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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回头,他径直往书桌走去,他的身体看上去十分僵硬,极不灵活,像中风初愈的病人,缓慢地,摇摇摆摆地,一步一步,走到书桌面前。他在书桌前站了会,像在桌面上搜寻着什么,忽然他拉开一个抽屉,翻找着,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他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他的动作,却看不到他手中拿着的物品。
我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我承认我吓坏了。门是打开的,我手握着锈迹斑斑的门把,心惊肉跳。
我看到阿德把双手绕到脖子后方,把项链取下,他低着头,不知在摆弄什么,一会,他又重新戴上了项链。忽然他转过身,我身体猛地一震,几乎夺门而窜,我松开门把,退到门外。一有不对劲,我可以拔腿就跑。
阿德看着我,我惊诧地发现,他居然把我丢进抽屉里的十字架翻了出来,重新挂在了项链上。他嘴唇嚅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我不自禁地伸伸脖子,问“啊?你说什么?”他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阴惨惨的,我感到头皮都要炸了。牵线木偶般的,他动了动,接着他抬起腿,向我走来。我不敢再逗留,飞快地跑到楼下,躲在花坛旁边。几分钟后,我看见阿德从楼道口出来了,他没有注意到躲在花坛旁的我,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穿过小道,跨出铁门,走到了马路边的人行道上。
我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他走得还是那么摇摇晃晃,但步伐却明显加快了。他在朝殡仪馆的方向走去。我不敢再跟了,我跑进家夜店,拿起公用电话,拨通了大嘴的手机。
“喂,哪位?”大嘴接得很快,声音清晰,看来还没有睡。
“我,凡子,大嘴,我在税务局楼下,你快来,开车来。”
“靠,你搞夜游啊,这么晚了,我准备睡了啊。”
“不是,阿德刚才突然跑到我房间里来了,像鬼附身一样……”
“什么什么,阿德,鬼附身,你说清楚点。”
“哎呀,电话说不清,你快点来吧,他现在正在往殡仪馆那边走……别废话了,快点吧……嗯,我等你,在税务局楼下那个小店里,快点。”
挂上电话,我正要付钱,一摸口袋,坏了,刚才急急忙忙的,我居然连衣服也没穿,就跑了出来。幸亏这几天犯懒,几天积攒的脏衣服没洗,今天洗完澡,发现没干净内裤换了,于是就穿了条大裤衩,不然这半夜三更的,只套着条小三角窜出来,别人不把我当疯子才怪。我不好意思地对老板笑笑,说等一下给你钱。
虽值盛夏,但山里的夜风非常凉,我打了个哆嗦,冷出一身鸡皮疙瘩。等了快半个小时,大嘴终于到了。
“靠,你练健美么?!”大嘴看见我这副模样,笑了起来。
“去你他妈,拿五毛钱来!”
在车上,我把刚才的事情和大嘴说了一遍,惊得大嘴差点把车开进了沟里。
“靠,他肯定是鬼附身了。”大嘴无比笃定。
“嗯。”我应道。
“那……”大嘴迟疑了会,说:“我们现在跟过去,会不会有点冒险啊?”
“呃,就远远地看着吧,我就怕弄出人命。”我心里也虚得慌。
“万一,他那个怎么办?”大嘴看看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说:“一看不对劲,我们就报警。”
大嘴点点头,又摇摇头,叹口气,没说话。也对,警察也不管捉鬼不是。
“要不要去叫上猴子?”大嘴比我还虚得慌。
“算了,等叫上猴子,黄花菜都凉了。诶,怎么还没看到阿德,殡仪馆都要到了。”我抬起屁股,透过挡风玻璃向前张望着。
“会不会他根本没往这来?”
“不可能啊,就这一条路,他不上这上哪?”
正说着,殡仪馆到了,接着车灯,我一眼就看到了正往院里走的阿德,我伸手指住前方,小声叫道:“在那!”
“嗯,看到了。”大嘴踩下了刹车。
“怎么办,跟过去?”大嘴看着我。
我清清嗓子,给自己壮胆,说:“走,下车。”
我跳下车,一阵凉风袭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抱起了胳膊。大嘴拿着电筒,走到我身边。月色很亮,不用电筒,视线也十分清晰。我和大嘴紧挨着,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殡仪馆。站在院里,我看见阿德房间里的灯是亮的,门大开着,但屋里空无一人。
“人呐?”大嘴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晓得啊,刚看见他走进来的。”冷加上恐惧,我比他抖得更厉害。
环顾四周,院子里不见阿德的身影。停尸房,我把视线停在通往停尸房的小道上。
“那里。”我冲着小道努努嘴,对大嘴说。
我听见大嘴咽了口唾沫,他声音哑了:“走。”
月光清冷,铺洒下来,小道上像覆盖了一层细薄的白沙。风不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我身体抖得厉害,和大嘴挨得更紧了。一步一步,我们挪到了小道上,才走几步,大嘴轻呼起来:“在那!”他猛地拽住我,停下了脚步。
阿德正蹲在之前我埋项链的那棵老树下,看动作,他像在掩埋什么。埋项链?他从我那拿走十字架,穿回到链子上,再埋回来。难道是这项链显灵了?这项链成阴器了?想到此,我不禁又惊又怕。这也太快了吧,中午才埋得,这晚上就成了?莫非是天助我也?
“他在搞什么啊?”大嘴碰碰我,轻轻地问。我正想应他,鼻子突然一阵发痒,我没忍住,一个响亮的喷嚏脱口而出。
大嘴蹦起来了,千真万确,大嘴被我这个喷嚏吓得蹦了起来。阿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地侧过脸,目光阴冷,狠狠瞪向了我和大嘴。惨白的月光被老树茂密的枝叶分割成无数细碎的白点,风吹叶动,白点在阿德瘦瘦的脸庞上若隐若现,骇人之极。
“跑啊!”大嘴用力拍了我一下,拔腿就跑,我这才缓过神,三两步追上大嘴,颠着脚窜到了车上。大嘴掉转车头时,我发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居然根根耸立。我瞥了眼大门,谢天谢地,阿德没有跟来。
“他没跟来,再看看。”我盯着窗外,对大嘴说。车停的位置正好,借着月光,殡仪馆院内大片地方一览无遗。
大嘴没熄火,手仍扶着方向盘,一有风吹草动,踩油门就跑。车里静悄悄的,大嘴呼吸得急促。忽然车上的音响发出震耳的音乐声,我吓得差点一头撞向车窗,我转过身,大嘴讪笑着拧小了音量,说:“太紧张了,放点音乐压压惊。”
“压惊?你他妈差点吓死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哎,他出来了!”大嘴脸色陡地一变。
我以为阿德出大门了,吓得头皮紧绷,扭头一看,原来是阿德从小道中走了出来。他并没朝大门口走来,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他径直走进了值班室,关上了门,不一会,屋内的灯灭了。
“他睡了。”大嘴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我。
“不知道,也许吧。”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汗毛居然还立着,我双手交叉,在手臂上使劲撸蹭了几下,汗毛像打了定型水,才被撸下,又腾地一下竖起。
大嘴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舒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支点上,又顺手把烟和火机丢在我面前。
我坐正身子,也点起了烟,车里顿时烟雾缭绕,我打开窗,想通通气,不知从来传来一声凄厉的鸟叫吓得我又赶紧把车窗关上。算了,不开了,熏死也比吓死好。
“哎,阿德刚才是在那里埋项链吧?”大嘴看着我问。
“嗯,肯定是。”
“难道是那项链真的成阴器了?”大嘴想得和我一样。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明天来看看,就知道了。”
大嘴咂咂嘴,说:“肯定是项链成阴器了,有灵气了,发现自己缺了点啥,掐指一算,哦,原来是缺了个十字架,接着它又算出十字架在你那,于是指使阿德,跑到你那来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看看他,没说话,大嘴推推我,“喂!”
我吸了口烟,说:“我觉得吧,你说的这不是阴器,是神棍,还他妈掐指一算,成精了还。”
大嘴赶紧说:“可不是成精了么。”
“哎。”我甩甩手,不知说什么好。
大嘴扔掉烟头,凑到车窗前朝殡仪馆里看了一会,说:“没动静了,阿德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说:“要不你过去看看?”
“靠!”大嘴猛地缩回身体,说:“你怎么不去?”
“我怕。”
“我更怕!”
“算了,回去吧。”
“不再看会?”
“看个屁,半夜三更杵这鬼地方,看鬼啊,走了走了,今晚我上你那睡……糟糕,我房间门还开着,快快。”
到了我住处楼下,我一人不敢上楼,拖了大嘴,一起来到屋子里。还好,没贼光顾。我换好衣服,正要和大嘴出门,在关门的刹那,我看见阿德拉开的抽屉没有关上。
“等一下。”我对大嘴说着,走过去,把抽屉推了回去。在车上,我随意揉了揉鼻子,猛地又闻到那股腐臭的血腥味,很淡很淡,但我笃定,这就是阿德身带的那股味道。难道他又来了?我直起身体瞪大眼睛,紧张地东张西望。
“怎么了?”大嘴问我。
“我闻到股怪味。”我仍在到处看。他不会在车里吧?
“什么怪味?”
“阿德身上的怪味,之前他从我身边过的时候,我从他身上闻到的,像是臭掉的血的味道。”
“靠!”大嘴猛地停下车,紧张地在车内搜寻起来。
“没人啊。”我说着,视线停在了自己的右手上。刚才我是用这只手揉了自己的鼻子,难道?我慢慢地把手放到鼻端,果然,那难闻的味道居然在附着在我手指上,我猛地甩开手,骂道:“操,我手上居然有这味道。”
“哎也。”大嘴的身体赶紧往他那边的车门靠去,紧张兮兮地瞪着我,问:“你不会也被附身了吧?”
“放你妈个狗屁,你看我像附身了么?”
“我看不像。”大嘴又坐正了身子,问:“那你手上怎么会有这味道,你摸过他?”
“没,我哪敢,哦对了,刚才我摸了抽屉的拉手,之前阿德摸过的,靠,这味道还真能传。”
大嘴撇撇嘴,觉得恶心。我觉得更恶心,那抽屉看来是不能要了,还有抽屉里的东西,还有门,这些阿德都碰过,呃——难不成门我也要换掉?我想着,举着右手不知该往哪放,我看看大嘴,把手伸过去,问:“要不要闻闻?”
“操,把你爪子拿远一点!”大嘴避之不及。
来到了大嘴住处,我跑到卫生间,拿着肥皂洗了又洗,原本还剩大半的肥皂被我洗成薄薄的一片。
“好了没,医院里医生手术前洗手也没你这么来劲啊。”大嘴在外面叫嚷着。
我把手伸到鼻子前闻了闻,嗯,我满意地点点头,从没觉得肥皂味这么好闻。擦干手,我看见台子上的花露水,拿过来,拧开,在手上抹了一些,再闻,他妈的,香!大嘴这死不要脸的,最爱花露水,没事就往衣服上洒,等味道淡了,别人咋一闻,还真闻不出是花露水的味道。大嘴最爱这样骗姑娘,说这是他身上的体香。他当他是麝,还体香,真他妈丑人多作怪。我想着,又拿起花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