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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着她的人群蓦地声往后退开一圈。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敢说话。良久,一个白胡子老头扯起嗓子尖声叫道,妖孽啊。这一嗓子可真刺耳。她皱了下眉。村长也皱皱眉,声音嘶哑,男人是谁?她没有说话,冲村长笑。村长额头冒出几粒汗珠,脸色有点白。村长挥了挥手。她被带下去了。很快,她腰间被绑上块磨盘。磨盘很重,她加上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它一半重。她站在池塘边,静静地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水面上有鸟的影子,趔趄着。她抬起头,看天空,天空中什么也没有。有人在她身后一推。她像块石头滚入池塘,水面溅起几片涟漪,转眼又是如镜的水面。她好像根本就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过了一年,村里发生了一件故事,可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玩。事情的开始与结束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忽然间就发生了,而且不管人们是否相信,事情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是村长。一村之长自然威风凛凛,又哪里容得下沙粒吹入眼睛?村里头大小事务无不需由他颌首点头,说出来的话如同铜豆子掉在地上,当当作响。他对自己的权威甚是满意,日子平静,若滩死水,但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毕竟都有口饱饭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问题解决了,其他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经历过那个不管往肚子里填多少东西都不会觉得饱的年代,那不是人过的日子,他嘟嚷了声,倒背双手,沿着村子里头这条坚硬的石头路摇摇晃晃地走动,这是他的习惯,是每日清晨起床后的第一项工作,不管别人如何看,他自己的的确确把这当成了工作。晨曦清澈,炊烟袅袅,吃奶孩子的啼哭声……这是他的村庄,让他迷恋,每一个从黑暗幽深大门内走出的人见到他都会恭恭敬敬向他说一声,村长好。他喜欢这样的称呼,说实话,他都差不多快忘了自己原来姓甚名谁。这种秩序让他感觉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
他念过几年书,没有继续读下去,虽说因为穷读不下去,可在他看来,书本上只不过是群无聊的人在说着些无聊的话罢了。读书有什么意思?先被杀头的总是那些读书人。大智慧不会在书本里。他在经过那座祠堂时加快脚步,他舔了舔嘴唇,来到祠堂边的一棵大树下,然后背转身,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树很大,五六个人都抱不过来,因为大,里面很空,三四个人可以并排躺着。他露出微笑,从小,他就爱上这玩耍,这儿总有许多蚂蚁,各种各样的蚂蚁爬满每一个角落。他起身钻入树洞,诧异地发现里面有个人正用床破被单盖着头仰天而卧。他脑海里迅速转过方圆几十里的一山一木一草,他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这是个陌生人。他感到愤怒,这人未经允许就莫名其妙地闯入他的地方。他伸腿开始粗鲁地踢陌生人的身体。
陌生人被踢醒了,立刻抱头屈膝蜷缩成一团,显然觉得痛,咧嘴倒吸凉气,露出背上雪白的皮肤。他没来由地一惊,退后几步,心中暗自一凛。去年村子里闹野猪,围堵了个多月,连根毛都没抓着,后来埋伏在田边灌木,熬了整三天三夜,才在月光下见到那头雄纠纠气昂昂的野猪。那天晚上的月光比冬天里的河水还要凉,那头野猪雪白的獠牙,又比那月光更冷。村里头铳放得最准个头最高手劲最大的王老头的胸膛就是被那牙齿轻轻一划,也就破了,雪白的牙齿因为鲜红的血而惊心动魄。他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一条用獠牙在土地里寻食的畜生牙齿为何还会这样白?野猪被打死了,足足有三百来斤。王老头下葬后的那天,大家分食了它,每家每户都有一大块。大家都吃得兴高采烈,好像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王老头这个人。谁叫王老头只是个孤寡老头呢?
他有些烦躁。陌生人后背上雪白的皮肤让他意识到某种危险。他嘟囔着,继续往陌生人身上踢去。那条硕大的野猪最后就是被他们赶到这棵树下,钻入树洞。十多只火铳朝树洞里乱七八糟地放着。畜生竟不晓得出来,就那么撅着屁股硬挨,村子里的狗全部扑上去,疯狂地撕咬。血流了满地。他滑了一跤,跌得鼻青脸肿,这让他更为恼火。他咬紧牙,冲上前,端起铳塞入野猪双腿中间,恶狠狠地扣动扳机。一猪二熊三老虎,都说受伤的野猪最可怕,他当时却一点也不害怕。他第一个钻入树洞,终于明白野猪为何钻不出来的原因。那雪白的獠牙穿透一对赤身裸体正叠在一起的男女,牢牢地钉在树干上。他认得这个男的,也认得那个女的。男人是女人的亲叔叔,都是他这个村子里的。两个人的身子被火铳打得稀巴烂,脸却是好的。他想了想,哆嗦着,往铳里填上火药,冲他们的脸各开了一枪。
他没有再问眼前这位陌生人是谁,又往陌生人身上重重地踢了一脚。陌生人喉咙里嘎吱有声,似乎想起什么,捋了把头发,手往脸上擦去。“你是?……”,他张口结舌,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像张筛子,下面半截话在牙齿缝里噼哩拍拉响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往树洞外跑去,脚下一个踉跄,咽喉处一紧,眼前一黑,再也说不出话来。清晨的风从他耳朵里吹进去又吹了出来,似乎要诉说什么。很快,村里人在大树边看见他们的村长正悬挂在一根枯藤上。非常奇怪,那树藤还没有一个人高,可他们的村长却偏偏就这样吊死在上头。谁也没见到过那个陌生人。
村里人交头接耳了良久,埋了老村长,选出新村长,并沿村子四周劈哩啪啦放了好一晌鞭炮。但这些都无济于事。没过多久,村里的男人一个接一个迅速死去。所有的女人都成了寡妇。女人们惶恐地交换着眼神,开始逃离这座村庄。村子荒芜了。村里那口池塘也很快就干涸了。一扇石磨露出来。没过多久,石磨上渐渐地长出一小堆草,颜色也是白白的。
4
给你讲这个故事的朋友姓吕,叫吕日。过去喜欢写一些诗,后来不写了,一心一意与老婆过日子。老婆是幼儿园老师,娃娃脸,挺可爱的,但听说生活作风不好,与他未结婚之前与几个男人上过床,听说她的大腿根部还纹有一个男人的名字。你没有问他为何要娶她,不管如何问,这种问题显然是一种侮辱。
吕日是山里面出来的孩子,人长得挺帅,轮廓分明,就是脸有些黑,印堂老暗着。他分配得不好,九O年毕业,学中文,被分到深山里面的一所林场。林场风景很好,房子是当年建“共大”遗下的,整整齐齐两排。四周都是竹子,凤尾竹,竹杆碧绿,竹叶晶莹,林子里面是厚厚的腐殖层。你说,人在里面呆不了半晌,就会觉得有一股子彻底的幽凉泌到骨头里。吕日却表示反对,说这是死寂,令人毛骨悚然。你说,就没有过风吹竹林万籁俱静的时候吗?吕日说,我是年轻人,年轻人的血是热的,我还没到枕漱松泉的那层次。携轻风、伴明月、踞山巅,偶发清啸于云边,这确实好听,让人向往。不过,这也得先从那万花丛中走过来。山若没有人的思想的注入,没有一个返朴归真的审美态度,这山便是丑陋的山。我不喜欢附庸风雅。我流过太多汗水,我那个村子里因为采药摔死在悬崖下的人可不少。现在每年也有好几个。山,对我来说,是一头吃人的野兽。
吕日见你沉默下来,就从床头翻出一个练习薄递上你。上面全是他写的诗。笔迹正整,一点也没有所谓诗人的张牙舞爪。
树的影在房子的上面乡村的夜晚总有着风与大山崎岖的路沙沙地响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萤火静静地游空气中弥漫着麦田的芬芳我看见它们正在潺潺流水间一滴一滴清脆地响
诗写得并不好。无甚新意。字词也稚嫩。但有些许空灵,且真实。这种不停地回头看一看自己身后,蓦然一喜,若有所悟的感觉你也有过。你说,麦田是芬芳的。你既然写得出来,为何做不到?吕日就笑,说,你知道我写完后干了啥事?你摇摇头。吕日起身从门背后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期刊中捡起一本扔过来。封面是一个搔首弄姿的女影星。期刊已经旧了,纸页泛黄,散着一股霉味儿,但仍能看出女影星脸上那些干涸结成硬壳的痕迹。吕日说,我回屋后就一手拿它,一手套弄着自己的那玩意儿。你就笑。你也手淫过。你没再说什么,从屋角的瓮里舀出勺米。竹林旁边有一处水溪。水极为清冽,据说是泉水,可以直接喝。溪里的石头大小不一,圆滚滚的,颜色漆黑,没有泥巴,很干净。水里似乎没有鱼,但有小小的虾。随意翻开一块石头都能见到几只。水寒,手浸入其中便恍惚觉得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正被这些寒意一丝丝拽了出去。你淘干净米,招呼他一起把从家里带来的咸肉切好洗妥,找了几根树枝搭成一个临时烧烤的支架,再将厨房里的锅搬出来,开始生火做菜。那天林场里的其他人都去镇上赶集了。阳光挺好,若用王小波的话来说,头顶蓝天如海,四下白云壁立。这茫茫寰宇似乎也只有两个孤独的灵魂。
没多久,吕日去外面打工了,过了一年,回来了,问他在外面混得如何也不肯说,只是嘿嘿干笑。班不去上了,整日就在舞厅呆着。吕日对跳舞似乎极有天份,他说这是因为他妈会跳忠字舞。这个你信,当年万民共扭忠字舞,不要说居于穷山僻壤的人,就算山沟里的一头野兽,听见喇叭声后,也会依葫芦画瓢来几下。那时,跳舞在老家算是风靡一时,短短一条不足五百米的商业街,就有五家舞厅,“大富豪”、“青苹果”、“凡人舞动”、“大自然”、“月亮湾”。至于各个单位自办的舞厅更是数不胜数。
“跟着感觉走、紧抓着梦的手,蓝天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柔……”吕日在舞厅混了没两个月就与他老婆打完了从认识到结婚的这场“闪电战”。你做他的伴郎,一桌挨一桌喝过去,喝得面如金纸,差点儿当场呕吐。那是你平生第一次醉,头疼若刀割,却很是开心。酒是自家酿的水酒。在饭店门口摆了整整十二大瓮,那种泡咸菜的最大的瓮,一律用烧着了的稻糠养着。街上平时也有零卖,二元钱一铝壶。酒色看是轻薄,微微的米黄色,喝到肚内浑似炭烧。你见过做这种酒的药引,白色的,与街上卖的袋装汤元差不多大小,不知道是啥成份。据说里面含有许多对人体有害的东西,不过,没有听说有谁喝死掉。也许是慢性中毒。但这不能妨碍大伙儿高兴。
吕日穿着从省城买来的西装革履,样子人模狗样。衣服是他丈人买的。他丈人是握有实权的副局长。大家都说吕日狗日的好福气。吕日的爸妈也从山里赶来了。爸爸盘着腿坐着发愣,妈妈则一直在抹眼泪水,见了吕日的丈母娘,忙不迭地起身,伸出双手,嗓音颤抖,说,亲家母、亲家母……样子滑稽得很,你却笑不出来。别人或许没注意,你却看见吕日丈母娘眼中掠过一丝厌恶之色,右手食指在吕日妈妈的手掌心轻轻一触,就迅速缩回,嘴里虽然也说着亲家母,脸已转向旁边的宾客。一切闹哄哄的,让人头晕脑胀。你去上厕所。厕所在饭店后面,中间有几间大大小小的房子。你走到某个窗台下,听见吕日的老婆正在小声嘀咕,你家那些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