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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带着笑容,鸟口搔了搔头。
我心想,糟了。
照这样下去,难得原本产生兴趣的京极堂会打起退堂鼓。只是打退堂鼓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怪脾气的朋友又很有可能会玩弄各种诡辩劝退鸟口。结果这个大独家说不定就此被抛进仓库,再也见不到天日了。
这个连警察也没注意到的大发现就这样被埋藏在黑暗之中真的好吗?造成这个场面的是我,此时不挺身出来收拾局面可不行。我在奇妙的义务感驱使下,开始抬举起鸟口来。
“不,鸟口,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你从警察那里拿到失踪少女一览是前天的事吧?仅仅一天就能联想到与御筥神账簿之间的关联,并构建出这样的推理来。从刚刚你的一番话听来,我大致理解了御筥神身为灵媒的架构与几乎与欺诈无异的活动内容,这些情报已经十分足够了。这样看来不潜入采访也无妨吧?不,已经没必要采访了。”
“不必采访的意思是不用写成报道了吗?关口老师。”
鸟口表情讶异地看着我,我发出更没用的声音说:
“你真笨哪,当然是相反啊。我是要你刻不容缓,尽早写出报道来。鸟口,你已经抓到充分具有说服力的事实关系——不,甚至可以说抓到证据了。带你来这里的是我,虽然我这么说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不过与其有时间在这里听这个京极堂得胡扯诡辩,还不如早点去坐在稿纸前面奋斗比较好。”
“关口。”
或许是因为被我揶揄不甘心吧,京极堂眼神阴险地瞪着我。
“你真的是彻底随便的家伙啊,还是说你因为《实录犯罪》是糟粕杂志就瞧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我要他去写报道耶。听清楚了,御筥神十二万分可疑,一览跟账簿之间的关系太过符合,这比任何证据都更可靠吧?这是罪大恶极得犯罪啊。为了增加喜舍金额,凭实力让信徒变得不幸耶。而且还不是欺诈或恐吓,是杀人。无辜的少女已经有四人牺牲了,而且还死在被人截断四肢抛在四处这种惨绝人寰得手段下。警方还不知御筥神的存在,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恐怕不久就会产生第五个,第六个受害者。就算说心灵是种不好处理的分野,可是这很明显已经是以营利为目的得残忍犯罪了吧。”
对我而言,“灵媒”御筥神与武藏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这两个原本看似毫无关系的事项之间,已经有了一种明确的因果关系,现在要说两者毫无关联反而令我觉得很不自然。
“真是轻率的意见。你都听到了吧,鸟口,所以我说这位关口先生一辈子也干不了糟粕杂志的编者啊。”
京极堂说完点了根烟。
并非刻意要模仿他,不过我也跟着从胸前口袋掏出香烟来衔在嘴里。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人说了坏话。
京极堂一脸香烟味道很差似的呼出烟雾说:
“如果能那么简单且不负责任地捏造报道就没人想去辛苦采访了。鸟口只不过是从偶然到手的材料中偶然获得有趣的灵感罢了。万一这是事实,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他才要去采访。但对手顽强,所以遇上挫折,我说得没错吧?”
鸟口回答:
“这个嘛,就如中禅寺先生所言,这只是单纯的灵感而已。”
“鸟口,怎么连你也那么没自信了?刚刚不是还充满自信地在卖弄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吗!而且就算只是灵感,账簿跟一览表之间的符合性也太高了,不是说有五成以上?这不可能是偶然啊。”
“不管符合率多高,那也只是有可能性而已啊,不能拿来当证据的啦。要是有证据,我早去报警喽。”
“啥?”
“我说,我会去报警啊,理所当然的吧?”
鸟口看似表情丰富,实则只有几种类型的表情。我因听到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而不小心出身地看着他装迷糊得侧脸。京极堂的舌锋没放过这一瞬间,说:
“这是国民的义务吧,鸟口很懂事。相较之下,关口就真的一点也不懂啊。要是掌握到犯罪证据,隐瞒不说绝对没有什么好处的。揭发犯罪,检举犯罪者是警察的工作,处罚则交由法律执行,区区一家杂志社不该逾越本分去做这些事。特别是像糟粕杂志这种被视为违反公共秩序与善良风俗而常被规制的对象更是如此。至多与警察合作,没人想干起私下调查这类会被警察盯上的把戏的。这些我相信鸟口字迹再清楚也不过——”
鸟口点头。
“可是如果像其他媒体一样只追着警察跑来写报道的话,这种发行量少又没销售能力,专写犯罪报道的糟粕杂志会死光。所以才更需要发挥创意,找出其他媒体没注意到的部分写成报道。但这并不代表想到什么点子就仅凭想象随便写写就好,因为那种报道没人想看的。最近的读者很敏感,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不真实的想象报道。而且犯罪相关的报道有可能扯上毁谤问题,对糟粕杂志而言风险太大了。鸟口,没错吧——”
鸟口再次深深点头。
“关口,像你这种小说家可以随自己高兴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战争刚结束时还不敢说,但现在的情势,特别是糟粕杂志的编者更是需要超乎必要程度的敏感。”
“真的很敏感哦——”
鸟口又回到平时的态度。
“只不过我的态度其实也没中禅寺先生说的那么认真,只是不太自信所以才来商量得。”
“没自信?这么说就太过分了吧,鸟口,亏我还认真地听你说了一堆耶。而且刚刚说的哪里没自信了?符合率五成以上啊。”
“概率这种东西不过是诡辩,是种让说不准的未来预知看起来仿佛说中了一般的数字诡计。例如说我们假设明天降雨概率是五成好了,那么不管降雨还是晴天都算说中了,不是吗?”
被京极堂冷冷地这么一说,我才恍然醒悟。至今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假设气象台发表降雨概率是七成,就算晴天也有三成是说中了。相反地如果真的下雨就表示有三成几率没说中。不管什么情况,只要不是百分之百就只是参考数值而已。
“因此可能性或许真的存在,但光谈几率也没什么用。”
听到京极堂得发言,鸟口更是猛点头。看来今天我是彻底被人排挤了,只是就这样认输实在心有不甘。
“可是难道你认为御筥神跟分尸案真的毫无关系?听完刚才得推论,怎么像都不肯呢个无关啊。”
“因为你只看到那些先有结论再配合结论挑选出来得情报,当然作如此想。你自己刚刚不也说过这种想法有问题?听好,关口,现在能支持这个论点的就只有这两种资料,可是目前得阶段我们连这两种材料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啊。”
京极堂上半身前倾凑向我,将这两种资料递给我看。他说得没错,要是这两份文件不可信的话什么也没得谈。
“可是至少这份是从警察——”
“没任何证据能保证警察的搜查绝对可靠,而那个不知是目黑还是佑天寺的警员在立场上是否真的有可能拿到这类一览表也值得怀疑,更何况我们目前根本无法判断御筥神的账簿之真假。”
“的确,也可能是清野自己掰出来得,我居然没想到这点耶。”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太不自然了吧?”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哪。想瓦解御筥神,编造怪异的流言是最有效得。”
“可是不管这是真货还是假货,出自两种不同出处的资料却有如此多共同之处实在很奇怪啊。”
京极堂有点不耐烦地抓了几下下巴。
“我说关口啊,要是你不在这里,我看只需花五分之一的时间就能解决事情。不管共通项有多少,不,就算全部内容都完全相符,几率也仍然不是百分之百,你还忘了一个最大的可能性。”
“是什么?”
“当然是‘偶然’。”
京极堂嘟囔着说。
“如果侦探小说用‘一切都是偶然’来解释,多半会被读者骂这样得剧情发展不公平吧。但很不幸地,有九成得显示都是偶然造成得。即使在理论上证明了其必然性,那也无法抹消偶然的可能性;就算实验一万次都成功,也不能保证第一万零一次不会失败,接下来或许全都失败也说不定。也就是说,或许实验恰好只有那一万次偶然成功了。若真是如此,实验的成功终究只是一种盖然,不能证明其乃必然。”
“这样不管实验一万次或一亿次都一样嘛。”
鸟口说完又盘起手来。京极堂脸朝向鸟口,对我继续发言:
“而且话说回来,这份情报得提供者清野在了账簿之后,将这些资料分析成‘喜舍金额不高的人会发生不幸’。但那是洞悉内部情况所产生的看法,如果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应该会先想说‘因为发生不幸,所以提高喜舍金额’才对。如此一来便没有人为操作的空间,当然与警方制成的一览表之间得重叠也只是偶然。”
我无话可反驳。鸟口带着抱歉的表情说:
“就是说啊。所以说我接下来该作什么好啊?这件事还是就此作罢比较好吧?把御筥神当成犯罪者,而且还是当成街头巷尾传闻中的连续分尸杀人事件得犯人似乎太牵强了哦?”
“哎,无须丧气。”
面对鸟口丧气得发言,京极堂却很干脆地反驳。
“搞什么,京极堂,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啊?”
别人说行得通他就说不可能,说不可能就说行得通,所谓的别扭鬼指的就是这家伙。
“哪边都不是,我只是想说只凭手上的资料来判断太轻率罢了。别忘了我们还能去搜集用来判断的材料呢。”
“例如说?”
“鸟口,首先你想怎么办?”
“这个嘛,我在初期阶段学到要去采访信徒很困难,反而直接对决还比较有效果。所以我认为不去了解这个核心人物是不行的。”
“明智的做法。然后?”
“这个嘛,我从警察那里拿到一览表,问出搜查状况是前天得事,两小时后推想出御筥犯人说。想到之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直接跑去三鹰了。我自己也觉得此举太莽撞了点,不过想想也罢,反正本来就只是灵光一闪的念头,失败了也就算了。我一下子就找到御筥神得地点,外面摆了看板,门户开放,里面地上整片铺上木板。信徒有老婆婆,大娘等,几乎全是女性,端正地一排排跪坐在地上,很壮观。房间深处摆了个箱子,大家都低着头,看起来很阴沉,实在不知怎么开口询问。而且你们也知道,我个性本来就很内向嘛。”
这家伙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跟京极堂有得拼。
“不久,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我想想,大概比二十五岁还大一点,比三十三岁还小一点。应该是道场的管理人。”
“是巫女之内的吗?”
“不,是平常的打扮,看起来像女办事员。个性似乎有点刻薄,但又带点妖艳,或许原本是做特种行业的吧。”
我本想进一步问那女人得风貌,却被京极堂打断。
“她说了什么?”
“她问我有什么事,会这么问理所当然吧。我随口胡诌应付一番,装得很落魄得样子,说:‘我最近诸事不顺,从早上醒来到晚上入睡前碰不到半点好事;身体状况不好,公司又快倒闭,想求见教主一面。’这样。然后她听完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