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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在老磨坊里的工事展示给他看,他则会跟他的叔叔达斯普利谈谈这件事。这下子,老磨坊便成了评价甚高的莫雷斯塔尔防御工事……”
他神采奕奕,昂首挺胸,挥手把一根刁武用的木棍扔得团团转。有一次,他甚至停下来,摆好架式,跺着脚。
“起跳三次……与对方的剑相碰……冲刺!嗯!你觉得怎么样,菲律普?继续进攻,老莫雷斯塔尔。”
菲律普微微一笑,充满柔情。由于他遵循了玛特的建议,推迟了向父亲做痛苦的解释的时间,生活对他来说又显得无限美好、非常简单、非常容易了。他沉浸在再次见到父亲、见到他喜欢的景色和找回童年回忆的快乐之中。童年的回忆仿佛在大路的每个角落里等待着他,随着他的走近而升起。
“你还记得吗,父亲,我是在这里从自行车上掉下来的……这棵树被雷电焚烧起来时,我正躲在它的下面。”
他们休息了一下子,追忆那件往事的所有细节,然后又继续上路,臂挽着臂。
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老莫雷斯塔尔又说道:
“那个地方……你还记得吗?你是在那里杀死你的第一只兔子的……用一根吹管①杀死它的!啊!你那时已经答应要做一名优秀射手的……真的,要做圣埃洛夫首屈一指的射手!……可我忘记了……你再也不打猎了……先生不喜欢杀生……胆小鬼,一边去!可像你这种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但是,我的小伙子,打猎是打仗的最初的尝试……”
①一种吹射弹丸的武器。——译注
圣埃洛夫…拉…科特镇从前是一座繁荣的小城市,在饱受战争的灾难后,它没能医治它的英雄气概给他带来的创伤,现在挤在一座已化为废墟的老城堡周围,从大路最后的那个拐弯处可以看见。它坐落在该省的边界上,离专区政府所在地黑山二十公里远。它所处的靠近边境位置的地势是起伏不定的,对面便是德国驻军。那边儿日益增加的活动成了令人担忧的原因,约朗塞被任命为特派员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约朗塞是哨所的第一位正式任职者,他住在镇子的另一头。那儿有些偏僻,一座低矮的小房子是按照苏珊娜的兴趣和爱好改建的。周围是一座由棚架和娴熟地剪过枝条的老树组成的花园,花园边上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从门口的石块下面流过。
莫雷斯塔尔和菲律普一起走进去时,夜幕降临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地迎接他们的到来,餐具摆放在一间贴着色调明快的墙布的大厅里,桌布上放着去了叶子的鲜花,两盏灯亮着,投射出静静的灯光。苏珊娜笑盈盈的,显得很开心,妩媚可爱。
所有这一切都非常简单。可是,菲律普感觉到这是他们为他临时安排的晚宴。他是他们等候的人,是他们想征服、想用无形的链条留住的客人。他感觉到这一点:在整个晚宴期间,苏珊娜用她那可爱的眼睛、亲切的手势以及倾向他的整个生命把一切告诉了他。
“我不该来的,”他寻思道,“不,我不该来。”
他每次碰到苏珊娜的目光,就会想起他妻子审慎的举止和沉思的样子。
“菲律普,你是多么专心致志啊!”莫雷斯塔尔喊道。他一边吃东西,一边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你呢,苏珊娜,你在哪里?跟你的未来丈夫在一起吗?”
“绝对没有。”她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在想去年冬天我在巴黎度过的那几个月。你对我是多么好啊,菲律普!我对那几次散步依然记忆犹新……”
他们谈论着这几次散步,渐渐地,菲律普惊奇地发现那一段时间他们俩的生活如水乳交融一般。玛特呆在家里料理家务。他们俩却跑到外面,像两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伙伴。他们参观巴黎的博物馆和教堂,法兰西岛的小城和城堡。两个人建立了亲密的关系。现在,那些事把他弄糊涂了:苏珊娜离他既是那么亲近又是那么遥远,亲近得就像是他的女友,遥远得像是一个陌生女人。
晚餐刚吃完,他就坐到父亲身边去了。莫雷斯塔尔急着出去与达斯普利上尉会面,便站起身来。
“你陪我们一起去吗,菲律普?”
“当然。”
三个男人拿起帽子和木剑。走到门口的时候,莫雷斯塔尔与约朗塞低声地秘密地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对他的儿子说道:
“经过缜密考虑,最好还是我们单独去。会见必须尽可能秘密地进行,三个人都去的话没那么放心……”
“再说,”特派员补充道,“你可以好好地陪一陪苏珊娜,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夜晚。孩子们,待会儿见。当教堂里的钟敲十下的时候,你们可以肯定两个密谋犯已经回来了……是不是,莫雷斯塔尔?”
他们走了,留下十分窘迫的菲律普。
苏珊娜捧腹大笑:
“我可怜的菲律普,您看上去很狼狈。好了,勇敢一些。喔唷!我又不会吃了您。”
“不会,”他也笑着说道,“可是,无论如何,很奇怪……”
“无论如何,很奇怪,”她接过话茬儿说道,“我们俩在花园里肩并肩地散步,就像我像您要求过的一样。听天由命吧。是月光注定要我们这样的。”
确实,月亮正慢慢地挣脱堆集于山峰尖顶的厚云层,月光在草地上描绘出冷杉和紫杉的有规则的影子。暴风雨就要来了,天气很沉闷。一阵和煦的风吹来树木和青草的芳香。
他们沿着花园外面的小路,沿着一道篱笆和一堵围墙,转了三圈。他们什么也不说,这种菲律普不能打破的沉默使他的心中充满悔恨。此时此刻,他对这个在他们俩之间制造暧昧时刻的荒唐的、丧失理智的小女孩产生了反感情绪。他不习惯与女人交往,在她们面前总显得很腼腆,这让她觉得很神秘。
“我们去那里。”苏珊娜边说边指着花园中间那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和千金榆树丛,那里的树影好像是堆积起来的。
他们俩通过一条绿荫蔽天的小径进入树林,来到一个只有几道阶梯的石级上。那里有一块圆形空地,四周围砌着石头栏杆,里面有个小水池。对面的树叶中间,有一尊女人雕像,一缕月光在上面颤动。一股霉味在这个陈旧的地方弥漫。
“是维纳斯①,还是密涅瓦②?即也许是科里娜③?”菲律普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打趣地说道,“我承认我不大分辨得清。她梦想要一件无袖长衣,还是一条裙子?头上是戴一顶头盔,还是一块头帕?”
①罗马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掌管人类的爱情、婚姻、生育及一切动植物的繁衍和生长。——译注
②即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是智慧女神、女战神。——译注
③科里娜(前6世纪—前5世纪),古希腊女诗人,诗人品达罗斯的情妇,被誉为“抒情的缪斯”。——译注
“这要看情况。”苏珊娜说道。
“怎么?看什么情况?”
“是的,这要看我的心情。我聪明、坚强的时候是密涅瓦。我用我充满爱情的心看她的时候,她是维纳斯。她在不同的时刻,可以是疯狂女神……眼泪女神……或者死亡女神。”
她的诙谐使菲律普很忧伤。他问她:
“今天呢,她是什么女神?……”
“是告别女神。”
“告别?”
“是的,向苏珊娜·约朗塞告别,向五年来每天都要来这里而今后永远也不会再来的那位年轻姑娘告别。”
她把身体靠在那座雕像上。
“我的善良的女神,我们俩都做着同一样的美梦!我们都在等待。等待谁呢?蓝鸟……可爱的王子。有朝一日,王子一定会骑着马来到这里,策马一跳跃过花园的围墙,把我横放在马鞍上带走。总有一天晚上,他一定会钻进树丛中,跪着走上台阶,膝盖上流淌着鲜血。我向这位善良的女神发过誓!你能想象吗,菲律普,我向她保证过,永远不带任何男人来见她,除非我爱这个男人。我没有食言。您是第一个,菲律普。”
他的脸在暗影中涨得通红,她继续用装出来的快活的声音说道:
“您要是知道一个年轻姑娘幻想、赌咒是多么愚蠢就好了!您瞧,我甚至答应她我要和这个男人当着她的面接第一个吻。这是不是很荒唐?可怜的女神,她看不到那个爱情之吻,因为,我猜想您终究不会亲我,是不是?”
“苏珊娜!”
“不是吗?没有任何理由,所有这一切都是荒谬的。您也承认这个善良的女神没有普遍意义,应该受到惩罚。”
她一挥手把雕像推倒在地,雕像碎成了两大块。
“您在干什么?”他喊道。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苏珊娜恶狠狠地大声说道。
好像是他的行为激起了她克制了很久的愤怒和她再也无法控制的丑恶天性。她冲过去,气愤地叫喊着,用脚跟狠狠地踩着雕像的碎片。
他试图劝解,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我不准您碰我!……这是您的过错……不要管我……我讨厌您……啊!是的,这是您的过错!”
她从他那儿挣脱开,朝屋里跑去。
这个场面持续不到二十钞钟。
“真该死!”菲律普咬牙切齿地说道。但他并不是心甘情愿要诅咒别人的。
他怒气冲天,假如那座石膏做的善良女神没有被踩成碎片,他也会把它摔到底座下面去的。但是,他思前想后,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里,再也不见苏珊娜,让这件事随同这些让他觉得可恶、可笑的故事一起彻底了结。
他也在屋前的小路上飞快地奔跑起来。不幸的是,他不认识其他可以逃走的出口,只好穿过前厅。饭厅的门开着。他发现苏珊娜躬着身子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捧着脸。她在哭泣。
他不知道一个女人的眼泪里会有矫揉造作的成分,他不知道那些眼泪对那个激动地看着它们流出来的人有多么危险。但他知道他还是留下来了,因为一个男人的怜悯是无穷无尽的。
七
“好了,”几分钟过后,她说道,“暴风雨过去了。”
她扬起她那闪耀着一丝微笑的美丽的面孔。
“眼睛上没有黑影,”她快活地接着说道,“嘴唇上没有口红……但愿别人心里明白……它们不会褪色。”
这种多变的性格,这种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的绝望以及随之而来的让他觉得同样真诚的喜悦,所有这一切把菲律普都弄糊涂了。
她开始笑了。
“菲律普!菲律普!您好像对女人的事情了解得不多……对年轻的姑娘知道得更少。”
她站了起来,走进隔壁那个房间,从白色的窗帘和家具的布置上可以看出那是她的卧室。回来时,她的手上拿着一本相册。她翻开相册的第一页,让他看一个哭鼻子的孩子的照片。
“您看,菲律普。我没有变。我两岁的时候跟现在一样,心里充满忧伤,眼泪就像泉水一样流个不停。”
他翻着相册,里面有苏珊娜每个年龄段的照片。儿时的苏珊娜,小姑娘时的苏珊娜,大姑娘时的苏珊娜,每一次都要比前一次更有魅力。
有一页下面写着:苏珊娜,二十岁。
“天哪,瞧您多漂亮啊!”他喃喃道。这个既美丽又快活的形象使他头昏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