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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很偶然……一封寄给我的信上写着:‘亲爱的莫雷斯塔尔,衷心祝贺你的小册子出版。’”
菲律普回想起来了。去年,他本该来老磨坊的,那封信是他的一位老朋友寄给他的。
“你不想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吗?”
“有什么必要呢?一家之中出了一个混蛋时,根本不必急着去认识他。而且,他自己也无脸在这本可耻的小书上署上真名……无论如何,这个混蛋,但愿他不要落到我的手中!我们不要再说他了……”
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很长时间,谈他所想到的所有战争或和平、历史或政治方面的问题。只是在如他自己所说的“掏空了口袋”之后,他才突然惊呼道:
“朋友们,说得太多了!已经四点钟了,沙布勒克斯,我愿意为您效劳……是不是这样,有人偷了您的家禽了?你来吗,约朗塞?我们会看见几个面孔漂亮的士兵正在准备煮汤呢。没有比法国人的野营更热闹、更令人兴奋的!”
四
玛特和苏珊娜,尽管年龄不一样,两人相处却很融洽。玛特对她的女友宽容大度,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没有母亲、自己照顾自己的苏珊娜;苏珊娜相对玛特来说,性格却没那么平稳,有时热情洋溢、非常温存,有时则咄咄逼人、冷嘲热讽,但她总是充满优雅的魅力。
当玛特打开那些旅行箱后,苏珊娜想亲自把旅行袋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把那些小件物品放在桌子上摆好,其中有孩子的照片、吸墨水纸、最爱读的书等等,借助这些东西可以使这个无人居住的房间显得亲切一些。
“你在这里会很舒适的,玛特,”她说道,“房间很亮……你和菲律普只相隔一个卫生间……可你怎么想到要两间卧室呢?”
“是菲律普的主意。他担心早晨会把我吵醒……”
“啊!是菲律普的主意,”苏珊娜重复道,“是他想……”
过了片刻,她拿起了一幅照片,仔细地观察着。
“瞧你的儿子雅克多像你的丈夫啊!……比保尔像多了……你不觉得吗?”
玛特走上前去,向她的女友俯下身子,用母亲的双眼看着那幅照片,仿佛从这一静止的画面中看见那个不在身边的儿子的生活、微笑和俊美。
“你喜欢哪一个儿子,雅克还是保尔?”苏珊娜问道。
“问这种问题!假如你做了母亲……”
“要是我,我最爱的是最能让我想起我丈夫的那一个。另外那一个总让我感觉到我的丈夫已停止爱我了……”
“我可怜的苏珊娜,你把什么事都与爱情联系起来!那么,你认为除了爱情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有许许多多别的东西。可玛特,你自己难道不希望爱情在你的生活中占有更多的位置吗?”
玛特感觉到苏珊娜的话中带刺,但她还来不及反驳,菲律普已在门边出现了。
苏珊娜立即大声说道:
“我们正在谈论您呢,菲律普。”
他没有答腔。他走到窗户边,关上窗户,然后来到两个年轻女人身边。苏珊娜请他坐她旁边的那把椅子,但他却坐到了玛特身边。玛特从他的神情上看出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你跟他说过了吗?”
“没有。”
“可是……”
他三言两语把他同父亲谈过的话、那本小册子的意外小事故以及他父亲针对这本书的作者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她。他接着又把父亲说过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越说越觉得痛苦。说完,他默然不语,陷入了沉思,用拳头压住两个鬓角,然后仿佛为自己做解释一样,慢慢地说道:
“这件事已持续三年了……从他谈论我被升为教授和我第二本有关祖国概念的那封信开始。也许那个时候我应该给他回信,把我的思想演变过程以及研究历史和古代文明给我带来的巨大变化告诉他。”
“也许确实应该这样……”玛特表示赞同。
“我那时很害怕,”菲律普说道,“我害怕给他造成痛苦……他一定会痛苦不堪的!……而我对他的爱又是那么深沉!……再说,你知道吗,玛特,他所仰赖的那些思想,在我的眼里,是生机勃勃、令人赞叹的化身,这些思想是那么美丽,在没有人去分享它们时,在人的内心深处也会长时间地、永久地对它们保持一种不由自主的柔情。它们是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国家的伟大的体现。它们是坚强有力的,就像所有那些严谨的纯洁的东西一样。一旦有个变节者不想坚持这些思想了,所有与它们对立的言辞就都像是亵渎神明一样。叫我怎么对我的父亲说:‘你教给我的那些思想,那些我青春年少时奉若生命的思想,我不再坚持了。不,我跟你心里想的已经不一样了。我的人道主义的爱不受生我养我的这个国家的限制,我对边境另一边的人没有仇恨。我同那些不需要战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避免战争的人是站在一起的,为了让世界消除这种恐怖的祸患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叫我怎么对他说这样的事情呢?”
他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继续说道:
“我没有说出来。我把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了,就像掩饰一块可耻的伤疤一样。在集会上,在我秘密为之撰稿的报纸上,无论是对我的敌手还是对我的大多数战友来说,我都是菲律普先生。我否认了自己的姓氏和人格,给那些谨小慎微地保持沉默、害怕受牵连的人树立了不好的榜样。我在自己写的小册子上不署真名,还有,那本为我的作品做总结的书槁写好快一年了,写好了却不敢拿去出版。好了,该结束了。我再也不能这样了。沉默让我窒息。我在贬低自己的同时,也贬低自己的思想。我必须在所有的人面前大声呐喊。我会说的。”
他越说越兴奋,为自己说出来的那些话激动不已。他的声音宏亮起来。他的脸上洋溢着不可抗拒的、常常是盲目的激情,就像那些献身于高尚事业的人一样。他陷入了感情宣泄之中,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很少见的。他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使他充满激情的思想是什么……但愿那是对全人类的热爱,对战争的憎恨,或者是其他所有美妙的幻想。它照亮我们,指导我们。它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的信念。我们仿佛有了第二次生命,真正的、属于它的,一颗陌生的心只为它而跳动。我们准备为一切牺牲,忍受一切痛苦,一切苦难,一切耻辱……只为了它能取得胜利。”
苏珊娜无比钦佩地听着他说话。玛特显得很焦急。她完全了解菲律普的个性,她毫不怀疑如果对此听之任之的话,他决不只是被卷进一场动人演说的波涛之中。
他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气,他喜欢这种空气。然后,他又走回来,补充说道:
“我们甚至准备牺牲我们身边的那些人。”
玛特体会到了他说出的这句话的全部分量。过了片刻,她问道:
“你指的是我吗?”
“是的。”他说道。
“你很清楚,菲律普,在答应做你的妻子的同时,我也答应参与你的生活,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从前的生活与我迫不得已要过的那种生活是大不一样的。”
她有些忧虑地看着他。她注意到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把她当成知己了,只谈他的计划,却不让她知道他的工作。
“你想说什么,菲律普?”她问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盖了戳的信,让她看信上的地址和收信人:公共教育部部长先生收。
“信上有些什么内容?”玛特问道。
“我的辞职报告。”
“你要辞职!你要辞去教授的职务?”
“是的。这封信将在我把一切都向我父亲坦白的时候寄出去。我怕你反对,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我错了……你应该知道……”
“我不明白,”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明白……”
“不,玛特,你明白。这些渐渐征服我让我毫不保留地为之献身的思想对那些年轻的脑袋来说是危险的。这是我奋力呼唤的一个时代的信念,但不是今天的这个时代,我没有权利把它传授给那些信任我的孩子们。”
一想到他自己的孩子们,想到这个决定将会损害他们的幸福和未来,她就差一点喊出来:“谁逼你去做这些引起公愤的事的?消除这些徒劳无益的顾虑,继续照著书本教书吧!”但她知道他就像那些宁可看到所有的人受苦受难也不愿传播他们不再信仰的宗教的教士一样。
于是,她只是对他说:
“我不同意你的全部观点,菲律普。它们甚至让我感到害怕……特别是那些我不知道但有预感的观点。但是,不管你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我都会闭起双眼。”
“那么……到眼下为止……你同意我吗?”
“完全同意。你必须根据你的良心行事,寄走这封信吧,当然,先去通知你的父亲。谁知道呢!也许他同意……”
“绝对不会!”菲律普喊道,“那些朝前看的人尚能理解从前的信仰,因为那是他们年轻时所信奉的东西。可是那些留恋过去的人是不会赞同那些他们不理解、与他们的感情和本能相冲突的思想的。”
“那又怎么样呢?”
“那会怎么样,会发生冲突,会相互伤害,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止境的痛苦。”
他疲倦地坐了下来。她向他俯过身子:
“不要丧失勇气。我可以肯定这些事情比你预想的要解决得好。等几天……不用着急,你会很高兴地看到……准备……”
她充满深情地吻了一下他的前额。
“你一开口,所有的事情都好解决,”他任她抚摸,微笑着说道,“不幸的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他发现苏珊娜坐在对面看着他们俩。她脸色煞白,撇着嘴巴,显出一副难以忍受的痛苦和仇恨的表情。他猜想她准备扑到他们身上疯狂地叫喊。
他突然脱身,极力说了几句打趣的话:
“啊!活着的人会看到……诉了太多的苦是不是,苏珊娜?大家稍稍关心一下我的处境好不好?……我的事务走上正规了吗?”
他的唐突使玛特大吃一惊,但他回答道:
“只剩下你的文件了,我总喜欢把它们留给你亲自整理。”
“咱们走吧。”他兴高采烈地说道。
玛特穿过卫生间,走进她丈夫的卧室。菲律普正准备跟她进去,他已经到了门边,苏珊娜却冲到了他的前面,伸开双臂挡住了门。
她的动作是那么迅速,吓得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玛特在另一个房间里问道: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苏珊娜说道,“我们到你那边去。”
菲律普想过去,她猛地把他推开。看到她的神情,他立即屈服了。
他们俩像两个敌人一样对视了几秒钟。菲律普低声埋怨她:
“然后呢?这是什么意思?你没有无限期地把我逮住的企图……”
她凑近他,她的声音因为有一股抑制住的难以平息的力量而颤抖:
“我今晚等你……这很容易……你可以出来……十一点钟的时候,我在我的房门口等你。”
他惊得愣住了。
“你疯了……”
“没有……可我想见你……跟你说话……我想这样……我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