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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上顿时一阵哗然。
记者们振笔疾书,律师们议论纷纷,亚利大声质问侄子到底怎么一回事,辛法官命令大家安静。
“他没死。”
丹丝哺哺自语,双眼圆膛,晶亮的眸色褪至瞳孔边缘,脸色如土,缺血的嘴唇几乎成了蓝色。
洛克打量那瘦高的牧师,心想,就是这个人。
这个皮肤死白,有对恐惧似的红眼睛的陌生男人正是赖西伦,从半个地球外的墓地爬了出来,迢迢来到波士顿指认罗丹丝。
洛克以前见过罹患白化病的鸟类,也曾在马戏团里看到一个白公,可是都没有眼前此人白得这么畸形——他的下巴无须,脸皮白滑如大理石,若要猜他年纪,从二十到六十都有可能。
四周虽然喧腾,但牧师神态从容,如老僧入定,一派巍然,旁观者莫不对他肃然起敬,似乎将他视为上帝派下的特别使者。他胸前佩戴了一只木造十字架,雍容大度,洛克看着他,不觉蹙起了眉头,无法将虐待丹丝的畜生和眼前此人联想在一起。
“就是他?是不是?”洛克压低声调问道:“你没有杀死任何人,这段日子你是白烦恼的。”
“他没死,”丹丝骇然道,无一丝放了心或松口气的语调,有的只是惊恐。“老天!”
她起身想逃,洛克按住她的肩。“我在这儿,丹丝,你不必再逃避。”
她恍若未闻。
“安静!”辛法官喝道:“这是什么意思?罗先生?”
“我们可以了解真相,庭上,”怒基回答。“赖西伦牧师来自森威治岛,他对这名自称为罗丹丝的女子知之甚详。”
“那么可否请你做个说明,牧师,免得法庭成了杀戮战场?”法官道。
“事实上,法官大人,我有责任揭开事实,以免无辜的家庭误陷骗局,”牧师对亮光眯起睛眼,把视线移回丹丝身上。“我认识这女人,她的名不叫叫罗丹丝,而是莉莉,是我在殖民地教会学校收养的孩子。”
“她应该是罗丹丝没错!”亚利的脸孔变得黯淡。
“她有我儿子的项链!”
丹丝双手覆住佩在胸前的银坠子,一脸激动的表情,她那下意识的动作不知是自卫或是心虚。“莉莉?不,不……”
“是我不好,当初不该把那链子给她,”牧师以懊悔的语气道:“我本来以为那链子会让这发狂的孩子平静下来。”
“你把话说清楚,”亚利要求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赖牧师平静的脸容出现怜悯之色。“得从令郎说起,吉姆原本在殖民地协助我从事教会工作,他和当地上著女子结婚,生下一女,孩子的妈妈不久故去,他一手抚养孩子,大约十年前,他染患传染病,在拉哈那蒙主恩召。”
“没错,没错,”亚利不耐烦的喝叱。“这些我全知道。”
“你不知道的是,吉姆入土的那一天,丹丝也在海里溺死了。”
丹丝呻吟,双膝一软,跌坐到椅上,把脸埋入手心,那半是模糊、半是清晰的记忆折磨着她,她籁籁发抖是因为心虚,还是害怕?走道另一边的亚利震惊的嚷嚷,洛克蹙眉看着妻子,那份把握开始出现裂缝。
赖西伦牧师继续娓娓而言。
莉莉和丹丝小时候是非常要好的玩伴,丹丝溺死后,莉莉受到很大的打击,几乎丧失了心神,哦,没错,后来听她那样哺哺自语,假装丹丝没有死,继续和一个死了的女孩喀笑说话,有人喊丹丝的名字时,她甚至回答,真教人痛心难过,那时这似乎是个无害的游戏,至少这样,这孩子能够稍稍平静下来。”
“不——”丹丝出声。
牧师难过的摇摇头,向丹丝伸出手。“莉莉,你可不能在这地方假扮成丹丝,你看不出来欺骗这些好人是多么不对吗?”
丹丝呻吟着,无法回答,她在位子上像个在安慰自己的孩子似的前后摇晃,她的脑子充满黑色大海、溺死、泡沫、波涛的影像。
“这到底是真的假的,丫头?”亚利怒问,一脸伤心和急切?
“别对她吼叫,”洛克命令。“你看不出来她受到惊吓了吗?”
“她还以为躲在这儿神不知鬼不觉。”怒基叱道:“现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看看她,她根本无法反驳她的监护人的话。”
洛克危险的觑起眼睛。“这真是个令人拍案叫绝的故事,牧师,抚养这么一个小女孩一定不容易。”
“莉莉一向不容易管教。”
“所以你打她,打到她乖乖听话。”这不是句问话。
“我承认有时我会被迫体罚她,”赖牧师那白得如同肤色,教人几乎无法分辨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为人父母者哪个不如此?可是这孩子本性太顽劣,我和我死去的太太想尽办法要纠正她,但她却变本加厉。”
“所以你打得她遍体鳞伤,疤痕至今仍在?”洛克质问。“难怪她会跑掉。”
“那是出自她那个酗酒的水手父亲之手,”牧师说:“我带给她回教会学校,救了她一命,而这忘恩负义的孩子却总是那么任性、凶暴、疯狂——她从小就是个小疯子!”
丹丝猛然抬头,那表情让洛克想到被猛兽叼在口中的小动物,她似乎已无法喘息。
“我不是疯了,我不是!”
赖牧师不理会她的叫嚷,兀自说下去,如在侃侃而谈。“我像个期待儿子浪子回头的父亲,总是张开双臂迎接莉莉迷途知返,所以这回一发现她可能是上到了波士顿的船只之后,我即毫不迟疑的赶来,寻找我的养女,莉莉是属于家里的。在家里我们知道如何照顾她,如何控制她的情绪和行为。”
“不,”丹丝握拳捂住嘴巴,满脸惧色。“上帝,不!”
“你可以驳斥他,丹丝,”洛克促道:“告诉大家这不是真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是的,麦太太,”辛法官说:“对于这些说法,你怎么辩解?怎么反驳?你到底是不是罗丹丝?”
“我——我,”她像刚奔跑过似的胸口沉重,眼睛左右闪烁,盼求得救援,但所有环绕她四周的人都只有怀疑和责难之色。
洛克的小腹一凉。“丹丝。”
“莉莉?”赖牧师的音调一变,变得柔悦祥和,充满了谅解。“你知道该怎么说的。”
丹丝觉得双鬓胀痛,她压着太阳穴,闭上眼睛,可是窜入脑海的景象更可怕,过去与现在、幻象与实景交织成一片。莉莉,丹丝,她们是谁?记忆成了一团混乱,让她不知道何者是真,何者是幻,更糟的是,不知道自己是何人。
“我不知道,”丹丝喘过:“我记不得了。”
“丹丝!”洛克抓住她两肩,把她拉起来。“你说什么?”
“太难……我记不得!”
“莉莉从小就神智不清,”赖牧师柔声道:“我并不想刺激她,但在上帝面前,我必须实话实说。”
“你给我闭上你的狗嘴!”洛克咆哮,胸口沉甸甸的。
“我原谅你出言不逊,”牧师双手交握,一副虔诚怜悯的模样。“看得出来你也是莉莉的受害人。”
“是和她结了婚的傻瓜,牧师!”怒基在一旁火上加油的说,法庭上响起一阵嗤笑。
洛克粹然放开丹丝,她踉跄往后退,扶住椅子,红潮自落洛克颈部往上爬,布满他整张脸。
他真的当了傻瓜?
赖西伦一番话说得绘声绘影,煞有介事,教人不得不信,丹丝在紧要关头,又是吞吞吐吐,无法辩白,令人心疑。难道,难道他被复仇的欲望冲昏了头,一脚踏入了陷井之中?对丹丝的话深信不疑,到头来一头栽在她跟前?最令洛克不堪的还不是他上了她的当,而是他自愿上她的当,因为他想要她!
丹丝那惶恐迷乱的表情更加重她的可疑,洛克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利用他,欺骗他,勾引他,让他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他和罗家都是遭到她耍弄,而他,洛克,是其中最大的傻瓜!
即使被拆穿了身分,丹丝——莉莉仍不说实话!洛克被怒火燃烧,但他不让怒基看笑话,他将怒火化为寒冰,重新罩上铁汉那面无表情的面具。
辛法官清清喉咙,“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呃……麦太太?”
洛克的反应对丹丝形成了重挫,她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别谈为自己辩护了。
“这样的话……”法官摩挲他的下巴,沉吟片刻,做成裁决。“本案主人翁的身份既是伪装,本席只好照罗家的请求,判定赠与无效。本案到此结束。”
“感谢您,庭上。”怒基笑容满面的说,律师们收拾文件,柯先生横过栏杆喃喃对洛克致歉,而怒基拍着叔叔的背向他道贺。
“难能可贵,你说是不是,叔叔?”
亚利的下巴抽搐了一下,恨恨的、受伤的对丹丝怒目以视。“我几乎要爱你了,丫头”他粗声道:“你自作自受吧。”
丹丝像挨了一拳般的震了震,脸色益发灰败,简直要和牧师一样没有人色。
“陪我回家吧,侄子,”亚利咕呶,仿佛突然衰老了好几岁。“照我原先的计划,公司交给你了,我想我已无心经营了。”
怒基得意满面,笑容满溢。“是,先生。”
法官瞄了丹丝一眼。“你们可以控告此人诈欺。”
“只要麦先生交出奥德赛,我想这就算了,庭上,”怒基回道,摆出宽宏大量的态度。
“这女人应该变不出什么花招了,至于麦先生,娶了一个女骗子做老婆,他的麻烦也够大了。”
丹丝哆啸不停,一字一句都像鞭子抽在她身上,法庭又响起一阵哄笑,她满心痛苦,她害洛克成了笑柄,老天,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
“你会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洛克冷冷对怒基道。
奥德赛!洛克的脑子轰轰作响,奥德赛得而复失,另外两艘正建造中的船舶,包括亚古谱号,也全泡汤了。他仗着可自奥德赛获利,因而押上所有资产,而现在——他的事业、声誉、自尊,一概因为这女人而化为乌有,怪只怪他复仇心切,对这女人又怀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激情,以致丧失理智!洛克把重点集中在这方面不肯面对内心那破碎的秘密梦想。
爱情。家庭、快乐与幸福都是镜花水月,铁汉再也不会被情感所蒙蔽!他竭尽所能封闭沸腾的感觉,咬牙切齿压下想疯狂大叫的冲动。
“你也可以以诈骗为由,提出婚姻撤销的请求。麦先生,”辛法官说:“建议你找律师谈谈。”
丹丝体内仿佛炸裂了似的,她转向洛克哀泣道:“洛克,你一定要相信……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我——”
“闭嘴,该死!你非要继续这样羞辱我吗?”
“可是这是真心话——”
“你这种骗子说的话太不可靠了。”
“我关心你!”她绝望的说,觉得他已离她而去。“这是真的,我发誓!”
“你只关心你自己的谎言!你像个婊子一样的利用我,迷惑我,让我昏头转向,任你摆布,告诉你——一切到此为止,上帝或许能够原谅你,但我是万万不能!”
“洛克——”
“别再喊我,我和你已经无话可说。”
他说得如此恩断义绝,抹杀他俩曾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