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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影忽然叫了一声什么,不甚响,关键听不真切。安崎佐智子应了一声什么。那黑影向前走了几步,似乎又犹豫了,停顿了一下,又开始缓缓后退。
终于,黑影又跑了起来。
安崎佐智子也跟着跑了起来。
关键从门后跑出,跟了上去。
黑影还是往研究所的后院门跑去,安崎佐智子跟得很紧,但她忽然停了下来,关键的视野中也没有了那黑影。
赶到安崎佐智子身边,关键说:“你跑得够神速,可是,怎么人就一下子没有了?和以前一样,蒸发了一般。我到后门那边看看去。”
忽然,安崎佐智子朗声道:“你不要怕,他就是黄小姐生前的男朋友……黄小姐,她已经去世了,是被人害死的,如果你知道什么,请一定告诉我们。”
关键一头雾水,惊讶地看着安崎佐智子。莫非,刚才那人叫的就是诗诗的名字?
“她……她……她死了?”一个声音,竟响在两人身后。
两人转过身,那个黑影果然又出现了,就在不远处。
安崎佐智子指着关键说:“他就是黄小姐的男朋友,黄小姐,真的不幸去世了,你不要怕,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那人呆呆地站着,身体微微颤抖。
关键问道:“你前几次逃脱,都是爬上了这棵树?”他发现三人的附近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无花果树,枝杈纵横,直伸出研究所后墙外。
那人点点头,说:“我叫刘石材,黄小姐约我在那边见面,我咋等都等不来。”
关键这时终于看清,这个刘石材中等个子,肩膀很宽,但脸盘尖削,面色黧黑。关键说:“她约你,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会认识诗诗?”
“诗诗?”
“就是你说的黄小姐,一个……一个跟她长得有点像,长头发,很漂亮的女孩子,也穿白大衣,在这个研究所里上班的,对不对?”关键用手指着安崎佐智子。
刘石材看了一眼安崎佐智子,点了点头:“我有几次都差点儿认错。”他再次抬头,警惕地打量关键,又看一眼安崎佐智子,问:“我咋不大相信你们呢?”
关键愣了一下,掏出随身带的钱包,翻开,抽出一张照片,是他和黄诗仪去年一起到杭州旅游时的合影。刘石材在关键随身带的手电光下看过照片,再无怀疑,说:“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我的老天,她咋会遇到那么倒霉的事呢?别是因为我要她帮着打听的事儿吧?”
“到底是什么事儿?”
“说来话长,我从头说。我从老家出来,最初在西安打工。大概两年前,有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看电视,一个专题片,一下子把我的日子全打乱了。”
“那是个介绍陕西民间艺术的专题片,其中专门讲到了我们县失传的皮影戏。我当时就竖起耳朵了,因为我们县的皮影,其实说的就是我们村的皮影!我们村正式的名字是小梁村,但在过去,远近都管我们村叫皮影村,因为我们村的皮影戏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有很特殊的风格,全县全省全国,独此一家,但具体是啥风格,我当时也讲不清了,因为失传了!那个电视片里,出示了一套他们说是‘仅存’的小梁村皮影人物和道具,我盯着电视,傻了眼。”
关键和安崎佐智子互相看了看,心里想得大致一样:怎么扯到皮影上了?看来这“话”短不了!
“你们猜怎么着:那套皮影人物和道具,跟我姥姥有的那套一模一样!据我姥姥说,那套皮影是我姥爷送给她的订婚礼,别看只是一套皮影,那可是我姥爷的吃饭家伙!现在你们知道了吧,我们县的皮影,就是我们村的皮影;我们村的皮影,其实就是我姥爷的皮影!我姥爷,丁一顺,是小梁村最权威的皮影艺人,小梁村皮影的唯一真传。我姥姥说,姥爷的皮影,从人物到道具,从形象到制作工艺,都和别家的皮影完全不一样,别人学都学不来。所以我看到电视里的那套皮影,又听说,那套皮影在江京民间艺术博物馆,真是觉得又热血沸腾,又莫名其妙。”
“我知道你们肯定还不明白,既然我姥爷是小梁村的皮影传人,为啥小梁村皮影又会失传?道理其实很简单,也是为啥我会那么激动的原因:六十多年前,小梁村所有干得动活的男人,包括对小梁村皮影知道个一毛半爪的大孩子,都在一夜之间被日本鬼子抓了壮丁。”
“而且,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一个都没有回来!”
关键和安崎佐智子都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被一片寒意罩得严严实实。
“你倒是说说,一个村子的男人,其中很多是青壮年,即便是遇到了战争,也该有死有生,怎么会一个都没活下来呢?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呢?我们村儿就这样,从远近闻名的皮影村,成了有名的寡妇村。老人们瞎猜,有说那些汉子是被鬼子活埋了,但为啥会被活埋,没人想得通;也有说是被鬼子当了炮灰,还有说被鬼子带回鬼子岛,继续做壮丁。所以我一见我姥爷的皮影在江京,就想,我姥爷那批村里的汉子,会不会都被带到江京了呢?要是能找到皮影的来源,不就能找到点儿当年那些事儿的苗头?”
“那批人集体失踪,当然是我们村儿历史上最大的事儿,如果我能解开这个谜,也算对得起乡亲父老和祖宗。我就这样来到了江京,决心找到那些皮影。可是电视里过得快,我没听清楚那皮影到底在哪家店里。就这么摸黑瞎找,整整找了一年,才在江京民族文化艺术博物馆里找到了。那家小破店都快倒闭了,还倔得了不得,莫说不肯把那套皮影还给我,还不肯告诉我那皮影的来历,只是说,是几年前,一个什么日本学者在江京找到以后,就手捐的……”
“日本学者?”关键和安崎佐智子同时打断了刘石材的叙说,“叫什么名字?”
刘石材摇头道:“我咋会记得日本人名,我连问都没问。”
关键和安崎佐智子互视一眼,关键说:“我明天就打电话问清楚。”
刘石材说:“没费劲了,你再打电话去问,也问不来那套皮影啊,因为,我把它给……偷出来了……那个小破博物馆,快倒闭了,防护也跟快倒闭了一样,偷出来一点儿力气都不费。”
说着,刘石材四下看看,忽然脱下了身上的夹克,一把拽下了夹克的衬里,原来那“衬里”竟是一个黑油油的包:“这袋子是我姥爷亲手刮的小牛皮、亲手制、亲手缝的,当年送我姥姥定情的那套皮影人,就装在这儿;我把博物馆里那套偷出来后,也放在这里。你们看,”刘石材从大皮袋里又取出两个袋子来,“左手这袋子里,有几张从老家带出来的影人儿,就是我姥爷送我姥姥的;右手这袋子里,装的是博物馆里的那套……当然本来就该是我家的。”刘石材从左、右袋中各摸出一张皮影人物,又说:“这两个,都是黄天霸,你们仔细瞅瞅,是不是一模一样?”
关键和安崎佐智子接过那两张皮质剪纸人物,仔细对比,果然毫无二致。刘石材又说:“我从博物馆取回这套皮影后,立刻回了村儿。姥姥已经过世了,所以没法帮我认,但村里的老人一眼就认出来,这的确是我们小梁村的皮影,为啥?平常的皮影,用三根杆儿来耍,影人儿的颈脖上连一根主杆儿,两只手上各连一根耍杆儿,要不说皮影难耍,就在于一个皮影艺人,两只手,要同时对付几个皮影,每个皮影又都有三根杆儿,你说够多复杂?一个影人三根杆儿,已经够烦了吧?小梁村的皮影,每个皮影人儿上有四根杆儿!除了脖颈和双手,在胯上又加了一根耍杆儿,据说这样表演武打时更好看。那阵儿我才明白,原来这四根杆儿的皮影人儿就是特色,这就是绝活!”
“你们看,这个黄天霸,脖颈和两只手,关节上都打了孔,就是用来穿线装操纵杆儿的,在胯儿这儿,是不是也有个孔?你们再看这个,也是有四个孔。随便你们到哪家博物馆去问,四根杆儿皮影,只有小梁村一家,而且早就失传了。也就是说,这套博物馆里的皮影家什,百分之百是我姥爷当年吃饭的家伙!”
“我接着就想,我姥爷的皮影既然流落在江京,其中一定有说法。他们当年在江京干吗呢?小日本被赶跑后,他们又去了哪里?怎么就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了,为什么我姥爷的皮影竟然流落在外,没有传下去呢?多可惜呀!我边在江京打工,边自个儿琢磨,就是琢磨不出个名堂。今年过年工地放假那几天,我不愿挤春运高峰的火车,就在江京过年。那天我又把皮影儿铺在床上,对着它们发呆,这才发现我以前一直没留心的一件皮影……其实不是皮影,因为不是皮制的,只能算是剪纸……也不完全算是剪纸,因为是用布剪的。你们看,就是这个。”
刘石材从小袋子里取出那件所谓的“剪纸”,问:“你们看,像啥?”
关键和安崎佐智子一起“啊”的轻声叫了起来。
正如刘石材所述,那是一片灰色的布,剪成的形状,立体感极强,看见“剪纸”者手艺之精良。那形状上面成椭圆,如一个盆子的立体平面图,可以看出“盆”面凹下,“盆”下则是垂直的柱状结构,底端略宽,微成三角状。
乍一看,正是不远处院墙下那个奇怪的铁台子形状。
刘石材又道:“不用我多说了吧。开始我挺纳闷儿,为什么一套皮影家什里会多出这么块‘破布’,这也完全不像任何道具呀?这又算什么形状啊?我无聊,随手拿起这块布头来前前后后地看,发现这里,你们看,就在这儿,有一小截黑线针脚。”
果然,那“布剪纸”盆状的“台”面和立柱交接处,有一道黑线针脚。
“我想,剪纸上为什么缝了这么一道?不着村不着店的这么一截线?我就用镊子挑开针脚,这才发现,去掉那根线后,感觉这片布有上下两层。我又忙活了一阵,总算‘撕开’了这片布,果然是上下两层。”
刘石材轻轻一抽,抽下了布头上的那根线。
“有线的这段,上下两层布片儿之间是中空的,其他没线的部分,上下两层布被粘在一起,大概是面糊之类,能粘紧,也能拆开。”刘石材轻轻扯开那块布片,上下两层分开了。“你们看吧,下面这层布面上,被线缝住的,是啥?”
一个暗色的十字架!
“如果光线好,这个十字架是发暗的红色,特像是……用血划的。”刘石材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哆嗦,垂下头。
关键说:“所以,你在江京市内所有的教堂附近转悠,终于有一天,找到了这儿……”他忽然往回疾行。三个人很快来到小草坪中心那铁台子边,关键向西北方一指:“然后你看见了圣母堂楼顶的十字架。”
“我当时脑子里‘嗡’的一下,只有一个想法:我姥爷到过这里,他在这块布头上告诉后来人,他到过这儿!”
不知为什么,关键的耳中真的“嗡”的一下,脑中只冒出一句话:“中西医药综合研究所,本排行榜第一名得主!”
这是欧阳姗《江京十大鬼地排行榜》中的一句话。
“所以,在这台子上烧纸的,是你?你认为你姥爷在这儿去世?”
刘石材点点头:“是啊,人只有在快死的时候,才会想方设法把消息传出去,如果那血划的十字架是我姥爷要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