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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兼职保镖时日还不够长,还不能事事应付自如,尤其是社交事务。作为士兵和警察,他更熟悉生活中粗粝的一面。
“怎么也看不够,”珍尼特陶醉地说道,“是吗,雅森?”
“不够?”他问道,将矿泉水杯放到桌上。“什么不够?”
“那景色!”珍尼特低声一笑,但没转过身来。“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八个月了,但我还是每天欣赏这景色。”
“这我非常理解。”雅森生硬地说道。有一会儿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她好象不是想要他也站到她身旁的窗户前去。
他错了。
事情明摆着。
珍尼特又笑了。“您什么也无法想象!要这么做您得在这里住得跟我一样久。”她半转过身来。“您过来吧,您自己看看。这不是您想看就看得到的。”
“可是——我——我说……”
“什么?”珍尼特把身体完全转过来了,几乎是同情地望着他。“您以为作为保镖就得坐在门旁的折叠椅上动也不可以动吗?”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差不多是这样的。”他回答道,因为她说得一点不错。
“胡说。”她说,“我父母虽然不是请您来做客的,但这不必妨碍您放松些地看待某些事。”
“放松?”他吃惊地重复道。
“当然了。既然您必须一直呆在我身边,那您就不必表现得像个榆木脑袋似的。”珍尼特吸了口气。“您现在想不想看看这景色?”
“想,对,想,当然。”他回答说,丝毫也不像个军人了。
但他的上司们至今也没有谁是女人。军队中也没有过珍尼特这样迷人的女子。
确切地说,他还从没碰到过像珍尼特这样的女人。
她年长他十岁,但这从她身上看不出来。24岁的他显得要大得多,虽然他作为海湾战争的老兵没法跟越战老兵比。越战老兵地狱里走过一遭。但沙漠战争并非有些人常以为的那样只是一场高科技的散步。
雅森·琼斯在海湾战争那里邂逅了死神。他经历过死亡最恐怖的形式。
那时候他内心里有什么破碎了。某种无法重新恢复的东西。
战后那些年他绞尽脑汁想弄清那会是什么。许多人为这种现象找到了许多解释。
青春被夺走了。
对人类和人性失去了信仰。
一直面对致命的暴力和一直强迫自己行使致命的暴力,让人变成了动物和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
从战争的特殊状态回返日常生活的普通状态成了大多数战争参与者战胜不了的负担。
雅森熟悉所有的这些解释,他知道。它们全都只说中了真相的一部分。
对于他心里被毁掉的那东西,他的母语里没有一个词来表达——正如人类的语言无法表达那无限多的感情一样。
他内心里被毁掉的东西跟他如何对待他周围的人有关——包括动物和物体。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没有什么还富有价值,因为他经历过人能多么迅速无条件地杀死和毁灭一切在那之前还让他们觉得有点意义的东西。
只有跟珍尼特在一起他才感觉到,这被毁灭物的一部分残余又在他心里复苏了。这残余有可能会复苏为新的生命。
可他不想承认,因为他不可以承认。
珍尼特·奥德利斯科是位年轻的女企业家。一旦其父母将生意交给了她,她很快就会成为一位富有的独立的年轻女子。
而雅森只是一位前海军陆战兵,一名警察,一名保镖。他父亲在爱迪生公司从事强电流电工的工作,他的母亲在一家面包店做计时工、卖面包——哪里需要临时工就去哪里。
不,他跟珍尼特门不当户不对。他的岗位事实上就是门旁的折叠椅,或者是驾车兜风时豪华车的踏板。
“嗨!”珍尼特在窗前叫道。“您别做梦了!那样您还怎么保护我呀,保镖先生?”
雅森吓了一跳。
他从沙发椅里跳起来,脚步笨拙地走近她。
“对不起。”他说道。
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下来。
“硬汉不做梦。”她莞尔一笑说,“您不知道这话吗,雅森?”
他在她前面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硬汉不跳舞。”他回答说,“我只知道这句话。但这句话不是我发明的,而是……”
“诺曼·梅勒。”珍尼特笑着说,“那本书里面这位老沙文主义者可是呕心沥血的了。您读过这部长篇小说吗?”
“读过。”雅森对她的腔调感到惊讶。他从没听她这么讲过话。
“怎么样?”
珍尼特的目光掠过他迷惘的脸,直视他的眼睛——带着一种他几乎肉体能感觉到的温暖。
“什么怎么样啊?”他反问道,真想立即给她屁股上来一脚。她还真将他当成个大傻瓜了呢。
“您是个硬汉吗?”
他没有把握地微微一笑。“也许我曾经是的。”
“哈哈!”珍尼特叫道,“现在我逮着您了!如果您不是硬汉,您就必然会跳舞。”
这下她的意图昭然若揭了。
他的理智抗拒承认这一事实,但一股感情的潮水辗过这一反抗的理智,将它压扁了。
他开玩笑地回答说:“但保镖也不跳舞。”他成功地微笑了。“诺曼·梅勒只是忘了讲这句话而已。”
珍尼特摇着头,伸出双臂。“自从有了惠特妮·休斯顿和凯文·科斯特纳,这话就被驳倒了。”
雅森战胜了他的踌躇。
“我再也想不起什么反驳的论据了。”他承认说,走近一步,直接站在她面前了。
老天,要是沙漠战争帐篷里他的战友们现在能看到他的话多好啊!如果他最终能征服她的话,他们会为他狂呼乱叫、兴奋地鼓掌的。
实际上是她征服了他。这无关紧要。一个男人最终总是可以将这种成果算作自己的功劳的。
音响里传出格伦·米勒轻细甜美的“月光小夜曲”。这大概是最适宜眼下这一刻的魔力的音乐了。
双手触摸到珍尼特苗条、健康、挺直的身体,真是令人激动。她柔软的胳膊搭在雅森的肩和脖子上。
她对他耳语道:“你知道我们的祖父们是在这音乐声中开赴进战争的吗?”
“知道。”他轻声回答说,声调怪怪的,令他自己都感到惊奇。“可是我想,我们应该停止谈战争之类的事。”
“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停止所有谈话。现在语言是多余的。”说完,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胳膊抱紧她,不再羞于让她感觉到他的力量他的坚强了。他意识到,他的强大是她寻找的一部分。
但这不可能是一切。
他沉落进她的吻带给他的梦幻状态,内心里不再反抗那个认识:她在他身上找到了什么他本人还没有发现的东西。
或者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够真正唤醒了他心里被毁的那个东西。
许久之后,他们的唇才分开来。
他们手挽手走向窗户。
“现在你终于得欣赏这景色了。”珍尼特紧偎在他的怀里。温柔地说。
“我相信这下我能做到了。”他笑着回答道,凝神观看码头的灯光。巴特利派克城的汽车住房的销售广告连续数年宣传它们。
一个长方形的大影子从上面落下来。
珍尼特呆住了。
雅森松开珍尼特,飞快地从挂在腰带上的枪套里抽出他的赛格·索尔手枪。
在窗玻璃外面,那个影子滑下来,挡住了灿烂的灯光……
当吊筐停在她的窗外时,珍尼特吓得叫了起来。
雅森拔出手枪,拉着珍尼特向后倒退了两三步。
吊筐里伸出来一个人头,长着黑发,脸型狭长,皮肤粗糙,咧嘴狞笑着。
“我的天!”珍尼特双手捂住脸喊道。
“他是谁?”雅森低声问道。
“我的前夫!”
珍尼特放下双手,睁大眼睛,呆望着外面的那人,好像她还想冉证实一下这不可思议的事似的。然后她又惊叫一声,往回退缩。
“拉弗·奥德利斯科?”雅森问道。
“对!”珍尼特抽噎着说,“我的天,是他!”
窗外,拉弗胳膊搁在筐帮上,狞笑得更厉害了。后来他大笑起来。
雅森飞快地将珍尼特拉到沙发后面,蹲在她身旁,指着通向吃饭间和厨房的过道说:
“我一给你手势,你就跑进厨房里去,”他向珍尼特耳语道,“越快越好。你呆在那里等我回来,千万别动。明白吗?”
珍尼特勇敢地点点头。她在克制着她的眼泪、愤怒和害怕。
“你肯定会这么做吗?”
她再次点点头,声音哆嗦地问:“你想怎么做?”
“我先要看他怎么做再作反应。他要是太过分,我就让他从22层摔下去。”
珍尼特抓起他的双手使劲握握。“当心你自己,雅森。他是个魔鬼。”
雅森信心十足地笑笑。“我也会很凶的。”
他再次冲她点一点头,爬回窗前。
拉弗·奥德利斯科还在那里。他笑出了眼泪花,几乎没法停下来,双于一个劲地拍打筐帮,渐渐地笑得喘不上气来了。
为了不让拉弗看到,雅森退回两步,给珍尼特打了个手势。厨房是屋子里惟一没有窗户的房间,因此雅森认为,他的保护对象躺在那里会最安全。
当他持枪瞄准拉弗时,“保护对象”这个词在他心里回响。
保护对象……
五分钟前开始她就已经不仅是他的“保护对象”了。
窗外那家伙被粗俗的开心乐歪的嘴脸破坏了雅森满是爱情和柔情的思绪。
雅森将枪口瞄准对方的眉心。
拉弗马上就觉察到了,他做了个鬼脸,同时用拇指勾住嘴角,将嘴拉得很大,其余的手指抓向耳后,然后又将大拇指插进耳朵里,张开的手指在头旁乱动。
雅森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拉弗在取笑他,而不是严肃对待他。见鬼,他自以为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他对他所做的事情一定有相当的把握。
那是一桩什么事情呢?
雅森怎么也猜不透拉弗·奥德利斯科的愚蠢举止目的何在。他只是想吓唬吓唬珍尼特吗?如果是,为什么?
这该死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拉弗似乎对瞄准着他眉心的手枪满不在乎。
雅森再也找不出什么原因,更别说弄明白对方接下来会做什么了。
卧室里突然传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就像是家俱搬运工将一台冰箱放了下来。
雅森不由得浑身一颤,他猛地急转过身来,又有些犹豫不决。
卧室里发生的事,意味着珍尼特面临着危险。但那也可能是个声东击西的诡计。
拉弗·奥德利斯科幸灾乐祸地格格直笑——虽然声音很轻,但从他脸上看得出来。他在吊筐里上窜下跳,开心地拍打着大腿。那筐子约二米宽、一米高,直晃荡。
卧室里又传来响声——这回是持续性的,伴有回声。
雅森不禁想到了汽车展销厅里的炸药。
当他听到玻璃的叮当响声时,窜了出去。
他相信听到拉弗的笑声尾随着他。
不过这当然只是想象而已。
他对这套房子的结构了如指掌。所以他知道,卧室位于大楼的西侧,窗户朝向哈得孙河和泽西市。
雅森冲进卧室,只见满地都是碎玻璃,被灯光映照得亮闪闪的。
雅森跑过时扬手摁亮了顶灯。
他没有时间诅咒,因为大楼的西侧也吊着一只吊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