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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边抽着香烟一边读着昨天的晚报,年长的那个人则无所事事。
他们两个人都无精打采地看着马丁J ·贝克。年纪较轻的人看到他走过来就将香烟丢到地上,用脚后跟把烟捻熄。
“在仓库里抽烟,”年长的男人摇着头说,“真是……”
“‘要是在以前啊………年轻男子不耐烦地说,“但是我们不是在以前了,你还没有搞清楚吗,老糊涂? ”他转向马丁·贝克,用不友善的声调说:“你想要干什么? 这是私人企业,门上写得很清楚,你看不懂吗? ”
马丁·贝克拿出皮夹,出示证件。
“警察。”年轻男子用不屑的语气说。
另一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逸地凝视着地板,清清喉咙,吐出一口唾沫。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马丁·贝克问。
“七天,”年轻男子说,“明天就结束了,之后我就要回到卡车集结场去。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
马丁·贝克并未回答。
那个男人继续说:“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要收起来了,了解吗? 不过我这个朋友还记得以前有二十五个工人和两个老板时的盛况,不是吗,老爹? ”
“那他大概会记得一个叫斯韦德的人,卡尔… 埃德温·斯韦德。”
年长的男人眼神空洞地望了马丁… 贝克一眼,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的态度不难理解,办公室里一定有人告诉他警方正在找认识斯韦德的人。
马丁。 贝克说:“斯韦德已经死了,而且也埋葬了。”
“哦,死了是吗? 那样的话,我还记得他。”
“别在那里吹牛了,老爹。”年轻男人说,“上次约翰松问你斯韦德的事情时,你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你真的是糊涂了。”
明白了马丁·贝克不会对他怎样之后,他不知羞耻地又点了一根香烟,然后岔开话题说:“那个老顽童糊涂了,这点是绝对的。下个星期他就要离开了,而一月他就可以领到退休金——如果他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我的记忆力很好,”老男人有些不悦地说,“我当然记得卡尔·斯韦德,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他死了。”
马丁·贝克无言以对。
“就算是警察也拿死人没办法。”老男人颇富哲理地说。
年轻男子站起来,抱起那箱他原来坐在上面的啤酒走到门口。
“那辆该死的卡车怎么还不来? ”他闷哼了一声,“赶快让我离开这个破地方。”他走出去坐在阳光下。
“卡尔·斯韦德是怎样的人? ”马丁·贝克问。
老男人摇了摇头。他再次清清喉咙吐了口痰,但是这一回并非出于不屑,虽然他吐在地上的痰离马丁·贝克的鞋只有一英寸。
“什么样的人啊……你想要知道的是这个吗? ”
“是的。”
“你确定他死了? ”
“是的。”
“那样的话,先生,我可以告诉你,卡尔·斯韦德是我见过的最卑鄙的小人了。”
“怎么说? ”
老男人干笑了一声:“他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 我还没有跟比他更坏的人一起工作过,真的是无人能及。我还是个见过世面人呢。是的,先生,即使是外面那个痞子也比不上卡尔·斯韦德。那小伙子不过是有本事瞎捣乱而已。”他向门口方向点了点头。
“斯韦德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
“特别? 当然他很特别,真他妈的特别! 他是全世界最懒惰的败类,没有人能像他一样会拖拉,也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吝啬,那样不帮同事的忙。他不会给一个快要死掉的人一滴水,绝对不会! ”
老男人突然沉默了,然后狡猾地补充道:“虽然他在某些方面还不错。”
“哪一方面? ”
老男人的眼光有些飘忽,在回答之前犹豫了一下。
“呸! 拍那些工头的马屁啊! 这种事他最擅长了。而且总是叫别人帮他做他的工作,假装生病。他不是提前退休吗? 就在他们开始裁员之前退休了。”
马丁·贝克坐在啤酒箱上。
“你应该还有些事没说。”他说。
“是吗? ”
“是的。你想说什么? ”
“你确定卡尔真的蹬腿儿了吗? ”
“是的,他死了,以我的名誉发誓。”
“警察没有名誉,而且我也不应该说死人的坏话。但是这个家伙是活着还是死了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也是这么想的。”马丁·贝克说,“卡尔‘斯韦德在哪方面最行? ”
“他很厉害,总是能找出有问题的箱子,你知道。不过他都是加班的时候才做,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马丁.贝克站起身来。这是条新的线索,当然也是这个老男人唯一可以提供的消息。知道开哪一个箱子是干这一行非常重要的一项本事,需要职业性的技巧,以及搜集商业机密。酒、烟草和食品在运送的时候很容易损坏,有一些销路不错的货品也是。
“是啊,是啊,”老男人说,“我终于说溜嘴了,不是吗? 我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现在你满意了吧。再见,同志。”
卡尔·埃德温·斯韦德的人缘也许不太好,但是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谁也不说他的同事都排斥他。
“再见。”那个男人说,“再见,再见。”
马丁·贝克刚要向门口走去,而且已经开口要说“非常谢谢”之类的话,却突然停下,掉头回到箱子那儿。
“我想留下来聊聊天。”他说。
“什么? ”老男人抬起头来。
“可惜我们没有啤酒,不过我可以去买一些回来喝。”
老男人注视着他,逐渐地,他眼中的温顺转变成惊异。
“什么? ”他心存怀疑地再次问道,“你想要坐下来和我聊天? ”
“是啊。”
“我这里有一些,”老男人说,“我的意思是,啤酒,就在你坐的那个箱子里。”
马丁·贝克站起来,然后那个男人从里面拿出几罐啤酒。
“我付钱可以吗? ”马丁·贝克问道。
“我是无所谓啦,反正都是一样的。”
马丁·贝克拿出一张五克朗的钞票交给他,然后坐下来说“你说你以前出过海。你第一次上船是什么时候? ”
“一九二二年,在松兹瓦尔。那是一艘帆船,叫法兰号,船长叫杨森,一个前所未见的混球。”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每人各自又开了一罐啤酒,然后外面那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惊愕地看着他们。
“你真的是警察吗? ”他问。
马丁… 贝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应该去投诉。”他说完后就回到原处去晒太阳。
马丁‘贝克一直到卡车来了之后才离开,而那已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这次的访谈非常值得。听老工人说话充满乐趣,马丁·贝克不了解为什么现在几乎没有人肯花时间和他们聊天了。
这个老男人在陆上及海上的经验丰富,为什么没有人请这种人上媒体说说他们的故事呢? 那些政客和官僚是否听过他们的心声? 当然没有,如果他们肯这么做,解决失业率和环保问题时就不会犯那么多错误了。
斯韦德一案还有一些事需要调查。但在此时此刻,马丁·贝克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进行任何调查。在午餐之前他很少喝到三罐啤酒,现在它们已经开始发挥作用,让他觉得有些头昏眼花而且头痛。
他在闸门广场拦了一辆出租车到中央澡堂,在那里他先做了十五分钟的蒸汽浴,然后又多做了十分钟。之后他戴着两个呼吸管浸到冷水中,最后在一个铺着草席的小卧房里睡了一个小时。
这种治疗方式发挥了预期的效果。午餐之后,他到斯克邦街一家运输公司的办公室时,已经是完全清醒了。他来此是有个不情之请,一个他想没有人会了解的请求,而事实上他们的反应就如他所预期。
“运输损坏? ”
“没错。”
“噢,东西在运输的时候当然会损坏,这很正常。你知道我们每年要处理多少吨的货物吗? ”
一个修辞学上的问题。他们只想尽快摆脱他,但是他不会轻易放手。
“当然,现在有了那些新的系统,东西不容易损坏了。不过278 一旦真的弄坏了,损失更大。货柜运输——”
马丁‘贝克对货柜运输业并没有兴趣,他所好奇的是斯韦德在这里上班时所发生的事。
“六年以前? ”
“是的,或更早的时候,应该是一九六五到一九六六之间吧。”
“要我回答那样的问题实在非常没道理。我已经说过,以前在旧仓库的货物,损坏频率较高,有时候整个箱子都摔破了。不过反正保险公司都会赔偿那些损失,很少会叫仓库管理员来赔。
我想,偶尔是有人因而被开除,不过通常都是那些临时工。不管怎么样,意外是无法避免的。”
他也不想知道谁被开除过。他要问的是,是否有毁损记录? 而如果有,又是谁做的? “当然有,都是工头在记录,他会在仓库的工作日志上做笔记。”
“日志还在这里吗? ”
“可能在。”
“那样的话,在哪儿? ”
“在阁楼的一些旧箱子里。要找到它们简直不可能,至少不可能像变魔术那样直接从袖口跑出来。”
这家公司很大,它的总公司就在旧斯坦的这栋大楼中,他们收起来的旧文件大概有好几吨。但是马丁·贝克还是坚持要拿到,所以他立刻变得非常不受欢迎,不过他并不介意受到这种对待。在简短地争辩了“不可能”这三个字的真实含义之后,那些办事员终于了解,最容易摆脱他的方法就是照他的话去做。
他们派一个年轻人去阁楼上帮他找。但一眨眼他就空手而回,还一脸无奈。马丁·贝克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的夹克连灰尘都没有沾上。他表示要亲自再和他上去一次。
阁楼上非常热,灰尘飞扬如雾。然而,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半小时之后他们找到了那个盒子。日志和分类账册是老式布装的本子,硬纸板做的封面都已经裂开。上面的标签标示出不同仓库的号码和年份。他们总共找到五本号码及日期都正确的册子——从一九六五下半年到一九六六年上班的记录。
那个年轻办事员现在看起来就没那么干净了,他的夹克绝对需要送洗,灰尘混合着汗水一条条地在他脸上流下。
回到办公室时,每个人都惊讶且厌恶地看着那些日志。
不,他们不想要写什么收据,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会不会把东西还回来。
“我真的希望没给你们带来麻烦。”马丁’贝克愉快地说。
他们倦怠地目送他离开,而他的腋下夹着战利品。
他并不想假装自己提高了国家“最大的公众服务组织”的声望——警政署长在最近发表的一篇声明中这般称呼警察单位,已经引起过一阵大慌乱了,尤其是在警方内部。
回到瓦斯贝加后,马丁·贝克把那些册子拿到浴室里擦拭。
然后他洗了澡,回到办公室坐下来阅读。他开始读的时候是三点钟,到了五点,他觉得已经看够了。
虽然对于未受训练的人来说,这本账册非常难以理解,但还是可以看出这个仓储分类账册做得的确不错。每天的进出记录都很详尽,货物处理的数量也用简单的符号记录下来。
而马丁·贝克想要找的东西也在里面。通常经过不等的时间间隔,总会有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