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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挣扎着爬起来,撩开马车的幕布,果见师父赶着一匹马,吆喝着向前驶去。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里?”我深吸一口气,只觉丹田空虚,全无半丝内力残留,忍不住一阵心慌。
“送你回南陵调养。”
回南陵?不,我不要。我在心中一阵呐喊,却深知依着师父的性格,越是忤逆,他越是固执,于是试探着劝说道,“师父,我大哥尚在南阳,他不知缘何通敌,我怕他会因此获罪,您陪徒儿去南阳吧!”
师父闻言紧紧一勒缰绳,那骏马长嘶一声停下,原地踏步,甩着头上鬓毛左右摇晃脑袋。
师父侧转身子,斜眼一瞧我,哼道,“乖徒弟,你的那点心思还真当我不知道么?急着回南阳去见情郎吧?”说话间轻轻叹一口气,拍了拍我的头顶,“乖徒儿,听师父一句劝,别回去,徒增伤悲而已。”
我不解,“什么叫徒增伤悲?”忽地想起那千丝蛊便是要教人散尽功力,吞噬人的脉络,最后全身脉络错乱暴血而亡,如今我失了一身功力,想来那些小虫子已经开始吞噬我的脉络了,若是回到南阳,又不得救,怕是真要眼睁睁与他天人永隔,可不就是徒增伤悲么?
思及此,我没落地忿忿靠在马车车壁上,喃喃道,“也是,千丝蛊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要了我的命。师父,若是徒儿死了,记得帮徒儿找余雅报仇。”
师父侧过脸来,皱起眼眉,又狠狠一点我的太阳穴处,溺声道,“傻孩子!师父会让你有事么?若是有事,你以为现在还有命?放心吧,你不会有事。这一身功力,再练回来就是。”
我更加不解,难道师父已经解了我的千丝蛊?可是这蛊毒连“司寿”都奈何它不得,师父便这么轻松治好了?那么师父怎么又说徒增伤悲?我想不通这其中缘由,只能转而恳求道,“师父,既然如此,那便载我去南阳吧……您知道的,若是您不答应,我也会偷偷溜去的。”
师父闻言重重叹息一声,思虑片刻方无奈地指着我道,“我可以带你去,不过前提是不论发生何事,不可以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
我却也没有深思,喜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此事后来想起来,当时的蛛丝马迹那么多,而我偏偏没往那上面想,虽然谈不上后悔莫及,却也叫自己心疼了好些天。
如此一来,车子转换方向,驶向了对岸的南阳城。我们一路自小道驶向江边,却不想遇到了不大不小的困难。
梁家第一次战败退避之后,便退向了江后,此刻两军交战,都予熙一方固守河岸,而梁竺彦竟是打起了水战,几十艘战船一字排开,不断攻向岸边的陆军,后面负责补给的小船正来回奔波。
我与师父躲在一处难登的高地,静静等着这一场水战过去,我们好从江口边放一艘小船,驶向对岸。
此时双方激战正酣,却听师父在我身侧啧啧一声叹道,“梁家小儿兵行险招,今儿个小命怕是要丢下了。”
远远看着那江中艘艘大船,却看不真切,我正想细问为何,突然一声穿刺人心的爆裂之声响起,只见江中最大的一艘船不断发出巨大的爆炸之声,船身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将原本雾气浓重,阴霾灰暗的江面照的火光通明。
我浑身一软,原本撑起全身观看战况的手突地一软,“唰”一声陷入了身下的嫩草之中。
我决计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简单的结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干净得我连半丝伤悲也来不及酝酿。想抬头问一声师父,梁竺彦是否不会亲自登船?便听得师父在我耳边又道,“看样子这下梁家小子凶多吉少了,看梁镇王那老头子急的。”
我稳了稳心神,再度爬起来看下江面,但见梁镇王驶一叶小舟,急急地冲向江对面,再看江中其他大船,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根本不堪一击。
仿若一下丧失了语言能力,我不敢相信那个前几日还莫测的梁竺彦便这么离世而去,细细想来,我与他便如同一场梦,到如今,恍如隔世,难辨真假。而我那一颗被雪染风淋的心,也早已失落无处可觅。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滚下,我无法言说此刻的心情,只能任由师父在一旁手忙脚乱,“哎哟,乖徒儿,好生生地则么哭了?别哭别哭,这就带你去南阳,看你大哥去。”
我虽然知道这里不是伤感的地方,却也忍不住从眼眶之中滚出的泪水,任由师父拉着我上了小船,御水渡江而过。
直到回了南阳将军府,方才稍稍止住些泪水。
水上大胜,师父带着我飞进南阳城,便看见路上常有回城的士兵出现,许是大胜,军队里相对松懈一些。
回到将军府,师父将我送至门口,不愿与我同进府内,独自离去,说是在南阳一家客栈住着比较舒坦。
我无暇其他,抽泣着,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和泪痕,一路飞奔进将军府,找寻都予熙的存在。
并未找寻多久,我一踏进堂屋,便见都予熙领着两名将军装扮的人坐在堂屋之中喝茶。
他应当是刚刚从战场上回来,战袍盔甲未脱,只是将头盔取下,脸上亦是沾了不少灰尘,黑蒙蒙挡住了半边脸,将他原本白玉的脸庞化成了花猫,眼下隐隐透着黑紫之色,神色极为疲惫,唇上甚至干裂出了几条血沟。
我伤心锥痛之余,得见日夜思念之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顾不上厅里还有其他人,只想扑进那人的怀抱一诉相思、一道别离。将那种惹人心悸的两界阻隔的担忧好好剖析倾诉,断不教我两也无端分离。
我尚未将思想付诸于行动,但见都予熙诧异看着我一皱眉,随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来人。”
我拿着手帕,擦了擦止不住泪水的眼睛,疑惑地望向他,无奈泪水迷糊了眼眶,我只能迷迷糊糊地看见他再度挥了挥手,“南陵郡主与其兄长涉嫌通敌卖国,拿下投入死牢,待审。”
我脑中一片空白,泪水被这句话咽了回去,视线稍稍清楚,对上都予熙的眼睛,他森然的表情凝重,全然没有心疼之色。
便只是这么一眼,已有人上前将我押住向外带去,我不可置信地再度回头望他一眼——端的是万万也想不到,他与我再度见面的第一件事,便是拿下我,投入死牢。
陷身牢笼中
死牢之中压抑非常,低矮窄小的囚室连扇窗户都没有,只有远处昏黄的火把照亮五步无余的囚室。
我并未多做挣扎,进门之时也未曾多探,那些押解之人也算得上客气。
我所处的地方只有两间牢房,来路是一条狭窄的过道,看守之人离得甚远,但这两间死牢明显是单独隔离开来的牢房。
我见押解之人走远,整座牢房安静下来,只余转角处呼呼的火把声在沉寂的黑暗里啪啪作响。想也没想,便从委实有些凌乱的发髻之间抽出一根玉簪来,扒开玉簪上的转帽,露出一截可以伸缩活动的钥匙,上前几步研究铁门上的锁,看看能不能自行打开。
一看之下却是一惊,那牢门之上赫然摆着一把九曲连环锁,弯弯绕绕,若是不知道这九曲排列的顺序,端的是无法解开这九曲连环锁的。
我正暗暗烦恼于这把锁的繁琐程度,突然听见右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响在这个死寂的牢房底部,委实有些恐怖。
我缓缓转头去瞧,尚未看清,便听得右边牢房与我交界的铁栏旁边传来一声闷闷的叹息,“别费力气了,陪哥哥我说说话解闷是正事。”我一骇,随即认出这是大哥傅融之的声音,随之一道冷颤划过全身,我定了心神,没好气地走向内里声音源头处。
“大哥,您能再吓人点不?”走近些方才能瞧见靠在铁栏杆上的大哥,我口气不善,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想来他也没什么叫人欢喜的神色。
大哥闻言倒是不待见了,重重地从铁栏杆上直挺挺站起,“小妹,这话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自从你一进这牢里我便在此处目光殷殷地看着你,可你只顾着缩头缩脑、做贼心虚,搬弄手里那块破玉,全然不曾回头看我,怎生怪起我来了?”
我一吸气吞了满口,生生咽下,卡在喉咙之中上下不得,难受了好一阵子,举起手中那把玉锁伸至傅融之面前,“大哥,请您看清楚,这是名满天下的巧手匠人偌七师傅所制的千解锁。且不说这玉器多名贵,当今世上只此一把,只此一把懂么?就是说,它价值连城。”我越说越觉得自己真真是语重心长,立时觉得自己担起了教导他的重任,实在是含辛茹苦的紧,“想当初,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都予熙那里抢来的。”说着对着傅融之鄙视地一扫眉。
傅融之完全不恼,又笑眯眯地道,“说来说去就是一块破玉,小妹这话倒是不妥当,你是嫌弃哥哥不识货?”
我点了点头,又怕他看不见,连忙补充道,“没错。”
话音一落,便见傅融之一张桃花脸忽地一下在我眼前放大,只见他贴着铁栏杆痛心疾首,“小妹你这还没泼出去,就向着外人了?大哥我真是好不心痛啊好不心痛!”边说边指着他那边的牢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叹我没有你那块破玉,出不去啊!”
我顺着他的手指一瞧,那牢门稍稍能被转角处的火把照射,与我这边的牢门一般能够约摸着看个轮廓,只见傅融之那处门上躺着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空心锁,别说用我手上这把千解锁,便是用跟普通的细棍子便能撬开,再看看我这半边的九曲连环锁,扣得死紧,什么千解锁,半点派不上用场。
傅融之在一旁看了看我的表情,又担心我看不见似的,凭空生出一把婴火,将那空心锁照的通亮,满脸悲戚地哀号道,“可叹可叹!连我这未过门的妹夫都欺负大哥我不识货,瞧瞧,小妹你那的那把多精致?啧啧……偏心啊偏心!”
我刚刚那口噎住的气被大哥这句话一说,又翻腾着自肚里冒出,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最后化作一声怒斥,“傅融之!你和都予熙一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
傅融之被我一喝,拍了拍胸口,抓着手上那个空心锁,双手一翻便轻盈地打开了,再一合又将锁扣上,“与我无关啊,我进来好些天了,对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至于这牢房,我来时便是如此,更加怨不得我。”
在这死牢的时间渐长,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环境,渐渐地,即便是靠近墙角的黑暗也能模糊视物了。
我不信傅融之的话,走去牢里的床边坐下。这里虽然是死牢,收拾的倒是颇为干净,我拎起石床上的被褥置于鼻下轻轻一嗅,竟然有淡淡清香传来,石床虽然坚硬,上面倒是垫了两床褥子,想来现下虽是初春,但是晚上睡觉也不会冷的了。再看向栏杆边上,立着一个马桶,闻之无味,难不成还有人天天来打扫?就连那牢房中间的小桌子都显得光亮异常。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里虽然简陋,却哪里像是关死囚的地方,一切倒像是新置办的,莫不是……想到此,我心中一暖,想必都予熙总是舍不得我的,碍于大哥只能将我关起来,却处处担心我睡不好住不好,从而给我置办好了一切。只是……为何要给我落下一个如此难解的九曲连环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