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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们正极力在分隔放风院子的墙顶上保持平衡。两人伸着双臂,避免掉下去。不管摔向哪一边,都不是闹着玩的。
奥里维西的伙伴的脚步声渐渐传来。两个逃犯赶紧俯伏在荆棘丛里。看守没有察觉,从他们头顶上方走了过去。等他的身影一消失,斯帕拉齐立刻蹲到墙脚下,用身体充当短梯,让马耳他人踩着自己的肩膀和头顶,敏捷地爬上去,骑坐在屋顶上。马耳他人放下绳子,让斯帕拉齐用脚踩着墙面攀绳而上。
他们从墙上跃入少年犯放风的院子,跑进尚未竣工的空房子里,找到了施工用的活动扶梯。他们迅速来到屋顶,把扶梯贴着围墙放下去。
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下一步更加困难。
必须穿过内廊,才能到达第二道围墙上,然后从那里完成走向自由的一跃——要是能够把充满惊险的越狱称为走向自由的话!
马耳他人喘着气向斯帕拉齐解释道,扶梯太短,不能够横放下来当天桥。
“只好从横跨在两墙之上的看守长房间那里过去了。”
多米尼克开始匍匐而行……这50米的开阔地带真够长的!双手和膝盖都渗出血来了。他的心愈跳愈快:生路就在那边,就在围墙外面。
斯帕拉齐不如马耳他人那样敏捷轻柔。他已经疲乏不堪。他不住地喘息着,很难跟上马耳他人。多米尼克只好停下来等他。夜空纯净,星星似乎向他谈起了多丽丝。月光下的地中海又使他回想起那两座岛屿:马耳他和科西嘉。他或许还想到了另一座岛屿……他俯卧在地上,紧紧抓住房屋的檐口,倾听扔出墙外的绳子在空中发出的声响。他发现绳子太短了。长度差2米,也许3米。
不能再多想了!
“你贴墙倒挂下去,把绳子给我,我先滑下去。”
掌心被绳子摩擦得灼疼难忍。在离地四米时,毯子条接成的绳索断了,他顺势坠了下去。
在马耳他军用码头闯窃时,多米尼克还遇到过别的惊险场面。从幼年起,他就喜爱运动、经过十来年的跳跃训练,他的肌肉才变得像弹簧一样既灵活又结实。他只不过稍稍晃了晃身体,就从地上弹跳了起来。
上面,慌乱的斯帕拉齐仍然拽着那段绳子。马耳他人用一块石头绕起坠落时带下来的绳头向上扔去,心里一个劲地祈祷:别扔到院里去。极度绝望的斯帕拉齐居然一下子抓住了。他匆匆把两个头连结起来,在檐口上打了个双结,就往下滑去。多米尼克做好了接应的准备。幸好,这次绳子没断。
他们弓着背向松树林奔去。不一会,警报声大作,探照灯把监狱围墙照得通明。此时,在连接卡西斯的格朗兰瓦尔松林的荒凉小道上,两个逃犯安坐在安托瓦纳的接应汽车里,舒坦地喘着粗气。
马耳他人重演了马迪厄·科斯塔的朋友,他的同乡保尔·达拉皮纳的惊人壮举。
8
当我拽着长袍登上去萨尔坦的长途汽车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夕阳沉入大海,把一抹金光射向海湾深处,颠簸不止的破车载着我摇摇晃晃地沿着扎内塞公路行驶。每次拐弯,都让我看见散落在山坡上的一座座村落。我已经习惯于此间村庄那种奇特的景象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后,长途汽车在一座拱门里停了下来:萨尔坦到了。我们驶进了自由广场。
我渴不可耐。尼奥罗香肠和辛辣的佩布罗纳图牛肉火辣辣地刺激着我那大陆人的胃。一个当地教士会手捧弥撒经本,走进咖啡馆吗?那里的大镜子就像恶魔的眼睛一样闪闪发光。我走了进去。当然,迎面传来的依然是蒂诺·罗西的歌声。囗鼻子般的喇叭声声嘶力竭地哭丧着,音量盖过了两个一身黑衣、手舞足蹈的科西嘉人的大叫大嚷。大厅深处的玩牌人则默不作声,脸色阴沉。在耶稣受难日里,他们的模样就像送葬人一样。
我一口喝干了半杯淡而无味但却很清凉的啤酒。送酒的灰脸鬈发小伙计惊愕地看着我。我刚放下杯子,就又觉得口渴了。我示意伙计把酒杯斟满。为了消除他对我这位豪饮教士的诧异,我便向他打听耶稣受难瞻礼何时开始。他刚要开口回答,一个声音在我右侧响起:
“10点,我的神甫。”
我转过脸去。一个脸色红褐、满头白发的人刚大模大样地走进门。他贴近我,把胳膊肘支在柜台上。我朝他点点头,装出感谢的微笑。
他毫不客气地盯着我看。顿时,我不快地感觉到:他似乎已经看出我是个化装成教士的警察。
“你是第一次来参加卡泰纳乔①吗?“
①即耶稣受难瞻礼。——原注
与这种人不能乱吹。他那对眯细的小黑眼珠一下子就看透了我。
“第一次,”我回答道,“布尔主教区派我到这里来的。我们每年都有一个教士来科尔特和萨尔坦参加耶稣受难瞻礼。”
我为自己的胆量而吃惊。我心里想,我甚至连布尔有没有主教都不知道。我只记得那里有座教堂,大概是在布鲁城门吧。我曾和我的金发妻子玛丽丝在教堂对面逗留过。那里有一家物美价廉的小饭馆。为了那次恋爱旅行,伊多瓦纳把他那辆标致牌轿车借给了我们……
“哦,这么说,”我这位邻座用舌头舔了舔沾在唇边的几滴卡萨尼斯酒,“你住在萨尔坦喽……准是住在圣达米亚诺修道院里吧?”
我不知所措地埋头在喝了一半的第二杯酒里。就像对布尔主教教区的了解一样,我对圣达米亚诺修道院同样一无所知……
“一个朋友在普罗普里亚诺借给我一个房间,”我谨慎地回答,“在复活节期间……”
“啊,我明白了!所以你才坐长途汽车上这儿来了!”
我没有看错,这个卡萨尼斯酒迷是一个坏蛋。他开始相信我了。为了最终取得他的信任,我请他喝了一杯。
“这会儿大赎罪者正在做祈祷吧……”我说。
他狡黠地拿起酒杯。我们默不作声地喝着酒……我对萨尔坦耶稣受难瞻礼的了解,是在严冬的某一天值班时,无所事事,从我的值班伙伴波里那里听来的。他向我谈起了家乡的信仰和迷信、节日和礼拜仪式。我这才了解到,只有当地教士才能见到大赎罪者。他也许是个正直的牧师,也可能就是一个大恶棍。从中世纪以来,他的身份从来没有公开过。在科西嘉,人们从来不对教士的神秘职业说三道四。
我的这位站在柜台边的邻座把我从思索中唤醒了:
“该回家了,”他说,“我还要去准备蜡烛呢。”
他叹息了一声,朝饰有两个制作粗糙的天使像的座钟瞥了一眼。座钟上方放着一支破旧的喇叭口火枪。这杆枪在过去想必为某位游击队员带来过运气。
他向我伸出手来。我心想,不能握它。一个穿教服的教士可以握手吗?我疑惑着。我想照例为这个微醺的挑衅者祝福一番,但终究克制住了。我看着他走出去,随后就付了账,包括那黑眼红脸汉忘记付钱的第一杯酒。
刚刚6点。我还有时间溜达一会。我穿过广场。记得在许多意大利影片中,总有一个教士横穿广场的镜头。
我划着十字,悄然走进教堂。两个工人正在忙着把一只巨大的十字架从墙上摘下来。他们一个摇晃着十字架上部,另一个两腿跨蹲着,吃力地扶着下端。我用和蔼的目光鼓励着他们,走向祭坛,屈膝跪下去,开始祈祷。
我口中念念有词,为尽快结束这场喜剧而祈祷,但愿早日回到蒙玛特尔那套三居室带厨房的家里去。
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在这块传奇般的土地上,我将一无所获。既不可能找到马耳他人,也找不到对部长来说是那样重要的文件。为了不浪费纳税人的钱,我所能做的就是设法找到逃犯姑妈的家。
一条廊道展现在我眼前:这是一条穿过市政厅的拱顶长廊。我走进旧城区。偶尔有几盏路灯在闪烁,那光景就像巴黎小普塞珠宝店橱窗里钻石首饰发出的幽微闪光,投照在小街的石板路面上。山坡上,鳞次栉比的花岗石建筑物宛如堡垒一般,傲然耸立在我面前。房屋间石拱横跨,重重叠叠。磨出脚印的台阶,如陡坡一样向下伸展,形成了一组无穷延伸的拱形建筑群。
“请问,坎布齐亚家在哪儿?”
一个穿着烂草鞋的长须老人从拱廊里应声而出。
“坎布齐亚?”他指着暗处的一幢房子,用结结巴巴的法语回答道:“你说的是奥拉斯、维克多还是拉埃蒂迪亚?奥拉斯住在一楼,维克多住在二楼。拉埃蒂迪亚就住在哨楼前面。”
就像反反复复对一个孩子讲故事那样,他颠三倒四、惴惴不安地重复着这些话。随后,他看出我是个教士,就拘谨地致礼道:“您好,我的神甫。”我回答:
“我要找的是多米尼克的姑妈家。”
“哦!是拉埃蒂迪亚……他兄弟死了……”我如此专注于自己的角色,几乎要教训他说:天主的道路是无限的。既然所有的老人都喜欢受人关注,我也只好洗耳恭听。他还在唠叨不停:
“是啊,……他死在马耳他,可怜的安托瓦纳……幸亏他留下了多米尼克。他是拉埃蒂迪亚的好侄儿,常来看她,寄钱给他。她很需要钱……”
突然,他意识到不能把什么都捅出来,即使是对一个教士。他赶紧连招呼也不打就转身走开,口里低声咕哝着:
“一会儿见吧,我的神甫。或许我们会在耶稣受难瞻礼上再见的。”
萨尔坦的夜晚,就像蜂窝被熊掌端了一脚那样,在我眼前飞旋狂舞。
回到中心广场时,我的模样就像一头窜到竞技场中央的斗牛。为了与我的教士身份相称,我来到位于城口博尼法乔路上的圣达米亚诺修道院,在高墙前徘徊着。我不想翻墙而入,也没有敲门,免得教会里的人注意我这身教士长袍。……当我折回来时,眼前的景象蔚为壮观。全萨尔坦城被千家万户窗洞里的蜡烛和油灯照耀得一片通明。簇簇火把恰如鬼火一般高低明灭,映照在周边城墙的草茎之上。我看到,在山谷里,邻近的村庄也闪闪烁烁地跳跃着一片悼念耶稣受难日的火海。
广场比我想象的还要喧闹。咖啡馆收音机的音乐淹没了整个广场。一些目光忧郁的人在寥若晨星的路灯下闲聊,不时从这群人走到那群人中间,用方言招呼着。披着头巾的老妇人颇似一群妖婆,幽灵般地向教堂走去。姑娘们犹如仙女一般臂挽着臂走来走去,洒下高跟鞋擦地的一串串清脆的脚步声。小伙子们神气活现,却又腼腆害羞,不时悄悄地和她们回顾流盼,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走到一起去。
这时,嘈杂声突然被一阵窃窃私语声替代了,就像魔术师挥动手中的魔棒一样,收音机也全都鸦雀无声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教堂的正门:第一个赎罪者将从那里出来。我扇动肘部推开越聚越紧的人群,尽量向前靠近。大赎罪者首先出现,肩负着刚从教堂里摘下来的沉重的黑色十字架。他穿着鲜红色的长袍和蒙面风帽,风帽上的折裥像扣结一样盘得紧紧的。
我的心里捉摸不定。怎样才能在这些相同打扮的人群中发现目标呢?只有胖子才想得出让我陷入这种陷阱里去。
我已经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