孩毫不怯场,昂首挺胸的答道:
“徐不凡!”
“多大?”
“十四岁。”
“哪里人?”
“祖籍濠州,先父生前是归化城总兵,住塞外。”
“本官是问你死在何处?”
“保定府,五柳庄,我师父家。”
阴官没有再言语,打开‘生死簿’,仔细查阅一阵,忽然脸色一沉,道:
“你非法入境,必须立即驱逐!”
徐不凡闻言大急,道:
“我不要离开,我父母师父等人都在这里,我要去找他们。”
言毕,不顾一切,就往中间的‘居停门’冲去。
却被一个小鬼用铁链套住,拉回至地狱门前,道:
“非法入境就必须还阳,这可由不得你。”
徐不凡好强的脾气,道:
“我的亲人都在这里,我不走!”
小鬼苦笑一下,道:
“他们说不定已经投胎转世,就算尚在阴间,冥界辽阔,你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徐不凡道:
“好歹我也要找找看,否则绝不还魂。”
他倔强不屈的性格,引起另外一名黑衣捕快的注意,过来说道:
“小娃儿,你不想离境,只有一个办法可想,入地狱门,击鼓鸣冤,请一殿阎罗裁决。”
徐不凡傲然言道:
“打官司就打官司,反正人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怕。”
黑衣捕快上前与那阴官商量了几句,阴官点头表示认可,黑衣捕快立即领着徐不凡,迈步踏进地狱门。
地狱门内好大的一处建筑,首先映入眼帘的十栋插天大楼,正是阳世间人人闻名丧胆的十殿阎罗,从黑衣捕快的口中,徐不凡得知十殿阎君的法号如下:
第一殿:秦广王;
第二殿:楚江王;
第三殿:宋帝王;
第四殿:五官王;
第五殿:森罗王;
第六殿:卞城王;
第七殿:泰山王;
第八殿;都市王;
第九殿:平等王;
第十殿;轮转王。
徐不凡来至第二殿前,毫不考虑,拿起鼓锤,嗵!嗵!嗵!连擂三响,口中大声嚷嚷道:
“冤枉啊!冤枉!”
阎罗殿内马上走出一个身穿红衣,足履长靴,头戴官帽的捕头来,黑衣捕快急忙上前行礼,口称捕头。
红衣捕头寒着脸说道:“这个小鬼是怎么回事?”
黑衣捕快将经过说出,红衣捕头随即领着徐不凡,走进第一殿。
第一殿内好可怖的一副景象:秦广王碧眼、黑脸、紫须,高高的坐在上头,左右各有一名判官,正在低头疾书。下面有十名牛头,十名马面,手执刀斧,对面而立,不时发出牛鸣马啸之声,以助堂威。
堂下,正有一名披头散发的妇女接受审讯,妇人的后面还排着一长串待罚的鬼,徐不凡只好排在最后。
只见秦广王猛拍了一下惊堂本,大声喝道:
“呔!好一个长舌妇,你在阳世时最爱说长道短,无中生有,不知搬弄了多少是非,罚你割舌,从此有口难言,并打入第二重地狱,受十年刀山之苦。”
立有一小鬼,拔出利刀,将妇人的舌头割下来。
妇人满口是血,呜哇大叫,被牛头马面押往地狱去。
待将所有的罪犯审完,秦广王翻阅一下红衣捕头呈上来的资料,沉声喝道:“带徐不凡!”
徐不凡挺身而出,卓立堂下,秦广王脸一沉,又道:
“先给本王责打三十大板。”
“是!”
牛头、马面应声站出,将徐不凡拿下。
徐不凡大声抗辩:
“我又没有犯法。凭什么打人?”
“凡击鼓鸣冤者,不问情由,先责三十板,这是本殿的规矩,打!”
秦广王一声令下,牛头、马面立将徐不凡按倒在地,不由分说的打了三十大板,直打得徐不凡七荤八素,晕头转向,起身后仍摇摆不定,站不稳脚。
秦广王道:
“徐不凡,冥法森严,律条甚明,你非法偷渡,本王判你立即驱逐出境。”
徐不凡振臂疾呼道:
“我不服,既已来到阴间,绝不轻言离境,因为错误在你们阴曹地府。”
“何以见得错在我们?”
“也许官场办事糊涂,漏列了我的名字?也许小鬼执法疏忽,杀错了对象?……反正又不是我自愿入境,当然不能接受驱逐,请秦广王还我一个公道来。”
徐不凡词锋锐利,丝丝入扣,秦广王一时为之语塞,沉吟半晌后道:
“阴府办案,三审定案,十殿阎罗,各有所司,你如果不服,可向三殿提出上诉。退堂!”
望着秦广王威猛的背影,徐不凡大声疾呼道:
“我要上诉,我一定要上诉。”
可是,如何上诉,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讲,漫说是阴曹地府,就是阳世人间,他同样一窍不通。
好在,黑衣捕快与红衣捕头,慷慨好义,古道热肠,在他们的全力协助下,不但很快办妥了上诉的手续,还给他找了一个住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
抑有进者,两位阴官还会在功余之暇,常常教导徐不凡阴功,这时才发觉,小小的徐不凡,家学渊博,根骨绝佳,已具备一等一的身手。
上诉的案子十分繁复,据徐不凡从侧面得知,阴司为了慎重起见,已派专人赴阳间查案,因而,开庭的日期也就一直无限期的延下去。
来十殿打官司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有被告,也有原告,徐不凡得地利之便,知悉了不少人间奇冤,更结交了无数阴间的朋友,大家都奉劝他早日回阳,为屈死的朋友们索仇讨债,徐不凡却一本初衷,一心想与父母亲人团聚,不肯还魂。
等,差不多等了一年多的光景,上诉的案子才有了着落,这日一大早,徐不凡便被带进第三殿。
宋帝王甚是魁梧,宝相庄严,不怒自威,堂下除了牛头马面外,又增加了二十名手执巨斧的小鬼。
徐不凡一进来,照例先是一阵牛鸣马啸,接着,宋帝王声若洪钟似地道:
“你就是徐不凡?”
徐不凡昂首说道:
“不错!”
“你的案子,本王已查清楚,你的阳寿的确未终,纯粹是误杀,为此本王已将保定府的城皇撤职,还查了数名土地、小鬼。”
“我不信,查一件案子,不可能查这么久。”
“阴司办案,绝对大公无私,阳世的旁门左道,人情游说,一概行不通,之所以会稽延至今,主要是找不到你的尸体。”
“什么?死人也会失踪?”
“不是失踪,是被你们徐家的忠仆,大漠八骏与天地二叟偷运走了。”
“运往何处?”
“长白山。”
“且不管我的尸体在何处,既来之,则安之,请允许我留在阴司,找寻我的亲人。”
“不可,一个阳寿未终的人,我们绝对不能收留。”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尤其事隔一年多,根本已无还魂的可能。”
“你错了,事实上你一息尚存,并没有死。”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由你不信,本王的判决与秦广王相同:驱逐出境。你如果不服,可以再上诉五殿森罗王,作最后裁决!”
“我当然不服,我当然要提出再上诉!”
徐不凡嚷着离开第三殿,随即提出再上诉的申请。
再上诉需要有相当充足的理由,徐不凡明言欲与父母团聚,共叙天伦,以及寻找失散的师父、师叔及师妹。
也正因为要追踪这些人的下落,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才正式开庭。
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