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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巷说百物语 作者京极夏彦-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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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骇人哪,百介心想,浑身不由得打起了颤来。
    光听这些就够吓人的了,治平也感叹道。
    “——若继续放任不管,只怕举国百姓都要起来造反了。”
    没错,右近转头望向治平说道:
    “家老大人亦有此忧虑。倘若百姓真的起而造反——藩国必将遭到推翻。如今北林的财力物力,已不足以抗拒百姓蜂起。即使勉强镇压了下来,接下来的局面终将难以收拾,幕府也绝不可能放任不管。任谁都看得出——唯一的结果便是废藩。”
    看来事态的严重程度,已远非百介在土佐时所听到的所能比拟了。
    早在当时,右近便对这些暴行将对藩政产生的不良影响担忧不已。
    但百介仍误以为光凭几桩拦路斩人的犯行,尚不足以导致废藩。如今听来,这已是不无可能了。
    “只不过……”
    右近有气无力地说道,并一口饮尽茶碗中的浊酒。
    “百姓是不可能起身造反的。”
    为什么——治平插嘴问道:
    “大爷所言我也不是不懂。唉,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再怎么一筹莫展,人也不至于傻到一味将坏念头往自己肚子里吞。若人人都嫌苦,迟早都要卖命一搏,如此一来,哪可能不出事?”
    虽是普通百姓——也不是傻子呀,治平语带忿恨地说道:
    “哪可能乖乖吃一辈子亏。”
    这道理在下也明白,右近说道:
    “一如治平大人所言,普通百姓亦是有志气、有自尊、有智慧的。就这点而言,百姓和武士其实是大同小异。俗话说狗急跳墙,任何人对不当的弹压都会有所抵抗。只是,目前的情况还真是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如今再急也无墙可跳。”
    噢?治平纳闷地应了一声。
    “百姓之所以背弃伦常,乃因凶手尚未伏法。不仅如此,至今仍一再犯下暴行。而且仅在那狭小的领内,至今已逞凶五年有余。虽以残酷手段杀害多名无辜百姓,至今却仍在城下逍遥法外。这情况岂不是极不寻常?”
    是不寻常,治平回应道:
    “意即,哪管是父母还是儿女遇害——倘若不知是哪个人下的毒手,到头来也不知自己该恨的是谁。是不是?”
    “没错,正是如此。”
    右近放下了酒杯。
    “这……已然是个灾厄。亲人遇害,却连个可憎的凶手都无从恨起。纵使有满心愤懑,也找不到个对象可以宣泄,仅能在畏惧中暗自啜泣。如此一来——人要不疯也难。”
    语毕,右近无力地垂下了双肩。
    原本就阴郁的神情,这下也变得益形灰暗。
    “同理,若危害社稷的是暴政、饥馑一类灾祸,尚可与领主或藩国为敌。只要有明确的反抗对象,百姓哪怕再渺小气弱,也能鼓起勇气负隅顽抗。如此一来,或许真有办法起义——”
    “逮不到真凶,根本等同于宫府放任狂犬肆虐,百姓怎没怪罪捕吏无能?若要找人怪罪,武士们理应成为首当其冲的箭靶才是呀。”
    “百姓们似乎不作如是想。”
    “这岂不奇怪?”
    “因为凶手——并不是人。”
    ——七人御前。
    “不是人——难不成是鬼?”
    的确是鬼没错,右近回答道:
    “若非阳界人间、而是阴界妖魔所为,要想怪罪役人也是无从怪起。再者——”
    役人自己也已心生畏惧,右近说道:
    “武士和百姓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如今官府不再有将凶手绳之以法的心力,百姓也失去了自保的力气。只晓得疑心暗鬼、彼此怀疑,根本无力团结一致,哪可能聚众起义?充其量仅能干出一些自暴自弃的暴行,而官府就连取缔这些暴行的力量都已不复存在。”
    听来还真是纷乱不已。不——
    或许妖魔诅咒,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百介心想。
    “因此,该地的确受了妖魔诅咒?”
    “这在下也无从判断。”
    “犹记右近大爷曾言——该地于北林氏统治前,亦曾发生过同样的事?”
    他的确曾这么说过。
    “是的。但至于实际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在下也就不清楚了。领民之所以推称其为妖魔作怪,或许只是为了便于解释超乎寻常的情况罢了。”
    “看来不推称其为妖魔作怪,还真是教人熬不下去呀。”
    治平转身背对右近,为灯笼点上了火。
    原本就昏暗的屋内,这下已是一片漆黑。灯笼的火光将老人的面颊染成一片橙红。
    “但就连妖魔诅咒这种说法都搬出来了——情况可不就更难收拾?”
    右近只是默不作声。
    喂,大爷——治平朝他喊道:
    “倒是大爷自己出了什么事?”
    “噢。”
    右近转头避开闪烁的烛光。
    “可是——出了什么伤心事?”
    “伤、心事……”
    右近先是彷佛自问自答地喃喃自语,接着才继续说道:
    “是的,这件事——的确是教人悲痛欲绝。”
    “右近大爷——”
    只见这浪人在黑暗中把拳捶膝。
    “在下之妻——”
    在下之妻也遇害了。
    东云右近咬牙切齿地说道。
    “夫、夫人她——但、但夫人不是已……”
    “内人死于临盆在即之时。”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听到这个消息,百介顿时感到眼前变得一片黑暗。虽然人分明就近在眼前,但仿佛视界已为心中黑暗所阻,几乎已经看不见右近的身影。
    “在下返家当日——便看到了邻家姑娘的遗体。从残忍的犯案手法看来,那姑娘碰上的并非冒名暴徒,而是死于真凶——不,即肆虐妖魔之手。”
    死神。
    这绝对是死神所为。
    “据说那姑娘原本即将于数日后举行婚宴,平日也常帮助有孕在身的内人——因此这桩惨祸,真是教内人悲痛欲绝。”
    可见内人尚保有常人心智,右近几近泣不成声地说道。
    “但长屋中的居民可就全都变了样。不,或可能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才变了样的。原本还准备举行婚宴,代表对人生或许还心怀些许期待。但这下就连着仅存的一丝希望都惨遭抹灭。大家纷纷为畏惧妖魔灾厄而紧闭门户,没人敢出门为那姑娘上柱香,就连新郎官也没敢露脸。这……教在下已是忍无可忍,只得恳求面见家老大爷,表明期望能继续进行搜索——”
    “大爷打算亲手缉捕真凶?”
    “没错。在下实在无法容忍此暴徒继续逞凶,而且,也仍想遵守与家老大爷的约定。不,或许在下的本意,终究不离建功仕官。未料……”
    未料,此举反而酿成了悲剧,右近双肩不住地颤抖着说道。
    即使四下一片漆黑,百介也感觉到了他的颤抖。
    “当在下悄悄在外进行搜索时,内人阿凉她——”
    “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并教人给拐走了。”
    “右近大爷。”
    “就在失踪的三日后,有人发现内人的遗体被裹在草席中倒吊在桥桁下,肚子还教人给……”
    “肚子还教人给剖了开来,”右近说道,
    “噢——”
    就连见惯风风雨雨的治平,这下也被吓得哑口无言。
    世上真有如此残酷的惨事?
    百介咽下一口口水,只感觉一股苦味从肠胃直往上涌。
    “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婴。”
    右近泣声说道。
    “从内人大腹便便的模样看来,原本还以为所怀的必定是个男婴。未料……”
    治平一股脑儿地将缺口的茶碗斟满酒,一把凑向右近说道:
    “喝下去。”
    右近默默接下茶碗,将酒一饮而尽。
    “在下对藩国、妖魔、乃至是否真能仕官毫不在意,一切不过是为了即将来到人世的孩子,然而……”
    这我了解,治平说道:
    “别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也是徒然,心里头还伤得更重。但这种遭遇任谁都是想忘也忘不了,注定要成为背负终生的沉重枷锁,即使杀了,真凶,亦难平此深仇大恨。因此……”
    “大爷也只能接受现实,”治平说道。
    这下百介忆起治平其实也有过相同的境遇——昔日也曾经历丧妻丧女之痛。
    “他妈的,竟然没酒了。”治平想为自己的酒杯斟酒时发现酒已喝光而如此骂道,只好舔了酒壶几口。
    “倒是大爷为何到江户来?”
    “乃因在下遭人诬陷为真凶。”
    百介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真、真凶?这岂不是太荒唐了?”
    的确荒唐——右近说道:
    “但事实正是如此。在下已被当成杀害妻小等人的罪犯遭到举国通缉,连一丝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都没有。”
    “杀、杀害妻小?”
    百介惊叹道。这下右近的身子开始抽搐了起来。
    过了半晌,百介才发现他的身子原来是随自嘲的笑意而抖动。
    “没错,在下被诬指为斩杀孕妻并倒挂其尸、行径暴虐令人发指的杀人凶手,若非疯子即为鬼畜。不,残虐程度甚至较鬼畜更甚。”
    唉,右近叹道:
    “这段时日曾不知几回萌生死意,但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在下绝非贪生怕死,而是深感既遭此境遇,如今更是不该轻易犬死。”
    “大爷想亲手弑敌?”
    右近摇头回答:
    “一如治平大人所言,纵使将凶手斩首抉目,亦难抚平此杀妻之恨。唯一令在下痛心疾首的——是至今仍未能为爱妻治丧。因此……”
    右近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他的瞳孔中映照着灯笼的烛火。
    “因此在下才隐身潜伏,并且……”
    “并且碰上了阿银?”
    治平语气粗鲁地说道,将空了的酒壶随手一抛,酒壶在质地粗糙、干枯陈旧的榻榻米上一路滚动,到了接近敷居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那母夜叉这阵子都在忙些什么?”
    “这在下也不清楚——”
    右近望向酒壶说道:
    “只是——见到阿银小姐时,的确是惊讶万分。在下原本以为阿银小姐并非阳界之人,因此一度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间徘徊到了幽冥阴界,抑或在无尽悲痛中产生了幻想错觉。”
    右近转头望向百介,百介连忙将视线给别开。
    “在下向阿银小姐询问了土佐一事的原委。虽然当时深感难以置信,但这下看到山冈大人亦为血肉之躯,似乎可证实其所言不假。”
    “这、这、小弟不过是……”
    百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到头来只得垂下头去;毕竟再怎么解释也只会教人愈听愈迷糊。山冈大人无须自责,右近手按百介的肩膀说道:
    “阿银小姐为在下打点了一张伪造的通行手形,并引领在下逃离北林领内。在分手之际,还保证会为在下查个水落石出,并嘱咐在下赴江户麴町,于念佛长屋治平大人之居处等候——”
    语毕,右近一手握起自己的刀。


    '三'

    百介返回江户的三日后,神田锻冶町的书铺老板平八便前往京桥蜡烛商生驹屋内的小屋——亦即百介的住所造访。
    想不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快,还真是远远超乎百介的预期。
    一离开治平住处,百介便连忙赶赴平八的住处,委托他代为调查一些事。
    这个租书铺老板不仅通晓书画文物,还得以出入某些常人难以进出的场所。因此不仅人脉广泛,消息也十分灵通。再加上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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