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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孖六”的意思是“十二年”。
“哪一瓣”的意思是“判哪一条罪”。
“放血”的意思是“杀人”。
林伟强拿出来的那张纸,是释放证明书。
十年前的今天,林伟强以杀人罪被捉,接着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他杀了人而没有杀死,年纪又小,从轻发落才判了十二年。刚刚坐牢时,他尽情地作反,是出名的打不死的硬骨头;后来厌倦了,不再作反,因表现好而被减刑。第一次减刑一年,第二次又减刑一年,坐足十年便获得释放。据减刑裁定书所写,他获得减刑是因为改造得好,有立功表现。究竟有没有改造好,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有时似乎已经改造好了,有时似乎又未曾改造得好。改造这个字眼,太过迷离,太过恍惚,不容易把握住实质。具体表现出来就是有没有获得减刑,获得了减刑就是改造好了,一般人都这样认为。因此可以说,林伟强是已经改造好了的犯人。不,不再是犯人,是新生的公民。
那么那些获得减刑放了出去又重新犯事的人呢?是改造好了还是没有改造好?
林伟强不去想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
做人不可不认真,也不可太认真。
他只是认为要看一步走一步,如果出去后找到一份职业,有吃有住,自然不去犯事;如果求职无门,就难免重新捞偏门。人要生存就要挣扎,白道黑道都是挣扎的不同方式,用哪一种方式因人而异,由环境造成。时势可以造英雄,英雄却不能造时势,强行去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林伟强文化水平不高,但据一起坐牢的一个大学生说,林伟强的悟性颇佳。什么叫悟性,林伟强懵诧诧,他做事凭直觉,想做就去做,如此而已。
出狱以后怎么办呢?林伟强心里不踏实。幸而他雄风犹在,刚才能镇住几个打劫者就是明证。一个人的雄风,威严,煞气是与生俱来的,难以强加,难以训练,难以伪装。雄风犹在,或者能助他度过难关。
他望着窗外,想起了一起坐牢的那个大学生写的一首叫做《你我》的诗:你说雨后观山好青葱我说厌秋黄叶意更浓你说冬天过了是春天我说四季循环总从容你说东边日出西边雨我说早已看惯虹的空你说河东河西三十年我说长河浪尽皆无踪你说爱是无涯情相共我说无爱无恨无轻重你说何日才能再度逢我说缘来缘去早深种林伟强非常喜欢这首诗,喜欢诗里的那种味道,也许这就是所谓悟性吧。
他心里还有一个秘密。
他希望快点见到K哥。
***林伟强回到了G市。
十年前的G县,现时变成了G市。昔日的横街窄巷,让位给几十米宽的水泥大马路;一幢幢的高楼大厦,彻底抹去了乡村牧野的情调;霓虹灯的光芒,给一切涂上了浓浓的色彩。林伟强东问西问,总算问到了凤凰派出所的所在,就进去交上释放证明书办理入户手续。正办着,一个中年人走过来,拍拍林伟强的肩膀说:“林伟强,你还认得我吗?”
林伟强望望中年人说:“认得。十年前是你捉我的,你叫陈。。。。。。叫陈雷。”
正在登记入户表的户籍警讨好地说:“他现在是我们的所长啦。”
林伟强说:“陈所长,恭喜你高升,以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关照。”
陈雷以一种掩饰不住的自豪和欢喜说:“吃了几年皇家饭,果然脱胎换骨,眉精眼琦!你回来了,我欢迎你,今后要好好做人,别再想邪门歪道。自己开间大排挡,分分钟就发起财了!”
林伟强说:“陈所长你真会开玩笑,我单身寡佬,无依无靠,哪里来本钱开大排挡?”
陈雷说:“你的本钱就是青春,这个本钱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不要急,慢慢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谈话间手续已经办好,陈雷高兴起来,带着林伟强去到兰花街居民委员会,找到居委会主任王兰香。陈雷向王兰香介绍了林伟强的情况,请她尽力安排一下林伟强的食宿,帮助这个举目无亲的年轻人找个职业。王兰香想了想说:“住的地方有是有,只怕不得长久。我们街道有间空屋,是华侨的,被人占用了十几年,刚刚才收回来。那个华侨写信来说过两三个月就回来收屋,在他没回来之前可以给你住,至多住两三个月。你唯有快些找份工作,有宿舍住的,才是长远之计。说起来你为何这般命苦,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亲无戚,落得今日这种地步。希望你找份好工作,好好做几年,娶个老婆过安乐日子吧,真是前世无修,阴功啰!”
陈雷对林伟强说:“王主任是有名的霸咋香,一把嘴利过飞刀,打遍G市无敌手。但她为人绝对热情,最肯帮人忙,你的事包在她身上,尽管放心!”
王兰香笑道:“陈所长真会开玩笑,我不过学坏一把嘴,倒落下响当当的一个绰号。没办法啦,坐了这个位子,只好尽力为街坊邻里谋利益。你的事包在我身上,放心放心!”
于是林伟强住进了兰花街六十三号,蚊帐被铺梳洗用具都是由居委会赞助的,一日三餐由王兰香托人情走后门去一间小工厂搭伙食,伙食费先由居委会垫付,说明林伟强有工作后在薪水里扣回。一切安置好后,王兰香叫林伟强随便玩玩,散散心,她要去四处走动,看有没有适合林伟强的工作。
林伟强对目前的处境基本满意,兰花街六十三号是间颇为老旧的古式大屋,除了一间新加建的卫生间外,一切都古香古色,看上去似乎有七八十年的历史。这间屋好就好在宽阔,通爽,没人住,林伟强一个人住非常之舒服。他躺在床上,体会着重新自由后的滋味,不用每日晚上点名收仓,不用剃光头,不用穿着一色蓝底白侧边的劳改服,不用……不用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反而不习惯。十年的烙印毕竟入心入肺,不可能一时间抚平和抹去。此时此刻的他,非常想到大街上逛逛,看看那些十年前还没有而现时街知巷闻的时髦事物。但他不能去,要等一个人,他知道那个人必定会来找他,而他又必定要先见那个人的。
那个人就是K哥。
***K哥是个大肥佬。
K哥说:“亚强,你出来了,一定好奇怪我为什么不让你到我家去,也不去接你回来,还叫你不要来找我。我实话告诉你,这十年来我寄钱寄东西给你,有时去劳改场看你,都是瞒着我老婆的。”
林伟强颇感意外:“哦?”
K哥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又长气又冗气又小气,加上社会上的眼光与偏见,我又怎么能公开和你保持联络?我和你一场兄弟,当年同捞同煲,总不能见死不救,任由你一个人在劳改场自生自灭。我怕你心情难受,就一直说我老婆如何问候你,其实她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知道。你想,如果她突然间知道我十年来一直瞒着她去资助一个劳改犯,她会怎么样?所以我只能偷偷来找你,不能让熟人见到。”
林伟强感动道:“K哥,真难为你了,我一被判刑,旧时的兄弟都鸡飞狗走,各散东西,独得你一个记挂着我,十年来不断地资助我,而且还要瞒着大嫂。我也不会说客气话,只能慢慢地用行动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K哥说:“兄弟,何必说这些话,我若要你报答,就不理你了。你现在干手净脚,两袖清风,用什么来报答我?我不要你报答,我只看重我们之间的友情。如果有朝一日K哥我衰了,你能够时不时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伟强没作声。
他想到了心里的那个秘密。
K哥说:“你回来了,有什么打算?”
林伟强说:“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找份工来做吧。我一没技术二没本钱,只有一股牛力气,做粗重功夫可以胜任的。”
K哥说:“这很难办的,现时招工多数看文化程度,一般都高中毕业,起码要初中,没文化的薪水都特别低。”
林伟强说:“我在劳改场也考了张初中毕业文凭,但那是假的,骗骗人而已。”
K哥说:“我帮你留意一下,不过几年来我循规蹈矩,认识不了什么人。”
林伟强说:“算啦,再要你操心我就真的过意不去。居委会的王主任说帮我找一找,看来她有几成把握的。”
K哥说:“王兰香?霸咋香满有人缘的。她老公死得早,儿女又大了,闲得发毛,就四处为人排忧解难。没法子,精力过剩嘛。”
林伟强说:“希望她早早帮我找一份工作,解决吃饭问题,其他事慢慢再算。”
K哥摸出几张钞票递过来:“喏,给你用。坐牢没钱都还有碗饭吃,回来了没钱就寸步难行。”
林伟强说:“我不能再用你的钱了,很快我就会有工作,就会有钱。”
K哥说:“谁知道你的很快会很快到几时!你走到街上,喝杯水上个厕所都要钱,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却万万不能。我知道你的心,觉得负累了我,不好意思。我负担了你十年,还怕负担这一两次吗?就当是我借给你,日后你有钱就还,没钱就算数。”
林伟强觉得心里压力很重,无法抗拒K哥的一番好意。事实上也是这样,负担了十年,还怕负担这一两次吗?只是钱财债好还,人情债难还,K哥的这番深情厚意,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答得完。十年,十年间人面桃花,沧海桑田,问世上能有几人始终不渝地支持自己的朋友十年?
唯有K哥。
K哥将钞票塞到林伟强手中说:“趁有空到处走走,以后有工作就没时间玩了。你要打醒精神做人,不要随便相信人,花言巧语满口胡柴的人多得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吃得你骨头渣子都不剩下。最要紧自己醒目。”
林伟强感激地点点头。他在这世界上没任何亲人,只有K哥一个朋友。除了K哥他不会相信任何人。他在劳改场学到了一句名言: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只能相信自己。
一句屡试不爽的名言。
劳改场里高手如云,贪污的,诈骗的,走私的,勒索的,盗窃的,打架的,杀人的,强奸的,林林总总,哪一个没几下绝招?在这些人当中浸泡十年,任你蠢笨如牛,也应了常在台边站母猪都会打拍子这句话,会学得几下招数。何况林伟强既不蠢又不笨,自然在耳闻目濡之下功力渐厚。他回到G市不到一天,就发现了一件跷蹊之事,只是因为刚刚发现,证据不足,他才不告知K哥。只须假以时日,有足够把握,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跷蹊之事就是:有人在暗暗跟踪林伟强。
***晚秋的天气好到七彩。
林伟强口袋里放着K哥给的钱,却不舍得乱花。劳改场里的挤迫感已使他长期处于窒息状态,如今有了松动的环境,何不放纵身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沿着海边一直走去,穿过小狐狸公园,越过新市区,逛了星河咖啡廊,旅游购物村,犀牛望月宾馆,香格里拉大厦,走马观花地步行了五六个小时,居然没有花一分钱。他也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疲劳,多年练就的强劳力体魄的确过得硬。就这么七转八转,不知不觉转入一个山明水秀的所在,在山坡旁边见到几垄青青绿绿的萝卜。他正自口渴,顺手拔了一个在小溪中洗洗就嚼将起来。嚼不了两口,石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