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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母亲艾怨的目光看着父亲。这一幕,凝固在少女柏小燕心里,虽然说不上刻骨铭心,却始终难忘。
躺在柔软高级鸭绒被里的柏小燕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时光倒流回十年八年,父亲会端来热乎乎的豆汁。一早醒来睁眼便喝碗鲜豆汁真舒服啊!
“老爸身上有股生黄豆的腥味儿!”她极力朝十几年前那个早晨走,去闻父亲身上的植物味道,那绵长的味道使她感到父亲无比慈祥。糊着报纸的简陋卧室,她和弟弟从小睡到大。如今大勇已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在深圳作律师。他想接两位老人到南方,过惯了简朴生活的二老死活不肯,坚决要在长岭呆下去。照父亲的话,“把老骨头扔在长岭。”
“完全为了我呀!”柏小燕看透了父母的心思,他们对自己未来婚姻的忧虑从眼里流泄出来。
一次父亲电话打到药业集团,说:“来家吧,燕儿,我弄到你爱吃的田鳖。”
田鳖,生在池沼中的昆虫。柏小燕回忆曾经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对它独有情钟。艰难岁月里,父亲利用休班到郊外给家人弄点“野味”。有个养鱼塘的负责人他认识,特准许他在鱼塘弄田鳖。她记得父亲带她去捉过一次田鳖,大约在夏末的雨后。
鱼塘边有个看鱼人临时搭起的棚子——三角形,当地人称为马架。棚子地上铺着芦苇和一层柔软的欤B草算作床,一根电线扯到这里照明。鱼塘负责人特别的关照,让看鱼人睡另个棚子,紧靠鱼塘的这个棚子腾出给柏家父女用。
第九章 冤魂叩门(2)
捕捉田鳖,父亲很有经验。他在鱼塘的一根电线杆下铺两层草编袋子,浇上水。电线杆上那盏水银灯,明亮的灯光会引诱来田鳖,它们纷纷钻到草编袋子底下寻找小虫吃,然后躲藏在里面。次日抖落草编袋子,便可捕获大量田鳖。
那是个对城市长大孩子十分新奇的夜晚,如此近地同大自然亲密接触——在几近无遮无挡的野外过夜,真像过年过节一般,一切都是新奇儿、迷人的。无名的昆虫鸣叫,塘边浓着湿漉漉、夹杂鱼腥味的气息,月亮挂得仿佛也比城里低得很多,伸手仿佛能碰到似的,也清亮许多。她透过月光可看清父亲脸上那标志着艰辛生活痕迹的皱纹。
鱼塘里传出唧唧的声音。
她问:“爸,水里……”
“鱼在唠嗑。”他抽起旱烟,说。
“它们说什么?”
“它们说呀,喂,闺女,睡吧!”他夜晚说起鱼塘里的童话,说,“鱼妈妈哄它的孩子。”
“鱼也睡觉?”她听来新鲜,联系到自己想了想,提出个实际问题:“它们枕不枕枕头?”
“……”锁匠父亲极尽想像力来满足女儿的好奇心。
第二天,他们父女满载而归。田鳖囚在纸壳箱子里,在干燥环境中,刺猬般地缩作一团。侧身坐在父亲自行车货架子上捧着战利品的她,不时将耳朵贴着纸壳箱子去听,里边很安静,它们大概睡着了,她想。
吃田鳖也要些技术,需去掉头和淡黄色的翅膀,然后用盐腌一腌,放到沸油中去炸熟,取出撒些椒盐,香酥可口。
几年没吃到田鳖了。长岭郊区的养鱼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这种淡水养殖的害虫治理得很少见。柏小燕听父亲说弄到久违的田鳖高兴劲儿甭说了,她做完手头的工作就往家赶。在药业大厦二楼的走廊,碰见邢怀良,他说:“金沙滩酒楼新进了北极贝,中午我请你品尝。”
“对不起,我得回家。”柏小燕没停步,到楼梯口转过身,向冲她发愣的邢怀良飞个吻,说,“我回家吃田鳖。”
“田鳖?”邢怀良头次听说吃田鳖。田鳖是什么东西,是甲鱼还是虫(一种在住宅墙根土内活动的棕黑色昆虫)?产在长岭的什么鳖,也无法同名贵的北极贝媲美。他是个做事钻牛角尖儿的人,回到办公室叫来智囊、百科孟志惠,问:“田鳖是什么?”
“田鳖就是水鳖呀!”孟志惠不愧为人称小百科,天文地理像是无所不晓。他卖弄自己掌握的知识,或说在邢总面前展示才华。他说:“田鳖捕食小虫、小鱼……同地鳖,也叫虫但它们是有区别的。地鳖可入药,有活血散淤,通经止痛等作用,公的有翅,母的无翅……”
两个男人谈田鳖时,柏小燕已在自家楼口闻到油炸田鳖的香味儿,葱花混杂姜、胡椒味很浓,显然是父亲的精湛烹调手艺。
一盘田鳖旁摆着一盘干萝卜条,是父亲的下酒菜。
“老爸,酒又拣起来了?”柏小燕印象中父亲已经戒酒了,还是她劝的。到药业集团上班后,公司盖宿舍,她分了一套,因此很少回家。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喝酒甚了,医生告诫:
脂肪肝不能再喝酒。母亲说父亲就听她的,她专门回趟家住了一晚上,父亲表示不再饮酒。她说:“爸,你该听医生的话。”
“小燕,你回来爸高兴,少喝一点儿。”父亲几乎一顿饭眼睛没离开她,看也看不够似的。说,“今晚别走了。”
“爸,我住下。”
很晚三人没睡。老式结构的楼房卧室当
客厅,柏小燕头枕着母亲的大腿,长拖拖地躺在床上,同父母亲唠嗑。说家庭的过去,自然谈到柏小燕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父亲的记忆很好,他说:“你问我鱼睡觉枕不枕头?”
“爸唬我说,就像你一样枕着妈妈的大腿。”柏小燕头故意在母亲的大腿上重压一下。“妈,我老枕着您腿睡觉是吧?”
“不让你枕你就嚎。”母亲重复着她疼爱的动作,粗糙的手指抚摸她的额头,“从小打下的底儿,枕我腿睡觉。”
第九章 冤魂叩门(3)
“小燕,你还和那个人?”父亲终于憋不住了。他以叫女儿回来吃田鳖为由头,主要目的是想问问女儿,外面传言很多,他不愿把“二奶”一词和女儿连在一起。
柏小燕遇到鹞鹰鸡雏似的头朝母亲怀里拱了拱,寻求保护。她立刻感到母亲肌肤的温暖,没吭声。
“你可别老稀里糊涂。”父亲唠叨,问:“打算一辈子都这样?”
柏小燕脸完完全全埋在母亲怀里。
母亲说话了:“孩子不愿说,你还问!”……
她没在那个夜晚回答父亲的问话。因为她困惑,两年来一直困惑。的确不知自己同邢怀良的事结局会怎样,归宿,她认认真真想过,只是没想明白。
2
因为着迷一个人而痛苦,黄承剑感觉到现有的生活像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一样坍塌了——訇然地,带着巨响。他想去过一种新的生活,和她在一起……离开红房子,痛苦像
病毒进入肌体一样,以最快速度繁殖,他隐隐听到痛苦在身体里行走的脚步声。
他开车回转山湖镇,打算整理昨夜偷拍的东西。在转山湖玉背花园自己秘宅里做些事,可以放心大胆,不受打扰。最重要的他想再看看昨夜偷窥的场面,准确说要欣赏她……他急急往回赶,恨不得一下子飞到。
现在他去的秘宅靠近湖边,是独门独院的二层小别墅。这一带别墅依山势修建,高高低低错落着,距离也远近不一,每个别墅都被树林拥簇,虽没到枝繁叶茂的季节,发青的枝条疏疏朗朗地遮掩,使别墅多少给人一种神秘感。
黄承剑推开大门时,纷落的杏花漫舞下来。有一片花瓣儿贴在嘴唇,湿湿的,有点淡淡的清香。他往嘴里吮了吮,花瓣儿便软在舌尖上。小院撒满一层浅粉色的杏花。
放好车,他朝正门走去,一只美丽小鸟擦他耳边飞过,翅膀抖动速度他立刻辨出是只山雀儿。噢,春天还没完全走远,小鸟停留是最好的说明。
一只普通小鸟出现,稍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痛苦也随之被稀释了、淡了些。他将钥匙插入锁孔,旋转半周便开开,这本来不正常的现象,丝毫没引起他的注意,满脑子都是昨夜偷窥情形和刚挤进来的那只美丽小鸟。
进客厅,闻到一股烟草味,应该说他对此种烟味很熟悉的,有个女人专抽这种烟。“难道是她来过?”他目光寻遍客厅,“我这样想才是傻瓜呢!”
放下背包他到冰箱里取瓶饮料,润润发干的嗓子,这时他听见二楼响起很轻的脚步声,睁大眼睛望着楼梯,一个他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是你?”他的表情和见到鬼差不多。
“昨天我等了你一夜。”冯萧萧一身缟素——白沙裙、白发带、白皮鞋。
他感到有硕大雪片向自己飘洒,一股寒气随之袭来。他仍疑惑:“你怎么进来的?”
“呶!”她用大拇指和小指捏着一把钥匙,说,“赠给你这幢别墅时,我留了一把。”她狡猾地眯缝着一只眼睛,钥匙扔到地板上,一阵风似地扑过来,席卷了他:“想死你啦!”
白色包围了他,身体像被章鱼的足腕缠绕。他说:“到床上去。”
“不,地毯上。”白色的东西离开她的身体,动作很专业,很麻利,修长的大腿陈列在猩红地毯上,丰腴的地方因兴奋而细微颤抖。
他热血沸腾,朝软骨鱼覆盖而去……
一雪人被融化,她说:“你还那么朝气蓬勃。”
他延续了两年前的话题:“我闻到菜香。”
“是茴香。”她纠正道,动作一下,让春光四溢的身体更明媚。她说,“有人做过研究,他记住她身体的味儿,说明他在爱她,否则,他是闻不到她身体味道的。”
他问:“你和橡皮不是很好吗?”
“他死了,我终于摆脱了那部机器。”
机器,运转是机械性的。她说的那部机器是一个叫橡皮的男人。他如夜行动物,白天从不出现。夜间做些什么,警察想知道,当然黄承剑知道。他为何叫这样古怪的名字,又如何牢牢地控制住冯萧萧?正像冯萧萧有什么方法掌握住黄承剑一样,没有答案。
第九章 冤魂叩门(4)
“橡皮用机械的方法蹂躏,我实在受够了。”她说,“我再也不离开你。”
“警察到处找你,我们在一起很危险。”他告诉她,警方一直怀疑他,“疏虞不得。”
“反正我宁可死在你的身下。”她的确要奋不顾身了。“我不能离开真正男人,不能!”
黄承剑从地毯上爬起,觉得头重脚轻,像一片叶子。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像吸足水分的植物,饱满而丰盈。
冯萧萧的突然出现,打乱了黄承剑的原有计划。本来回别墅是要整理昨夜偷拍的带子。她在场无法进行。是啊,怀里拥抱着一个女人,听她没完没了的喁喁情话……如此情形下,还能去做原打算要做的事情吗?
别墅外有一盏照明灯,昏黄的光从窗缝挤进来。正好落到卧室墙壁的一面镜子上,灯光再反射过来,可看清她颀长的玉臂。她惟恐失去他似的,熟睡中还搂着他。
他睡不着,思绪一次次飞向红房子。本来打算今晚再偷窥,昨夜柏小燕一个人在3号别墅,表明他们都想幽会了。或许昨天他们说好在3号别墅,邢怀良因遇特殊情况未来上,今晚多半要来。错过这个机会多么可惜啊!
她的呼吸平稳而均匀,说明她睡得很香很舒服。还没到喧闹的夏季,山间听不到风吹树叶和昆虫、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