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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大概也不必说了。
路依依在复旦读本科新闻系,文笔不错而且拉得一手不错的小提琴——虽然因为她的懒惰,这个技术在不断下降。路依依还是复旦国际象棋协会的骨干、复旦新闻网的记者、红十字会的理事、她们班的体育委员。其实以上所有的头衔都是指向同一份工作,也就是照相。比如国际象棋协会宣传的时候,路依依就在一幅黑白照片里安安静静地下棋,新闻网网页上她手持话筒无比严肃,红十字会招贴画上她变成了护士,体育课上面她穿着很合体的运动服跑来跑去,体育老师在旁边拿着相机说:“路依依,把头发散开,迎着太阳再跑一次,拍完收工!”
我认识路依依的原因很简单。我是北大出来加入预备役的,名义上是非军校毕业的军人,所以号召学生组织战时志愿者团队的时候,我被上面点名拉去各个大学做报告。转场做报告是件累人的事情,等我们到了复旦,我最后那点耐心也耗完了。在大猪慷慨激昂地讲述他的军校生活时,我偷偷溜出去在外面的自动售货机上想买一卷荷氏的薄荷糖。
在自动售货机上买要贵一点,所以我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这东西。在读完了使用说明之后,我投了两个一元硬币,按了薄荷糖的键。就听见机器哄哄地开始响……然后它继续响……还是响……我不知道它是在找我的薄荷糖还是说它……出了什么故障?但是我那时口袋里只有两块钱了,而且我嘴里很干很想吃薄荷糖,我又不想回会场去。
那个学生样的女孩来到我背后的时候我正蹲在那里,对着哄哄作响的售货机,不断地打开盖子往里看。
女孩问我在干什么。
我只好实话实说我在等我的薄荷糖。
我跟路依依就是这么认识的,我跟她说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之后她就笑了起来,笑声大得让里面做报告的大猪都有点不安。
后来路依依多了一个职务,是复旦大学战时志愿者协会的副主席,我经常看见她和一帮蹦蹦跳跳的小女生在我们中信泰富广场下面给过路的人发《紧急求生手册》,她每次看见我都会笑得很大声,我就在她的笑声里从女孩们身边走过,没好气地看她。
我们变成朋友了,有时候她会打电话来让我帮她写一条宣传语,作为回报她会请我吃饭。有时候发完了宣传品她会在下面等我,我们一起在石门一路地铁站上面那个世嘉游戏厅打打街机。当然更多的是我看见她和这样那样的英俊男生一起高举宣传品,极富表情地对着路过的人大声说:“请保留你们的手册,它可能会救你和你的家人。”
我有些日子没看见她了,最后知道的是她在参加”战地青年大使”的竞赛。
“什么叫做又是?好象我经常撞你似的。”我说:“你怎么来了?别扯着我。”
路依依正扯着我的袖子跳啊跳的,长发一起一落。她背后站了一个脸庞很小的女孩,眼睛哭得肿肿的,低着头,发型和衣服都和路依依不是一路的。路依依穿了一条棕色的绒面齐膝裙,同色的绒面靴子,裙子和靴子间露了几厘米长的大腿,裹着方格花纹的袜子,上身则是一件白色的毛衣,一条颜色鲜艳的ELLE围巾随着她的蹦跳而起落。“我陪同学来送人。”路依依指着那个女孩:“她男朋友,今天去兰州。”
她还是扯着我的袖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也来送人,我同学和他老婆今天去兰州。”
对面的女孩似乎触动了什么心事,两肩抽动了一下,呜地低哭了出来。谁也不傻,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去兰州的飞机票哪有那么容易搞?“糖糖别哭了,没事没事。”路依依又跑过去拉着女孩的手:“我叫我爹帮你搞一张票。”
路依依的老爹真的有这个本事,因为经常在电视里代表市政府发言的那个胖墩墩的男人就是姓路。
名叫糖糖的女孩还是抽抽答答的,路依依就握着她的手摇晃着。“好了好了,好哭精,走了走了。”路依依拍拍女孩的背,抬头看着我,“你最近有空么?我们去唱歌吧?”
“唱歌?嗯,也成啊。”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个小野兽跳了一下,随即寂然无声。“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吧,明儿晚上我不值班。”
“好,那武宁路上那个上海歌城,我们上次去过的那个。七点吧。”
“行啊。”
路依依扶着那个女孩要走,又看了看我:“你现在去哪里啊?”
“我等着卖我的磁悬浮票,”我忽然想起来,”你们要不要坐磁悬浮回去?我这张票卖给你吧。”
“我才不,我开车过来的。”路依依对我吐了吐舌头,”明儿唱歌啊,别忘了!”
两个女孩走了,磁悬浮的入口处我独自站着,看着她们的背影。路依依有辆不错的宝马Z4跑车,我想着也许其实我本来可以让路依依送我一程的,这样我又省下19块钱。
最后我站了45分钟,等到了一个老太太,以45块钱的价格卖掉了回去的票,这样等于我只花了35块钱坐了一趟磁浮,我有点钦佩自己的经济头脑了。
我乘机场一号专线回静安寺,大巴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一个一直抽一种薄荷烟的老男人。
我把我的手机接上耳机开始听《北京一夜》,我在练习,我觉得这是一首可以大杀四方的歌,练会了免得在路依依那帮小妮子面前丢了面子。天渐渐地黑了下去,大巴经过高架进了城区,在空荡荡的街头左拐右拐。我看见两侧的高档写字楼默默地矗立着,有些楼上的玻璃幕墙东一块西一块地碎了,里面没有灯,缺了玻璃的地方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又一只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我冲上中信泰富广场31楼,有点气喘。巨大的环形办公室里面只剩了一半的人,我走到林澜的桌边,她不在那里。“林澜呢?”我问旁边的张皓,”去恒隆广场那边了?”
林澜是协调员,有两张办公桌,一张在中信这边,另外一张在恒隆广场的参谋部。“哟,送花啊?我看我看,最近花涨价了没有?”张皓笑。“帮她捎的,她人呢?”
“下班啦,都几点了你也不看看。”
“哦。”我抓了抓脑袋。
我的目光落在林澜的桌上,那里有一只细颈的玻璃花瓶,昨天它还是空的,现在里面有一束香水百合。
越过南京西路就是我们的宿舍,我们如今的宿舍是在锦沧文华酒店。战前这里是上海有数的几家豪华酒店之一,据说一个单间1200多,不过随着中信泰富广场和恒隆广场被部队征用了,锦沧文华酒店也被纳入了军管,它距离这两栋高档写字楼最近,紧急情况下全体技术员可以倾巢出动。
锦沧文华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显得有些凌乱,绝大部分服务人员也都回家歇着了,进进出出的都是军人。大家也并不在乎,大堂里满地鞋印,驼色的地毯吸饱了污水,被抛弃在一边的走道里。
我的房间是1103,床单又没有换,打开暖瓶,里面空空的。我把花扔在桌上,刚坐下,外面就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一个高个子立刻把脑袋探进来。“江洋,帝国?”高个子一张瘦脸,wωw奇Qìsuu書còm网两颊像是被刀刮了似的线条犀利,两只眼睛精光四溢的,他正挑着眼角看我,倒像是挑衅。“还有谁?”
“二猪呗,我们等人等一下午了。”
“二打一我不干,你们两个耍赖,一开局就过来拆我基地。”
“哪能呢,给你配了精兵强将!”
“谁啊?”
“苏婉……”
“我靠,那你还不如给我配一个电脑呢。”我叹了口气,”也罢!说好了,开局不准直接过来拆基地。”
“太小看我们了,菜鸟也是会进步的!哪能老是那一套战术?我们都在线上,你进novo那个频道。”高个子神气飞扬,转身扭头,往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进入novo频道,游戏已经建好了,里面三个人,大猪、二猪和苏婉。
这三个人都是和我一个组的技术员。那个高个子就是大猪,名叫潘翰田,二猪叫曾煜,苏婉则是真名。
两猪荣膺这两个外号是因为大家联线玩《帝国时代II》的时候他们都把野外杀猪作为前期发展的重中之重。二猪的办法比较传统,派一个人出去把猪引到城镇中心门口,一帮埋伏在市镇中心门廊下的兄弟蜂拥而出,弓箭投枪齐上,猪就被灭了。而他的强处在于他对猪的跑步速度和可能的分布异常清楚,简直到了第六感的地步,素有”牵猪王子”的称号。大猪的微操作就差多了,派个农民出去没把猪牵到家门口农民就被猪拱死了,后来大猪采取了至为豪放的方式,一帮人出去找猪,就地宰杀之后,在猪旁边盖一个磨坊采集猪肉,美其名曰”杀到哪里盖到哪里”。“江洋你要掩护我,等我出了麻木卢克我就去踩大猪的游侠!”游戏开始的时候,苏婉在聊天频道里说。
我说:“我晕。”
苏婉是个女孩,超级菜鸟,总是造出无数的箭塔龟缩防御,然后在家拼命地搞生产,组织军事力量。不到积累出两队黄金兵来,她绝不出动。当然,等到她出动的时候她的盟友早被踏平了,然后她自己就被海量的军队吞噬了。
这个游戏是我教会这帮人的,后来我就变成了他们的对练。
游戏开始,茫茫冰原上,我是一小撮法兰西人,在一片丛树林中有着一个城镇中心、几个农民和一匹侦察马。
我在野外找到了六只羊两片浆果林,随手建了双伐木场,按部就班开始搞建设。这个时候大猪和二猪应该都在奋力杀猪,我可以稍微开一会儿小差。我快手点了两下农民建造,摘下耳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今天有飞行训练,回来晚了,你不在了。明儿我们去卡拉OK,你去不去?”我写了条短信发个林澜。“我明天有事啊,晚上没空,唱歌我就不去了。”
我心里那个雀跃了一阵子的小野兽”呀唔”了一声,钻了回去。
我是怎么认识林澜的呢?
每次想到这个,我都要想一会儿,因为时间过去了很久。再回想起来,那些画面就像被湿气晕开的彩画,一切的人影光彩都带着一道柔软的晕边,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就在教导主任废了我那份哥伦比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解放军7488部队的入伍动员大会就在体育中心召开。除了我们物理系这个班,还有数学系的一个班,都属于中央军委明令的限制专业,两拨兄弟毫不知情的时候上了同一条贼船,也曾在一起上大课的时候为了占座动过拳头。如今四目相对兔死狐悲,忽然就亲热起来,两拨人互相拍着肩膀进了体育中心。
出乎我们的意料,体育中心里面并没有军装笔挺面目森严的人。那是一个冷餐会的样子,左右两排长桌的银盘里面是新鲜的基围虾、水果沙拉和小块匹萨什么的,桌子后面站着衣着挺拔的侍应生,倒像是从友谊宾馆请来的。一帮学生本来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不过一看这个阵势那么和蔼,反而有点吃断头酒的不安。
而这个时候我正在南门外的一家火锅馆子里面吃饭。梁康他们做东请我,遗憾我的大好华尔街人生从此付诸东流。啤酒灌了无数,我心里胆气横生,恨不得站起来说老子就是不去部队,看他们能杀了老子?梁康说江洋你万万不可,这个是部队纪律,你要是投敌叛国,是真的要上军事法庭的。我心里的气焰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