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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堂里。她赶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蓄势待发的一股气流被喉头肌硬生生压了回去,狭窄的胸腔由于遭受挤压而阵阵刺痛。
杜雅君不知道父母的争吵是何时平息下来的,但是她发现她的双眼已渐渐适应了黑暗,于是,她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摸索着爬上了同样黑黢黢的二楼。在伸手去推她跟母亲合住的房间门时,她心中遏制不住地生出一份委屈——怨妈妈将她一个人留在了楼下,自己却先睡了——她甚至打定了主意,待会儿一定要跟妈妈撒撒娇。其实,她很明白,在这个家里,她也只有在妈妈面前,才有撒娇的权力。所以,她也总是会适时的,在只有她跟妈妈两个人时,尽情地享受这种难得的快乐。
房间门应手而开,一束暗淡的月光穿过一扇开得很高的、窄小的窗户斜斜地照射在磨得发亮的水泥地面上,反着青惨惨的光。杜雅君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里,反手轻轻关上了门,她对这个房间就象对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尽管那一束可怜的光线根本照不到那张简陋的小床,可她很清楚,床就在对面靠墙的地方。因此,她脚步虽轻,却是毫不犹豫地直向前走去。
已经走到了屋子中央,突然,杜雅君跨出去的右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冲出口,她整个身体就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幸好她抛开了手中的布娃娃,一把抓住了那个绊倒她的东西。从手掌迅速传进大脑的信息,她判断出横在房间中央的是一张翻倒的椅子。
膝盖经受的再次撞击疼得杜雅君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她坚强地咬咬牙忍住了疼痛,撑着椅子轻声哼哼着站了起来,并扶起了那张椅子。那是一张几乎高及她胸口的长脚方凳,平日里,当妈妈不在房间里时,她经常拿攀爬这张椅子当作是一种冒险。
今晚这张椅子怎么会放在了屋子中间呢?
难道刚才爸爸和妈妈打架了?
杜雅君思忖着,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站直,一个悬挂在半空的什么东西沉重地磕在她的胸口上,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同时抬起了头。
青白色的月光象舞台追光灯般直直地打在那个悬挂着的物体上,经过杜雅君刚才的碰撞,那个物体轻轻晃荡着慢慢地旋转。徒地一阵寒意在杜雅君小小的身体里扩散,她“噔噔噔”地倒退到墙角,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象一条受惊的虫子似的缩成一团,上下牙格格作响,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悬挂着的物体带着绳索不堪重负的、阴森的“咯吱”声,将一张肿胀、发紫的脸转到月光中,散乱的长发横七竖八地搭拉下来,令一双浑浊暗淡的眼睛若隐若现,因窒息而变得乌黑的双唇间,一条紫胀的舌头整个伸了出来,僵硬地拖在下巴上。
那是一具尸体——是一具上吊而死的女人的尸体,她低垂着头的姿势好象正俯视着墙角里的杜雅君。尽管杜雅君一眼就认出了那吊着的尸体就是自己那可怜的母亲,然而年幼的她依然吓得张大了嘴,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在惨叫声嘎然而止的同时,一股灼热的液体猛地冲进了她宽大的裤管。她感觉到,有个东西断裂了,是她脑子里的什么东西,只发出“啪”的一声,很轻很轻。
等到奶奶和父亲冲进房间,拉亮了那盏昏暗的顶灯,蜷在地上的杜雅君全身已经变得硬邦邦的,如泥塑木雕一般,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上方。这样的姿势她整整保持了一天一夜,只到第二天的晚上,她的身体才重新开始柔软下来,却又不可避免地持续发起了低烧。三天之后,喝了几副中药的杜雅君终于退了烧,可从此以后,她变得愈加沉默寡言。
两年后,一个妖冶的女人走进了杜家,她就是杜雅君的后妈——李小兰,这个女人来了才一年多,就为杜家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杜雅君的奶奶和父亲自是喜笑颜开,而李小兰也母凭子贵,开始对杜家上上下下——特别是对杜雅君——颐指气使起来,被同龄的小孩子们冷落的杜雅君总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
……
妈妈,为什么你舍得丢下我一个人走呢?
这是一个困扰了杜雅君十数年都无法释怀的问题,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用右拳重重地捶打着额头,仿佛要将所有的烦恼和苦痛都从脑海深处捶出来一般。
天空明显地又暗了许多,满布的深浅不一的乌云边沿泛着奇怪的亮光,好象是一副拙劣的水墨山水画。飘渺的白雾越来越厚重地在山林中缓慢地穿梭,蜿蜒的山路上,探头探脑地伸展着一些似乎不怀好意的虬枝。
整座山闷热得没有一丝风,也静默得听不到半点声音,一种孤寂的恐惧感从杜雅君心底滋生出来。她突然有点害怕其他人会因为天气不好而改变了原计划,不会上山来了。这种莫名的担心令得她一阵慌乱,返身到自己的包里拿出了手机,手机没有信号。
也许鲁滨逊当时被海难抛到荒岛上就是这种感觉。
杜雅君胡思乱想地举着手机来到窗边,随手推开了窗户,手机还是接收不到信号,却有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她迅速地变换了好几个方向,信号就象故意在跟她作对一样,手机屏幕的左边依然是一片空白。
怎么办?
怎么办啊?
他们一定是因为打不通我的手机而没法通知我。
我是不是还要继续等下去呢?
就在杜雅君对自己处境的担忧几乎要变作绝望时,她眼角的余光倏忽捕捉到山路的尽头两个闪动的黑点。她就象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将手机插到牛仔裤口袋里,双手用力地抠着窗框,尽量伸长了脖子,极目远眺。
是的,没错,那两个黑点是两个登山的人。他们的身影在树枝的缝隙间不断向山顶移动,以杜雅君的眼力,再加上其中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影那随着身体运动上下跳动的长发,她判断出两人中一定有一个是殷雪凝。一抹会心的笑容在她脸上浮现,她放松了全身的肌肉,懒懒地倚靠在窗边。
我就知道,即使所有的人都丢下我,雪凝也不会的。
在杜雅君这一生中,除了她母亲,她觉得能够真心对待她的人就只有殷雪凝,而且她相信,殷雪凝会一直把她当作最要好的朋友。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殷雪凝第一次向她伸出友谊之手时,她的那种眼神,那乌黑、闪亮的眸子深处闪现着一种柔情——那是一种她在母亲眼中才能体会到的温柔。多年后,她回想到那一刻时,深深地感受到,虽然命运对她来说是残酷的,却又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份眷顾。
由于杜雅君的经历和她的成长环境,她的穿着在班上总是最寒酸的,学习成绩也老是落在最后,可这么多年来,殷雪凝从来都没象其他人那样歧视过她,相反,她却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安慰和帮助。
也还是殷雪凝,在杜雅君最彷徨的时候发现了她的运动天赋,在殷雪凝的鼓励下,杜雅君勇敢地报名参加了校武术队,并在县一级的武术比赛中取得了比较优异的成绩。从那以后,杜雅君不再象从前那样悲观失望,对生活也有了一定的信心。
……
“开门!开门!雅君,你在里边吗?”殷雪凝清越的嗓音从楼下飘上来,打破了老教堂的沉闷。
杜雅君收回了飘飞的思绪,做了个深呼吸,探头朝楼下高喊:“在呢,雪凝,你稍等,我就下去开门。”
“哎!”殷雪凝抬起头,热得红扑扑的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雅君你快点,累死我了。”
杜雅君微笑地点点头,转身飞跑下油漆剥落的木楼梯,空旷的脚步声在老教堂高高的穹顶中回荡。一线微弱的天光穿过教堂里特有的彩色玻璃,在门厅里宁静地投下一些模糊的光斑。她一步跨进七彩的光芒中,费力地拉开了沉重、高大的木门。
在大门黯哑的“咯吱”声中,殷雪凝象一只快乐的小白鸽,带着银铃般的笑声扑了进来,一把搂住了杜雅君的脖子:“雅君,见到你好开心啊。你还好吗?工作顺不顺利?什么时候到的这儿?……”
“好了,好了,雪凝,看把你高兴得?”齐子健爱怜地看着兴奋的殷雪凝,“咱们先进去歇会儿再说吧。”
杜雅君挽起殷雪凝的胳膊,顺手接过了齐子健右手中提的大包:“是啊,先喘口气,洗把脸。”
“嗯。”殷雪凝蹦蹦跳跳地冲进了浴室,“子健,帮我把毛巾拿过来。”
齐子健从旅行包里找出毛巾,对杜雅君笑着耸耸肩:“你看看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象个孩子。”
“你快给她送去吧。”杜雅君也不多话,提上所有的行李独自上楼了。
洗过脸,殷雪凝和齐子健脸上暑热的痕迹渐渐褪去,两人打打闹闹地上了二楼。殷雪凝扯开嗓门喊道:“雅君,在哪间房呢?”
“还是上次那间。”杜雅君的声音从左手边第三间房间闷闷地传了过来。
殷雪凝拉起齐子健的手:“还是那间啊?那副油画还在不在?”
还没等杜雅君回答,殷雪凝就闯进了房间,直奔壁炉边挂着的那副油画。那是一副意大利绘画大师卡拉瓦乔于1606年所作的《莎乐美》的复制品。尽管殷雪凝并不喜欢卡拉瓦乔画作那现实主义的阴郁风格,可从小接受过绘画训练的她还是非常欣赏卡拉瓦乔对人物表情描绘的细腻笔触。特别是铜盘中约翰的头因失去血液而变得苍白干枯,以及莎乐美那看向别处的双眼中蕴涵的丝丝悔恨,更是被画家的神来之笔刻画得惟妙惟肖。
“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这副画呢?”齐子健叉开两腿,凝神看着墙上那副油画,“怪吓人的。”
殷雪凝撇撇嘴:“你当然不懂啦,这是艺术。”
“哦,艺术!嘁!”齐子健斜睨着殷雪凝,好象在故意气她。
殷雪凝嗔怒地转过头,看到齐子健的表情,又嫣然一笑:“哼!我才不跟你这不懂艺术的人一般见识呢。”
“本来嘛,我又没说错,你让雅君看看这副画是不是有点吓人。”齐子健求助似的看着杜雅君。
杜雅君淡然地抬头看了油画一眼:“我也不懂,不过……”
“不过什么?”殷雪凝拽过杜雅君,“咱们不跟他说了,你累了一天了,让他来收拾吧。走,咱们姐妹俩到别的房间去聊聊。”
齐子健无奈地看着殷雪凝和杜雅君离去的背影,苦笑着蹲下身,打开了旅行包。
“雅君,刚才你可没帮我哦。”殷雪凝挽着杜雅君的胳膊,撒娇地说。
杜雅君被殷雪凝讲得有些窘迫:“我……不是啊,只是那副画确实……”
“行了,不要解释了,我并没怪你。”两人走进杜雅君刚才待的房间,殷雪凝在竹椅上坐下,舒展着身体,脸上露出懒散而迷人的笑容。
杜雅君席地而坐,胳膊肘支在椅子扶手上:“雪凝,那副画说的是什么啊?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好啊。”殷雪凝坐直身子,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靠在接近杜雅君的一边,兴致盎然地俯看着杜雅君,“莎乐美的故事源自《圣经新约》,她被称做‘希罗底的女儿’,没有名字。公元一世纪罗马帝国史学家约瑟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