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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会。
或许难以理解,但简而言之,我认为我们有点把自己的历史和文化当成了博物学的对象。会以这样的看法去对待地方文化或过去的文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内心深处还有着与远古时期大和朝廷蔑视虾夷、熊袭这类对抗势力同质的心情。
不能净说别人。我不能说自己的内心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厌恶自己的这一点。
就因为自己也会这样,所以才厌恶。
我和在出羽认识的某个人物开始来往后,开始意识到这些事情,便想要警惕在不知不觉间心怀偏见的自己。
正因为如此,我总是尽可能小心地不做出那样的发言。
例如东北文化是不服从朝廷的民族建立起来的,所以特别古怪,或是那里保留着都市已经消失的习俗,所以十分贵重——虽然或许的确是如此,但我尽可能避免以这种角度加以看待。
说起来,就算不这么去想,东北也是个好地方。
对我来说,那儿是个魅力无可抵挡的场所。
嗳……
我去到每个地方时,确实是以外人的好奇视线去看陌生的乡间景色以及土着的习俗风俗。可是那是因为我喜欢。
我的确是个旅人,对那些土地的人来说,我是异人。可是我所怀抱的兴趣,与居住在都市的近代人对留存在山村的前近代事物那种博物学式的兴趣并不相同。如同前述,我不说我完全没有偏见,但我觉得还是不同。
我只是喜欢罢了。
太喜欢了。
在无人行经的山中发现奇妙的祠堂,我心跳加速。在土仓库深处找到蒙尘的神像,我悸动不已。在村里听见陌生的太鼓旋律,我血脉贲张。听耆老述说古老传说,我心头雀跃。这是不计较得失利益的。
只是莫名地喜悦。
泥土的香味、荒鄙的景色、乡间神乐的音色、腐朽的祠堂、路边的石佛、奇岩怪石——面对这些事物时,我所感觉到的并非理性的感慨或有所发现这类高尚的情感,而是更原始的欢悦及兴奋。那种感觉酸酸甜甜,好似胸口被揪紧了似的。没错,就近似某种乡愁吗?
嗳,就像我事先预告我无法适切说明的那样,这些词汇也难说是精准地表现出我的心霓。
简而言之,就是合我的体质。
我这个人比起香水味,更爱粪肥味,比起时髦,更爱土气,比起贴磁砖的浴室,更爱野外的露天温泉。
所以,
我并非研究家。
老师自称妖怪研究家,但我不同。
要说的话,我算是传说探访家吧。
虽然不到探险的地步,但仍然算是采访家。
只是个喜爱到处走访的好事之徒。
所以谈论这类深奥的话题其实不合我的性子。不过对我来说,这类思索总是会与那趟恐怖的出羽之旅成双成对地被唤起。所以只要谈起出羽的体验,怎么样就是会想起这些事。
这些暂且搁一边。
总之那个时候——虽然现在也是——东北一带有许多我喜欢的事物。
关于这部分,我想老师也和我相去不远。
老师虽然自称研究家,不过多多良胜五郎并非博物学者,也非风俗史家、民俗学者或人类学者。老师研究的是妖怪。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大书特书的,而且我也不可能了解塞满了老师的大肚子的那些难以理解的想法,所以也不能说什么,不过对于一个二十四小时、成天都在想妖怪的人来说,东北这块土地不可能不是块蛊惑的土地。
下北、津轻、奥羽、羽前、羽后、会津——每个地方都充满了值得一看的景点。
正因为如此,我们一直都把它当成一块禁忌的土地。
理由很简单,我们很有可能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的旅行一向漫无计划、放荡不羁又鲁莽胡来,真的很有可能搞到回不来。
所以……
从群马回来的时候,我们压根儿没想到接下来要去东北。我们心想秋天要旅行的话,就只能南下了。说到南下,四国九州等地方当然也不列入考虑——因为那里对我们来说,也是与东北没什么两样的禁忌之地。关西也很危险,能去的只有更近的地方。
没错,我记得我们两人在归途的车中讨论下次要去神奈川附近进行探访传说之旅。
我们在长野放纵过头而被卷入杀人命案,最后还落得向富美求救的丑态,却又在群马多管闲事,前耻未雪,又出了大糗,所以多少也反省了一下。
不,至少我是反省了。老师心里头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那个时候,至少我是深自反省了。
所以我认真工作。
因为我觉得净是仰赖村木老人的好意,只会愈堕落愈深。
要尽可能多工作一天,靠自己的力量存下军资,然后好好立定计划,在做得到的范围内,从容不迫地旅行——多么美好又健全的想法啊。
如此一来,守备范围就缩小了。从资金和日程来看,也不能去得太远。像这样一考虑,神奈川是个不错的地点。老师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我猜他八成啥都没在想——但我一直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
我碰上了一宗事件,让我健全又妥贴的计划全数作废了。
结果我们仿佛受到命运牵引似地——虽然也没这么戏剧性啦——一下子打开了禁忌的门扉,转向东北,涉入了那桩如今回想,仍教人心有余悸的事件。
2
那桩事件的开端,我记得一清二楚。
是接近夏季尾声的事。
我们去参观了以蒲田的电影院为会场举办的卫生展览会。
所谓卫生展览会,是警方主办,旨在启蒙公共卫生及预防犯罪的巡回展览。我记得战前是被称为卫生博览会。
究竟什么是公共卫生?
完全不是呼吁饭前洗手、饭后刷牙这类事情。我觉得卫生一般是与这类清洁的形象连结在一起的。叫人保持卫生,就是叫人保持清洁。卫生上头再加上公共两个字,唔,大概就是指卫生的环境或生活吧。然而卫生博览会却与这些事物完全无关。会场展出的,几乎全是以怀孕生产以及性病为中心的、有关传染病的展示品。
不,就算是这样,也太恶俗了。
从着床到生产的图解或性病的说明板姑且不论,各种分娩的详细图解、泡在福马林里的胎儿、天生畸形的人类照片等等,真是教人不知该从何评论起。
我不是什么卫道之士,所以对下流的东西并不在乎,但低级到这种地步,实在教人不敢领教。
说到低级,宣称是为了预防犯罪而展示的物品,更是垃圾一堆。
江户时代的拷问及刑罚的图版。变态犯罪的详细记录。用活人偶※重现的血淋淋奸杀现场、妇人在夜路遭暴徒袭击的场面的模型——我实在无法理解展示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难道看了这些东西,民众会觉得害怕,不敢犯罪吗?还是妇孺看了会心生警惕,夜晚不敢出门?那些东西的确恐怖得教人不敢正视,但我想应该提防犯罪的孱弱妇孺是不会来看这种展览会的。
〔※也称生人偶,江户末期开始制作的写实等身大纸糊人偶,主要用于展览活动。〕
因为这类活动的重头戏在以红布隔开的最深处小房间里面,未成年人及妇女是不能进去的。
在那个淫靡至极的空间里,镇座着各种感染性病的男女生殖器官的精巧模型,堂而皇之得教人吃惊。
这可是警方主办的活动耶。
在公众面前赤身露体,会遭到惩罚。就连知名画家画的裸体画,公开时也会遭到刁难。在维持公共秩序这样的大帽子下,特别严厉地取缔猥亵事物的国家权力,竟然大刺刺地陈列这种东西,真教人匪夷所思。
大正末期因诈欺遭到逮捕的药店,在各地的分店店头似乎也会陈列这类性病模型,但这似乎是为了煽起人们的恐惧,好推销其实没效的药品。但警察来干这事,一点益处也没有啊。
尽管如此,这类卫生展览会从明治时期开始,就巡回各地不停展出。只能说是令人费解。
我觉得它的根源,应该与低俗的风俗研究——博物学在日本的发展相同吧。卫生展览会根本就是披上近代观点这个伪装的合法见世物小屋。
看的人可以用这是科学、这是近代人必须知道的常识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看。但是陈列在那里的,是远比见世物小屋更没意思、比风俗杂志更直接露骨的东西。而虽然是躲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但看的人心中也是在渴望这类下流低俗的事物。
我们并不是来寻求下流低俗的。
我和老师下流归下流,但并没有观看溃烂阴部模型的爱好。我想是没有。
那么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我们是前来观看特别展示物的。
是什么特别展示物……?
公共卫生防犯启发展览会这几个巨大文字的看板底下,贴着写了这样一行文字的传单:
「灵妙/珍奇奥州枯骸(固佛)特别御开龛」
所谓枯骸,就是干枯的尸骸,也就是木乃伊。
而固佛,也如同字面所示,是凝固的尸体※。所谓固佛,并不是用木头削成或石头雕成的,而是凝固形成的遗体的意思。
〔※日文中,以「佛」讳称尸体。〕
换句话说,这是活生生的人修行到最后木乃伊化,被当成佛像祭祀——这好像被称为入定佛或肉身像。
我从以前就听说奥州有这种东西,但没想到真的有实物保存下来。
说起来,我相当怀疑人类真能靠意志力变成木乃伊吗?
同样被安置在奥州平泉中尊寺的藤原三代的木乃伊很有名,不过那是在死后予以加工而成的。以埃及为始,我所知道的木乃伊,全都是在死后加上防腐措施而成,也就是类似标本。
可是一如往常,只要是无用之事便无所不知的老师说,这只是我蒙昧无知,奥州现在还保存着几十具木乃伊,是当地的信仰对象。
老师嘲笑地问,你连铃木牧之的《北越雪谱》都没读过吗?接着恶狠狠地唾骂了我一顿。越后国有个叫弘智法印的知名入定佛,铃木牧之拜观之后记录下来,好像还画了素描。我也知道《北越雪谱》,但不知道里面有提到木乃伊的文章。我只读了我有兴趣的部分,并没有从头读到尾。
我这么说,老师再次藐视我。
他说什么那个知名的木乃伊,《白川风土记越后之部》和大淀三千风的《日本行脚文集》等书也有提到。不,好像连松尾芭蕉都看过。
就算是这样。
就算牧之画过、三千风看过、芭蕉拜过,我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我这么说,老师一如既往,亢奋起来,从弘法大师空海开始,一直举例到中国叫什么的和尚,再从何谓入定佛,一直说到真言宗的教义,长篇大论个没完没了,滔滔不绝到教人几乎受不了。
不是教人几乎受不了,而是真的受不了了。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而且我连一秒钟都再也无法容忍老师那结结巴巴又不断重复跳跃的演说,便提议说如果老师这么执著,干脆一块儿去看看实物好了。
「你早说嘛。」老师说。
他一定一开始就想要去吧。那么老实这么说就好了,但他一定是不好意思主动邀约。可是因为不好意思就嘲弄我,到底是怎样?
真是个教人气恼的臭家伙。
老师喜上眉梢,「想去直说就得了嘛,沼上。」他一定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