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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唇角勾起一抹狡笑,那是西市中奸诈的商人盘算着低价收购胡人手中的宝石时,特有的不动声色的狡笑,“元公子觉不觉得我用柳丝垂钓十分有趣?”
元曜点头,“是很有趣。”
女子狡笑着张好圈套,“其实,这柳丝不仅能钓水精珠,还能钓鱼。今夜与元公子相遇,也是缘分,不如我钓一尾鲤鱼送给公子,可好?”
投以木桃,报以琼瑶。元曜果然将头伸进了圈套里,“这、这如何使得?小生一贫如洗,并没有回礼相赠……啊,鱼?!对了,小生还有这块双鱼玉佩,姑娘如果不嫌弃,就请笑纳。”
元曜解下玉佩,双手奉上。
女子也就笑着纳了,嘴里却道,“元公子客气了。”
古玉入手,传来一阵灵动的震颤,玉烟化作两只长着翅膀的飞鱼,想要挣脱出玉的束缚。女子相当满意,这正是她要的东西,“不过,我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元公子这既然是双鱼玉佩,那我就钓两尾鱼送给你吧。”
做生意?!元曜正在奇怪,但见女子纤手一扬,柳枝入水,不一会儿,柳叶渐渐下沉……
居然真有鱼咬住柳叶?!元曜正在吃惊,又见女子一抬手,一尾两尺长的大鱼被柳叶扬出水面。鲤鱼飞向元曜,女子道:“元公子,接着。”
元曜急忙伸手接住,将大鲤鱼抱了个满怀。
可能是大鱼太沉重,细柔的柳叶承受不了,在鲤鱼被抛向元曜时,柳条断为两截。女子轻呼道:“哎呀,柳叶断了!真伤脑筋,没有柳叶,怎么钓另一条鲤鱼呢?”
元曜抱紧在怀里挣扎摆尾的鲤鱼,道:“一尾就够了,这么大的鱼,小生可抱不住两尾。”
女子笑了:“你既然说只要一尾,那我也不勉强你。玉佩归我,鲤鱼归你,咱们两讫了。”
女子端起白玉盘,走向石桥对面,白衣融入了夜色里。
元曜想追上女子,怀中挣扎的鲤鱼突然张口,向他的脸上吐了一朵水花。被冰凉的水花一激,元曜一下子睁开了眼,仍旧是简陋的客栈,冷寂的残灯,迷蒙的夜色。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元曜怅然若失,心中仿佛空了一块,他伸手去摸双鱼玉佩,却摸了一个空。他惊愕地坐起身,借着微弱的灯火望去,脚边赫然横着一尾两尺长的大鲤鱼。
“啪!”元曜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火辣辣地疼。元曜惊愕,继而笑了。算了,从小到大,奇怪的事情他遇到了太多。今晚的经历,权当是用双鱼玉佩换了一尾大鲤鱼吧。
元曜笑了笑,抱着鲤鱼,美美的,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会账,没了玉佩,就用大鲤鱼扺。客栈掌柜倒也厚道,称过大鲤鱼的重量,还给了元曜二十文钱。
三春天气,阳光明媚,长安城中车水马龙,人声喧哗。元曜离开客栈后,一边打听一边走,到了过午时分,才走到了位于东市附近的崇仁坊,找到了礼部尚书韦德玄的府邸。
元曜是襄州人氏,父亲元段章曾经做过吏部侍郎,因为上书反对高宗立武氏为皇后,被武氏一党记恨,后来获罪贬出长安,去了荒僻的襄州。一贬就是二十年,流落乡野,不复重用,元段章心中郁愤,在元曜十四岁那年一病而殁。从此,元曜和母亲王氏相依为命,守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十七岁时,王氏病故,元曜在家守丧三载。
王氏去世时,元家已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临死前,王氏嘱咐儿子:“长安礼部尚书韦德玄,当年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相交甚厚,韦德玄的正妻王氏,与为娘是姊妹,是你姨娘。元,韦两家曾经结下秦晋之好,韦家二女儿非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为娘闭眼后,你可去长安寻韦氏,一者完婚,二者寻个前程……”
王氏殁后,元曜守丧三年,才按母亲的遗嘱,变卖田产,凑齐盘缠,去往长安。
元曜站在尚书府门前,但见朱门巍峨,伏兽庄严,门庭上悬着一方石光匾,书着“韦府”二字。
元曜踌躇了一下,才拾阶而上,向门前守卫的家奴揖道:“小生元曜,想拜会韦大人,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两名家奴见元曜衣衫破旧,便挥手道:“去去去,哪里来的穷酸?韦大人日理万机,可是你想见就见的么?”
元曜陪着笑脸道:“小生远道而来,特为拜访姨父韦大人,请小哥劳步通传一声。”
家奴冷笑道:“原来,又是一个来认亲的!书生,你可知道韦府中一个月要乱棍打出几拨认亲的无赖骗子?”
元曜与家奴理论:“小生不是骗子,韦夫人王氏与家母乃是姐妹。”
年轻的家奴乐了:“还说不是骗子,我家主母明明是郑氏,哪来的王氏?”
一直没做声的年长家奴道:“王氏是前主母,十八年前已经殁了。王氏殁后,庶室郑氏才成为主母。这书生看模样倒也实诚,不像是骗吃骗喝的无赖之徒,你进去替他通传一声吧。”
年轻的家奴不乐意,“你自己怎么不去?替前主母的亲戚通传,如果被主母知道了,免不了一顿板子!”
想起剽悍刻薄的郑氏,年长的家奴也犹豫了:“人老了,腰酸腿痛,经不起这一进一出地折腾,还是你年轻人腿脚灵便……”
元曜见两名家奴互相推诿,念及落魄潦倒,连下人也欺他,心中不禁悲伤愤懑。他本想就此拂手离去,但想起母亲临死前的殷殷嘱咐,和如今流落长安,身无盘缠的窘况,只得忍气折腰,再次低声请两人劳步。两名家奴仍旧一推二诿,年轻的已经开始赶人。
三人正在韦府前闹腾纠缠,一名骑着高头骏马的俊逸公子被一群仆从簇拥着步向韦府。两名家奴见状,丢了元曜,趋步笑脸逢迎:“大公子去城外狩猎,这么早就回来了?”
“大公子乃神箭手,今日可曾猎到什么珍禽?”
俊逸公子不过弱冠年纪,仪容俊美,气宇轩昂,他穿着一身狩猎的窄袖胡服,更衬得身姿英武挺拔。四周的仆从牵鹰走狗,拿箭捧壶,围拥在他身边。
俊逸公子打了一个呵欠,在马背上懒洋洋地道:“刚走到通化门,突然觉得无趣,不想去打猎了。”他的俊目扫过元曜,问家奴道:“这是什么人,刚才远远的,就听见你们在此喧哗。”
俊逸公子姓韦,名彦,字丹阳,是韦德玄的长子。韦彦的生母,正是已故的王氏。算起来,应该是元曜的表弟。
老年家奴急忙道:“这位书生自称是老爷的亲戚,想要小人们进去通报。”
韦彦轩眉一挑,上下打量了元曜一眼:“哦?亲戚?你这书生是我家哪门子的亲戚?”
元曜行礼道:“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从襄州来,是……”
韦彦露出古怪之色,打断元曜,道:“襄州的元曜?你就是那个元曜?!”
元曜反而懵了:“我是哪个元曜?”
韦彦咳了一声,道:“就是与我,与我妹妹定亲的那个元曜啊!”
元曜脸一红,道:“这是家父在时,定下的亲事……”
韦彦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家奴,携了元曜进入府中:“我叫韦彦,字丹阳,算起来,可是你的妻兄呢。好妹夫,随我进去吧。”
韦彦闻言,脸涨的更红,随了韦彦进府。
003燃犀
韦府中重楼叠阁,驭云排岳,说不出的华丽富贵。元曜被韦彦带入一座临水的三层阁楼中,因为是从侧面进入,没看到这座楼的名匾。由于楼外松柏密植,挡了光线,阁楼内的大厅中十分幽暗,冷气森森。
元曜举目环视大厅,但见厅中悬挂着大大小小许多笼子,笼子里关着各种鸟类,但却十分安静。大厅北面立着一架梨木水墨屏风,南面墙上镶嵌着一面云纹铜镜,镜前不远处的一张胡床上,盘着一堆很粗的麻绳。
韦彦指着胡床,对元曜道:“妹夫稍坐片刻,我去请父亲大人出来。”
元曜的脸又是一红:“韦兄还是叫小生轩之吧,父母之命,尚未成礼,韦兄这样叫,恐坏了小姐清誉。”
韦彦似在忍笑,点头:“轩之倒是一个知书识礼之人,你也叫我丹阳吧。”
元曜走到胡床边,刚要坐下,那堆粗麻绳动了动。元曜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望去,立刻烫着了脚般跳了起来,惊恐万端:“蛇、蛇、有蛇?!!”
原来,胡床上的粗麻绳是一条麻花巨蟒,蟒蛇抬目瞥了惊恐的书生一眼,继续安眠。
韦彦笑道:“轩之别怕,它叫麻姑,是我从西市天竺人手中买回的沙蟒。麻姑很听话,不会乱咬人。”
元曜惊魂未定:“麻姑?麻姑不是汉武帝遇见的神女吗?不会乱咬人,那它还是会咬人的吧?!!”
韦彦拍了拍蟒头,笑道,“我的麻姑不是神女,是蛇女呢。她只在饿的时候咬人。”韦彦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咬这儿,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她已经吃饱了。轩之,你在此稍侯,我进去请父亲大人出来。”
元曜不敢与沙蟒独处,刚要阻止韦彦离去,可是韦彦已经转入了内室,不见了踪影。
元曜无奈,只得远远走开,站在临水的轩窗前等候。
这一侯,就是两个时辰。韦彦一进去,就石沉入水,不见踪迹。韦德玄更没出来。这座阁楼安静得诡异,连半个来往的下人也没有。
元曜又累又饿,又悬心吊胆,他生怕胡床上的麻姑醒来,爬向自己。度秒如年,如煎似熬,为了消磨时间,元曜抬头观察笼中的鸟类。这一看之下,他又是一身冷汗。王孙贵族豢养的宠鸟,大多是鹦鹉、夜莺、金丝雀之类,因为它们毛羽华艳,啼声婉转,但这近百只鸟笼里关着的却是猫头鹰、夜枭、乌鸦之类黑暗不吉,且安静哑声的鸟类。怪不得,大厅中安静如斯!
元曜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这个阁楼的主人,喜好实在是怪僻……
南面墙上的云纹铜镜闪动着金色的粼光,似一汪潭水。铜镜后,是一间雅室,雅室中有一张华美的胡床,床上倚坐着一名华衣公子,他端着夜光杯,一边品着西域葡萄酒,一边透过铜镜望着站在轩窗边的元曜。
一墙之隔,内外两个房间。从外厅看,铜镜只是一面普通的铜镜,但从内室中却能透过铜镜,将外厅的情形尽览眼底。
华衣公子正是韦彦。他一口喝尽杯中暗红的美酒,笑道:“这面从缥缈阁买来的吐火罗国古镜果然很有趣,白姬那个奸诈的女人,可要了我足足五百两白银呢。”
跪坐在胡床前的美艳娈童,一边替主人的空杯斟满美酒,一边细声道:“大家都说缥缈阁很诡异,那位被唤作白姬的女人也许是妖魅。”
韦彦笑了:“只要能让我觉得有趣,是妖魅又如何?南风,过几天,你再随我去缥缈阁转转,找几样更有趣的东西回来。”
南风应道:“是,公子。”
斟完酒,南风抬头望了一眼铜镜外,元曜还傻傻地伫立在窗户边。他掩唇笑道:“公子你真坏,老爷明明在南边书房,你却把他带到这北边的燃犀楼,骗他巴巴地苦等。不过,他真的是未来的姑爷吗?”
韦彦笑着反问:“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