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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忘不了你姐姐,不是因为爱她。”
和明用两只手掌擦了擦脸,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掌,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他接着说:
“你母亲很怕你姐姐,非常害怕。浩美看到姐姐的幽灵,也许和你母亲有关系。浩美从小就感觉到了母亲心中的恐惧,才会形成幽灵。”
和明两手紧握,抬起头。
“你不要吃惊。浩美的姐姐不是突然死去的,而是你母亲杀死的。你母亲用自己的手杀死了婴儿。这是她自己说的,我亲耳听到的。”
栗桥浩美眼中的山越来越大,这座山把他压倒了,像要把他压碎。
他还感觉方向盘在他的手中跳舞。
“浩美,小心!”
和明从旁边伸出胳膊,使劲按住方向盘。汽车摇摇晃晃,像要被山吸进去似的。和明抓住方向盘后转过头来对浩美说:“没事吧?”
虽然他的一只手死死抓住方向盘,但和明还是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浩美。在狭小的车里面,两个人都抓住方向盘,就像相扑比赛一样。
“啊……没事。”栗桥浩美小声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睛里含着泪。
“对不起,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事情,我说走嘴了。”
和明小心地观察着浩美的表情,他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了,脸色不太好看。
“要是回东京后再说就好了。”
“好的。”
栗桥浩美在驾驶座上坐好。好的,我可以继续开车,没关系,我对自己说,我很理智。
“你再说说吧。你怎么会知道我母亲杀死我姐姐的事情?这和我母亲住院有什么关系吗?”
但是,和明摇了摇头:“我是想说,还是以后再说吧,等回家后再说吧。”
“那可不行,有心事的话,开车容易出事,你还是讲给我听吧。”
“浩美……”
栗桥浩美又舔了舔嘴唇,为什么会这么干呢?
“绿色公路”两边的山不见了,汽车左边的视线很开阔,不远处能看见赤井市的街道了,像是用许多玩具积木搭起来的,非常漂亮。
在这种景色下,栗桥浩美放心了,他不会再被山挤压了,也不会再有被挤碎的感觉了。
“快说吧,和明,我非常想听。”
浩美催促着,高井和明又用手擦了擦脸。用两只手擦脸然后再仔细地盯着手看,这好像是他的习惯。但是,他小时候可没有这个习惯。这是在从孩子到大人的成长过程中养成这个习惯的。什么是浩美不了解的地方呢?浩美不可能完全了解和明,是的,许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正因为如此,豌豆这次策划的计划才会落空。
“那是上个月的一天。”
和明去看望栗桥寿美子,她正在床上睡觉,头放在枕头上,仰着脸,嘴半张着。
“因为她睡得很香,所以我想马上回去,当我刚想从床边离开的时候,你母亲说话了,好像在叫我。所以我就停下脚,和你母亲搭话。”
栗桥寿美子仍是仰着脸躺在床上,突然她把两只眼睛睁开了。高井和明吓了一跳,差一点逃出病房。
“你母亲两眼发红,她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两只胳膊,大叫起来——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和明急出了一身汗,不知道如何让栗桥寿美子安静下来,寿美子死死抓住和明,几乎把他按倒在床上。
“我说,你妈妈一定是做噩梦了,住院后环境变了,会做一些奇怪的梦的。”
寿美子像是在发泄似地自言自语。浩美在追我,浩美非常恨我,浩美要杀了我。
“我笑了笑说,浩美不可能杀他妈妈的,他不是独生子吗?也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浩美不可能杀他妈妈的。”
像是第一次见面,寿美子仔细地看着和明,放开了被她抓住的手,抱着自己的头。然后呻吟般地重复——你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我被魔鬼折磨着。
她转过身去,对束手无措的和明讲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现在浩美的姐姐、还是个婴儿的浩美,根本不是突然死去的,而是我杀死的,用枕头捂死的。
坐在驾驶座上的栗桥浩美感到一丝冰凉的寒意,他缩紧了肩膀,好像是反射作用,他的两个膝盖也在咚咚地跳。穿着运动鞋的脚踢飞了无意中掉下来的烟,烟没有了。
“我母亲为什么要杀我姐姐?”
栗桥浩美小声地问,高井和明也小声地回答。
“现在看来,是育儿神经官能症。”
“这种病?快三十年了,一直有吗?”
“有,只不过没有起过名字而已。”高井和明说,两只眼睛显得很悲伤。
“我一直也不承认自己的视觉障碍。”他像是要批评别人似地用坚定、短促的口气说。
“现在还有好多人因为不承认自己的病而苦恼。”
生病——育儿神经官能症?但是浩美却不这么认为。他想起了母亲的祖母和一个男人为情而死的故事,而且,父亲不止一次地奚落这件已经过去的事情。
他也曾听到过熟睡中的父亲在叫,你欺骗了我,我要压住你。
说不定,父亲是在怀疑母亲?刚刚出生的长女浩美、婴儿浩美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不是责问过母亲?
或者,也许是父亲放弃了不要孩子。随便生下来,就随便养大吧。我不想要有着你的血统的孩子,有着和你一样淫荡血统的孩子。何况又是个女孩子,长大后,一定会和你一样的。
于是她变得愤怒、绝望、自暴自弃——母亲在婴儿身上为这种没有寄托的感情找到了突破口,婴儿的命。
于是用枕头让婴儿窒息而死。三十年前,一般人还不会认可母亲故意杀死自己的孩子这种事情,所以医生也认为婴儿是突然死亡。
寿美子没有说话,她没有如实交待是自己杀死婴儿的。
后来,她没受任何惩罚又生了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她用被杀死的婴儿的名字给这个孩子起了名字。
浩美。
浩美留在了这个世界上,就这样养育着。所以浩美没有死,她从来没有杀死过浩美。
从过去到现在,父母从没有说过要去出席给死去的姐姐做的法事。他还以为父母是一定要在家做的。但是,真实的情况是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要做法事。
“浩美……”和明发疯似的叫起来。
汽车从“绿色公路”上开下来,来到赤井山的二合目附近。下面全是悬崖和有点急的弯道,然后就只剩下比较平缓的下坡路了。
“和明,给我支烟。”浩美说。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像死人一样,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是冰凉的。
和明拿出烟,放到他的嘴上,并点着了火。栗桥浩美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一边咳嗽着一边向外吐。
就在这时,后视镜里,又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眼睛。
栗桥浩美的身体僵硬了,视线离开了前面的弯道,而被吸引到了后视镜里。他不由得再次用力踩向了加速器,汽车的速度加快了。吓得和明回头看着浩美。
后视镜里又有什么东西了。
——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是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睁着两只眼睛,从后视镜里盯着栗桥浩美。
栗桥浩美热泪盈眶,手在发抖,身上很凉,脑袋也在发热。他从心底里喊出了一句话,这句话他从来没有说过,连想都没有想过。
——姐姐!
栗桥浩美喊着,两眼盯着后视镜里的两只眼睛。
——姐姐!我的姐姐!
母亲亲手杀死的可怜的婴儿。
但姐姐又是幸运的,姐姐的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我则是二十多年来,一点点,一点点被杀死的。
后视镜里的眼睛消失了。但是,远得几乎都快看不到了的凶谷的轮廓在这一瞬间又清楚地浮现出来。
栗桥浩美猛地跳了起来,着着火的烟也从嘴里掉了下来,掉到了膝盖上。
“怎么回事?”和明问。汽车来到最后一个弯道。浩美在突然一动的时候又踩了一下加速器,汽车的速度更快了。
“危险,浩美,慢点!”和明说着,又把手伸向了方向盘。
就在这时,栗桥浩美盯着的后视镜里又出现了一双眼睛,不是姐姐的眼睛,也不是岸田明美和古川鞠子的眼睛。在这迷惑的一刹那间,栗桥浩美死死盯着那双眼睛,他知道了。
接下来,栗桥浩美尖叫起来。
出现在后视镜里的是栗桥寿美子的眼睛。她盯着栗桥浩美,她把浩美当成目标。现在已经知道母亲秘密的浩美的存在,对母亲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危险。
浩美感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绝望。他的人生是应该被诅咒的,从开始到最后。诅咒的不是那些女孩子的幽灵,而是母亲本人。和我一样,女孩子的幽灵也是受害者,也是牺牲品。
浩美觉得膝盖上很烫,有一股烧焦的味道,然后就听见和明的叫嚷声。
但是,栗桥浩美仍像死人一般盯着后视镜里面的两只眼睛,好像眼睛一动就会被杀死。我也会像姐姐一样被杀死。栗桥浩美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存在,而且谁也不会听到他们的悲鸣,事实上,是父母亲手为他们挖好了坟墓。
杀死年轻女孩子是错误的,真正该杀的是自己的母亲。我不应该害怕女孩子的幽灵。我应该在更早一些时候,拉着那个女孩子的手一起逃走的。逃啊逃啊,逃到一个父母根本不会杀死他们的地方。
“浩美,烟!衬衫着火了!”
就在和明把他唤回现实世界的瞬间,栗桥浩美穿的化纤衬衫已经着起了火,并把他包围在里面。他觉得火已经烧到后脖梗了,头发也烧着了。
汽车完全失去了控制。
发生事故了。和明紧紧抓住方向盘,虽然被挡风玻璃压住了,但他还是在喊。而被火包围的栗桥浩美仍盯着后视镜。在镜子里,他能清楚地看见母亲寿美子的脸,母亲在笑,她在为栗桥浩美和幽灵一起被埋葬而高兴。
汽车撞破公路护栏,呈一条优雅的弧线从悬崖上飞了出去。
从挡风玻璃能看到的天空越来越大,那种颜色和包围着栗桥浩美的火的颜色重合在一起。
浩美听到了和明的尖叫声,也看到了放在挡风玻璃上的两只大手。
后视镜里母亲的脸,随着火焰消失了。
车子落下来了,非常平缓、更加舒适的轨道。他感到自己是和后视镜里的母亲一起去死,姐姐一定会高兴的——我报了仇。
当汽车从上面掉下来落到悬崖下面的地面时,后视镜被砸得粉碎,就在最后的一刹那间,他看见了后视镜里最后的东西。
那里面,有一双新的、笑眯眯的眼睛,那不是栗桥寿美子的眼睛。
豌豆的眼睛。
——我不会看错吧?栗桥浩美心里在叫。砸破挡风玻璃的悬崖下的岩石也把他的头砸破了。
无论任何人在临死前,都会把自己这一辈子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像走马灯似地在头脑里清清楚楚地过一遍。
栗桥浩美想起来了。十三岁的夏天,炎热夏天的游泳池边,和明掉到水里面,他的头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又沉了下去,他想爬上来。豌豆说把他救上来吧,但遭到同学们的讥笑。但是,在和明时浮时沉、快要死的一瞬间,喧闹的同学听到和明悲哀的求救声,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有人说了一句,别闹了,还是别闹了,他快要死了。
但是栗桥浩美不想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