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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村外的尸骨才最多,都是窒息死去的。”兰德说道。
易非梦不过多的岔开话题,继续说这个古怪的村落。那些孩子看到她,没有任何表情,木讷地站着,她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苍老的痕迹,他们年纪不同,最年轻的一个没有嘴唇,最年长的一个没有一粒眼珠,可他们都很老,年少的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沧桑。
灰衣老人讲她带到了一个猪圈边,确实是猪圈,里面养满了灰色的猪。在许多猪里面突出的坐着一个人,背朝这易非梦,只能看到这个穿着血红色长袍的人骑在一头猪身上。
那是村子里的巫师。老人告诉她。巫师听到老人的声音,回过头来,易非梦看到了巫师的脸,是个女人,她身上的袍子很长,覆盖住了身体的大部分,只露出她的一张脸,五官平庸。她的坐骑,那头灰色的猪的头上顶着一片宽大的叶子,深灰色叶片,上面堆着许多耳朵,人的耳朵。
巫师看着她,然后慢慢俯下身,嘴巴凑到那叶片上,咬住一耳朵的耳廓,叼起来,一口一口的咬。耳朵流出红色的血,在这片灰色的世界里尤为显眼。易非梦静静看她 ,村子里偶尔能听到赤鸟的啼鸣,近似于人类的哭声。巫师在吃完一个耳朵之后,灰衣的老人离开了,往村口的方向走。巫师在老人消失在她们眼前之后,吐出一口唾沫,那口唾沫落在地上,开出了一朵莲花。很快,这朵粉色的莲花便成了灰色,最后破败,没入地下。
巫师唤易非梦上前,她挤过那群睡觉的猪,走到了巫师的面前,巫师说,掀开我的袍子。她掀开了它,看到了她的身体。她没有穿衣服,乳/房干瘪。她没有手,没有腿,袍子下的巫师是一只巨大的竖直摆放在灰色猪背上的芋虫。
“她凑在我耳边,告诉我,这就是她的样子,女娲后人的样子。”易非梦淡淡,“她的手生来就是如此,不,应该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成如此,她告诉我,她小的时候,先是丧失了一边的眉毛,眉毛长出来之后,鼻梁骨便消失了,鼻梁骨长出来之后,半边脸上生出了暗疮,暗疮消失之后牙齿全都掉光,牙齿再次长出之后,嘴唇就没了,嘴唇再次出现时,一只眼珠没了,后来是左腿消失,右腿消失,左手消失,右手消失。再后来,她在这样的疼痛中成长成了村里的巫师。”
“这样一个过程需要多久?”兰德好奇道。
“不知道,他们那里并没有计算时间的方法,我问她,为什么要吃人的耳朵。”易非梦想起了她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巫师的回答。
她唱了一首歌作为回答。
正如艺术家所说的,女娲后人擅歌。歌声美妙,她的歌里唱出了自己的一生,很漫长的一生,这个世界的繁华与颓败全被囊括其中。最后她说,我快要死了。她嚼着一只人耳,说,我从这些耳朵里知道外面的事情,这个时代也快要死去了。说完,巫师又朝地上啐了一口,一朵莲花,开了又败。她对易非梦说,她必须每天将这些耳朵消化成莲花,才能继续活下去,不过,现在已经是苟延残喘,等待死亡的时刻了,繁盛的时候,一朵莲花能红很久,开很久,猪圈里能形成一片莲花海。
“之后我就离开了,再也没回去过那里。”
易非梦的故事结束了,如同开始的瞬间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这么结束了?”兰德皱眉。
“一个故事而已,你还想听到什么?”易非梦毫无诚意的笑了,“对了,还有一个传说,女娲的肠子变成了十个仙人。”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开始了吧。”易墨微握着茶杯,杯底蹭着他的掌心,在他的手里转了一圈。
“啊,原来如此。”慕容锦恍然大悟般地点头,“你去了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啊。”
“你有兴趣?可惜,我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了,据说是已经不存在了。”易非梦无奈的摊手。
“可是这个世界还存在啊。”兰德说道。
“是啊,世界还存在,只是见证者已经死去了。”易非梦若有所思地。
“不是还有我们吗?”兰德朗声笑了,“直到地球消失的那一刻,我也不会走。”
“会一直留在这里?”玉桃打量他,迟疑地,“会死吧。”
“那又怎么样?”兰德耸肩,换了个姿势。他看易墨微,“你有什么好故事吗?”
六十五
“故事么。”易墨微寻思着,片刻之后,才在众人的期盼之下幽幽开口,“说一个和春天有关的故事吧。”
“一定是少女思春之类的故事。”易非梦自斟茶水,取笑道。
“要不然呢?”易墨微不避讳,眯起眼睛反问道。
“你的脑袋里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易非梦毫不退让的顶撞了一句。
兰德单手托腮,一边好笑地看他们,一边说着风凉话,“再不说,天都要暗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地下室里的春光渐逝,从那高处,慢慢地,有昏暗降下。拂上面庞的柔风也夹卷进了凉意。在兰德的催促下,易墨微才开始了叙述,他平日里并不多言,很少有机会能长时间的听到他低沉,富有质感的嗓音。话语的整体保持着柔和的基调,却在词末或句尾以一种冰冷,毫无流转余地的语调结束。兰德微偏着头,不去看他,遥遥望向那未知的远处,易墨微的声音在一片桃红草绿中荡漾在他身边。
这也是个说不清年份的故事了,故事里有户大人家,府上的老爷在朝为官,官至丞相,育有二女一子。唯一的儿子在边关驻守,约是个将军。那日,府上的二小姐陆月棠死了。虽说父亲是个丞相,可出了人命案子还是得先报官,一番盘问调查之后,地方官员圈定了三个嫌疑人。
一个是陆月棠同父异母的姐姐,陆家的大小姐陆海棠。一个是陆家的护院陆安。还有一个就是易墨微。
陆丞相当年迎娶陆月棠的母亲紫幢也是件满城风雨的大事。紫幢原是京城十大名妓之首,生的沉鱼落雁,艳红石榴裙下不知拜倒了多少公子王孙,论财势,陆丞相敌不过那几位京城富豪,论地位,陆丞相也比其中的几个王爷矮了一截,论情谊,陆丞相与美人相见不过三次,次次都是一面之缘。再说陆丞相府上早有妻女,对紫幢也不甚上心,去瞧她也是图个新鲜。可谁都没料到,最后却是这四十有余,心不在此的陆丞相抱得美人归。
婚后一年,紫幢临产,却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新生的女婴,便在孩子的啼哭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紫幢死后,陆丞相对陆月棠更是宠爱有加,陆海棠也喜欢这小妹妹,好吃的先给她吃,好玩的也先让她玩,要是碰上别人欺负陆月棠也是她第一个站出来维护这小妹妹。姐妹两人差了十岁,陆月棠十六时,陆海棠已是二十六岁,已婚,膝下无子。二八年华的丞相府千金,迎来了不少提亲的人家,望一眼,瞧一瞧,全都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可陆月棠却迟迟不肯应允亲事,为的不是其他琐事,为的是一出戏。
带她去看这出戏的是陆海棠,这出戏日日都是一更天时唱,唱到天明才罢休。陆月棠去听的那出正是戏的第十二出,名曰寻梦。说的是一个名门千金与一书生梦中相会之后,故地重游寻梦时的真切感触。听戏的人少,加上陆月棠,在座的不过八人,一律都是女眷。开场不多时,戏台上的烛火便被夜风吹灭了,那旦角却还在台上咿咿呀呀。借着不明朗的月光,勉强能看到她抛甩水袖的动作。戏文演到一半,陆月棠却觉身体不适,匆匆离场,陆海棠却还在听着。这一日之后,陆月棠便有了烦心的事,一直想着要去听完那一出寻梦,甚至和陆丞相说,不看完这出戏她便不嫁人。可听陆海棠说这戏班子不是天天演,谁都摸不准它什么时候再开演,演的又是哪出。
听了旁人的述说,负责案件的官员便敲定了陆海棠有杀人嫌疑,原因无二,当时陆丞相已立下遗嘱,告知家中所有人,在他死后,陆家一切全归陆月棠一人所有,官员便说,陆海棠是为了财产起了杀妹之心。
“等等,这和那出戏有关系吗?”兰德觉得他这思维也跳得太快了,前面还在说戏,一下便又说起了嫌疑人的事情。
“当然有关,陆月棠便是死在戏台上的,她死的那日,根据下人所说,正是陆海棠邀她去戏台,再听那次未听完的寻梦一出。”易墨微说道。兰德点头,示意他继续。
再说护院陆安,陆安喜欢陆月棠已是府里传开来的事情,可陆月棠的心思却是没人知道。好几次,陆丞相都撞见陆安和陆月棠在府里小院幽会,每次他都吼着要赶陆安出陆家,陆月棠就哭,不说话求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幽幽看陆丞相,陆安也不言语,每次都只默默看着陆月棠。
办案的官员便怀疑陆安为情杀人,因为陆月棠死去的那日,是原定的,两人私奔之日。官员推测陆月棠放不下小姐身段,不愿和陆安私奔,陆安一时冲动,起了杀心,手刃了陆月棠。
“那你呢?你是怎么成了嫌疑犯的?”兰德的话语里不免有戏谑的意味,易墨微挑开眼前刘海,呵笑一声,“那天清晨,我站在戏台上,手里拿着带血匕首,脚边躺着血流不止的陆月棠的情景被人看到了。”
“啊,这样啊。”慕容锦似懂非懂地抬起眼,银色的瞳孔溢出冰寒。
“杀了人还是驱了鬼?”玉桃追问道。
“没有杀人,也没有驱鬼。”易墨微笑着,“只是不小心出现在一个不恰当的地点,捡起了一样不恰当的东西。”
“然后呢?”兰德原本不大的兴致也被提了起来。
“然后就被官府押到了陆家,听了陆丞相说紫幢的事情,听了陆海棠说戏台的事情,听了陆安说私奔的事情。”易墨微缓缓说道,“他们中有人在说谎,我看到了,那些事情。”
“唔?”易非梦揉了揉自己的手背,扫了易墨微一眼。
“一柄匕首的记忆。”易墨微话锋一转,“那些人,不过都是她命中过客,窥探到片段,无法探究她的内心,也无法停驻。”
“那么你看到了吗?陆月棠的完整人生…………”易非梦将茶杯递到嘴边,牙齿咬着玉杯的边沿,格格地响。
“看到了。”易墨微却没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转向了他遇到陆月棠的那个晚上。
戏台在城郊,他经过那里时已是深夜,戏台上没有灯火,看不清台上的戏子,也看不清台下的听客。只有曲声从一团黑中飘飘扬扬而来,听到旦角清丽嗓音唱着,“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接着便听到椅子移动的动静,一个女人裙裾晃动,从那黑暗中步出,朝着易墨微而来。
她依在一棵柳树边听戏,易墨微则站在离她三步之遥的磐石边。那女人是陆月棠,她问他,公子从哪里来?答她,从柳州来。问他,到哪里去?答她,到苏州去。陆月棠似是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