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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年纪大了,再加上骨折的情况也比较复杂,所以手术后也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行走自如了。外出必须拄拐杖,在家也无法上下楼梯。
实在不能再让这样的母亲独居,昭夫决定要和她搬到一起。
可是八重子自然是不乐意的。
“你不是说不会给我添麻烦吗?”
“在一块儿住而已,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你这么说谁信啊?”
“她只是脚不方便,生活都能自理。你要是有意见的话,我们可以和她分开吃。让腿脚残疾的母亲独居,周围人会怎么说我们?”
经过了苦口婆心的劝说,八重子终于点头了。不过比起昭夫的说辞,可能是能够得到一套独门独户的房子的如意算盘起了更大的作用。因为经济环境不景气,昭夫的收入多年不见增长,过去所梦想的房子也几乎化为了泡影。
“就算同住,我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八重子在这样的宣告下同意了和政惠住在一起。
大约三年前,昭夫全家搬进了母亲的房子。在搬家前,还对室内进行了部分装修。走近装潢一新的房间,八重子满足地说了一句:“还是大房子好啊。”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还毕恭毕敬地对政惠说:“今后请多关照。”
拄着拐杖的政惠一边回礼,一边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在她一一向媳妇交待家中的大小事物时,拐杖上的铃铛也发出了欢快的声响。
这样一来就没事了,不必担心了——昭夫松了一口气。
他想一切问题终于都得到了解决,没有什么再会让他操心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从那天起,新的烦恼又如影随形一般地找上了他。
4
电车的到站使昭夫从灰暗记忆中醒了过来,他离开了月台,甩下身后拥挤的人群。
当走下车站的台阶时,巴士站前已经排起了好几个长队。他正装备加入其中,目光却被旁边超市大门前的水晶糕促销活动所吸引,那是政惠爱吃的点心。
“您要不要来点?”年轻的女售货员微笑着问她。
昭夫把手伸进上衣内侧的口袋,摸到了钱包。可同时八重子那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也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还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呢,这时买政惠爱吃的东西回去,或许是火上浇油。
“不,今天就算了吧。”他抱歉地说着,然后就离开了。
仿佛像是来接替他似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走向了卖水晶糕的售货员。
“不好意思,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粉红色运动衫的女孩子?七岁大小的。”
这个不同寻常的问题,使昭夫驻足回望。那名男子正在给售货员看一张照片。
“大概这么高,头发到肩膀这里。”
女售货员想一想。
“她是一个人吗?”
“应该是的。”
“那我倒没有看见,真对不起。”
男子似乎感到很失望,在道过谢之后走向了超市,可能是去那里问同样的问题吧。
昭夫想这孩子大概是走失了,七岁的女孩子此时还没回家,大人会担心地来车站寻找也是当然的。那名男子应该就住在附近。
巴士终于来了,昭夫随着人流进入了车厢,里面也一样地拥挤。当他抓住一个吊环时,已经把刚才的男子给忘了。
大约十分钟后,摇晃的巴士到站了。昭夫下车后又步行了五分钟左右,来到了单行车道往来交错的住宅区。在泡沫经济的年代,三十坪(注1)大小的房子就值一亿日元。他现在都在后悔那时没有想办法说服父母卖掉房子。如果有一个亿的话,就能送二老去带护理服务的老年公寓了。把剩下的钱作为本钱,昭夫一家说不定也已经买到了梦寐以求的房子,那样也就不会陷入现在的窘境了吧。明知想这些已经来不及,可他还是禁不住地会去想。
昭夫没能卖出去的这所房子门前的灯暗着,他推开生锈的大门,拧了一下玄关的门把手。可是门却上了锁。他一边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一边掏出了自己的钥匙开门。平时经常提醒八重子要把门锁好,不过她却很少能做到。
屋里非常暗,走廊里没有开灯,昭夫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就像是走进了一座空无一人的房子。
他刚脱了鞋,旁边的隔扇就被拉开了,这使他吃了一惊。
八重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她穿着黑色的针织衫和劳动布底裤。在家时,她很少会穿裙子。
“你回来得真晚。”她以一种疲惫的语调说道。
“跟你打完电话我马上就出来了——”他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八重子的脸。她的脸色苍白、眼睛充血,而眼皮下的黑眼圈使她看起来显得更加老了。
“怎么了?”
但八重子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叹了口气。她拢了拢蓬乱的头发,又像是为了趋散头痛一般地揉了揉额头,才将手指向了对面的饭厅,“在那边。”
“什么在那边……”
八重子打开了饭厅的门,里面也是一片漆黑。
饭厅里飘来一股微弱的异臭,厨房的换气扇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开着的吧。在寻找臭味的源头之前,昭夫把手伸进黑暗中摸索着电灯的开关。
“别开灯!”八重子轻声却严厉地要求道,这使昭夫急忙缩回了手。
“为什么?”
“你……你去院子里看看。”
“院子里?”
昭夫把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走向了通往院子的玻璃门。他小心翼翼地撩起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
所谓的院子只是图有其表罢了,虽说种有草坪,也不过只是两坪大小而已。倒是后院的面积更大些,因为那边朝南。
昭夫定睛看了一看,在离水泥墙不远处的地上搁着一只黑色塑料袋。他感到一阵不解,因为家里从来都不用黑色塑料袋来装垃圾。
“那个塑料袋是怎么回事?”
听昭夫这么一问,八重子一声不坑地在桌上取了件东西递给他。
那是一只手电筒。
昭夫看了一眼八重子的脸,对方却回避了他的目光。
他侧着脑袋打开了玻璃门上的月牙锁,在开门的同时按下了手电筒的开关。
等照亮后他才发现,原来黑色塑料袋似乎只是被用来盖住某样“东西”的。他弯下腰,窥视了一下塑料袋的下方。
他看见了一只穿着白袜子的小小的脚,而旁边的另一只脚则穿着一只同样小的鞋子。
有几秒钟的时间,昭夫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不,可能并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只不过他在一瞬间无法理解,为何会在自家的院子里看见这样一副情景。他也不敢确信那双小脚究竟是不是人的。
昭夫缓缓转过头来,和八重子四目相觑。
“那是……什么?”他的声音颤抖着。
八重子舔了舔嘴唇,她的口红已经褪去了不少。
“不知……是哪家的女孩子。”
“没见过的孩子?”
“对。”
“为什么会在咱家院子里?”
八重子低下头,没有作答。
昭夫只能继续追问一个决定性的问题。
“她还活着吗?”
他希望看到八重子点头,然而对方却依然木无表情地一动不动。
昭夫感到浑身一阵发热,可他的手脚却是冰凉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回来时她已经倒在院子里了。然后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就……”
“给她盖上了塑料袋?”
“是的。”
“有没有报警?”
“怎么可能?”她以一种近乎反抗性的目光瞪了昭夫一眼。
“可这孩子死了啊。”
“所以就更……”八重子咬着嘴唇,面部表情因痛苦而显得扭曲。
昭夫突然明白了当前的事态,也想通了妻子为何这般憔悴以及不想让别人看见尸体的理由了。
“直巳呢?”昭夫问道,“直巳在哪儿?”
“在他房间里。”
“你去叫他来。”
“可他不肯出来啊。”
昭夫感到有一阵绝望般的黑暗向他袭来,少女的尸体果然和自己的儿子有关。
“他对你说什么了吗?”
“我在他房门外问了几句……”
“为什么不进他房间?”
“可是……”八重子以一种鄙夷的目光望向昭夫,面露怨恨之色。
“算了,那你怎么问的?”
“我问他那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说什么?”
“他嫌我烦,还说问那么多干什么。”
这确实像是直巳会说的话,连那种语气昭夫都能想象得出来。可他仍然不愿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也只会这么说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好冷……能不能关上?”八重子将手伸向了玻璃门,一边使自己的目光尽量避开院子的方向。
“那孩子真的死了吗?”
八重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确定吗?不是昏迷?”
“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啊。”
“但是……”
“我也希望她是活着的。”八重子挤出了这样一句话,“可是,只要看一眼就明白了,如果你看到也一样会的。”
“是怎样一副情形?”
“怎样的情形?”八重子用手捂着额头,就地蹲了下来。“地板被小便给弄脏了,应该是那个女孩子的。女孩子的眼睛就这么睁着……”看来她已无法继续描述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呜咽声。
昭夫终于明白了异臭的根源,女孩多半就是死在这间屋里的。
“没有出血吗?”
八重子摇了摇头,“我觉得没有。”
“真的吗?就算没出血,难道没看到伤口吗?比方说跌倒在地磕着了头什么的?”
他真心希望这只是一场事故,然而八重子却再次摇了摇头。
“这我倒没注意,不过,大概……是被掐死的吧。”
伴随着胸口的一阵闷痛,昭夫的心跳加快了。他想吞一口口水,却发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掐死?是被谁?——
“你怎么知道的?”
“总觉得……是这样,我也听说过被掐死的人会有小便失禁的现象。”
这一点昭夫也知道,多半是在电视剧或是小说中看到的。
昭夫发现手电筒还一直开着,他关上了电源,将其放在桌上后直奔房门。
“你去哪儿?”
“上二楼。”
他忍住没怪妻子问了多余的问题。
一进入走廊,他就踏上了古旧的楼梯。楼梯的灯没开,但昭夫连去触碰开关的心情都没有。他甚至想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也终于明白了八重子不想让他开灯的感受。
上楼后左手边就是直巳的房间,灯光从门缝中透了出来。走近一听,还传出某种吵闹的声响。昭夫敲了敲门,没有反应。经过一瞬的迟疑,他打开了房门。
直巳盘腿坐在房间的中央,正在发育的身躯上长着细长到显得有些怪异的手脚。他拿着游戏机的手柄,目光直盯着前方一米处的电视画面,似乎丝毫没察觉到父亲已经走了进来。
“喂。”昭夫低头看着读初三的儿子道。
可直巳并未做出任何反应,他的手灵活地操控着手柄,画面中的虚拟角色们则不断重复上演着杀戮的镜头。
“直巳!”
在昭夫的严厉语调下,他的头终于稍稍扭过来了一些,嘴里嘀咕着什么,似乎是“烦死了”。
“那个女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方没有作答,只是烦躁地按动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