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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克雷基·佩特拉最后的意愿就是,让‘老铁手’做他的后继者,和阿帕奇的战士们在一起;‘老铁手’答应了要实现他的愿望。因此,让阿帕奇部落接受‘老铁手’,把他当作首长一样来对待吧,让他就像在我们这里出生的一样。为了确认这一点,他本来应该和阿帕奇的每一个战士抽和平烟斗。但我们可以不按这个老习惯行事,因为他将和温内图两人互饮彼此的鲜血,这样,‘老铁手’就成了我们血中的血,肉中的肉。阿帕奇的战士们同意吗?”
“同意,同意,同意!”人群中爆发出三声快乐的欢呼。
“那么,就让‘老铁手’和温内图到棺材这儿来,把他们的血滴在兄弟情谊的水中!”
这就是歃血为盟!它在许多野蛮、半野蛮的民族那里都有,结盟的人或者将血混和在一起喝下,或者彼此喝对方的血。这样做了之后,按照古老的信仰,这两个人从此将更加亲密无私地结合在一起,就像他们是亲生兄弟一样。
我们的做法是,温内图和我彼此钦对方的血。我们站在棺材的两边,“好太阳”先把他儿子的小臂暴露出来,用刀子在上面划了个小口子,于是从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伤口中流出了几滴血,酋长用水碗将其接住。我也是一样的过程,另一个水碗接住了我的血。温内图和我端起盛有对方鲜血的水碗,“好太阳”用英语庄重地说道:
“灵魂居住在鲜血中,这两个青年战士的灵魂将彼此交融,成为一个灵魂。‘老铁手’所想的,从此也将是温内图的思想;温内图的意志,也将是‘老铁手’的意志。喝吧!”
我和温内图都一饮而尽。那水就是“丽日”从河里取来的水,我们的血掺在里面,已经尝不出来了。随后酋长将手伸给我。
“从此你就像温内图一样也是我的儿子、我们部族的战士了,你的事迹将传遍四方,没有一个战士能超过你。你以阿帕奇首长的身份出现,所有的部落都会把你当作酋长一样来爱戴!”
我升得有多快啊!不久以前,我还是圣路易斯的家庭教师,然后成了西部铁路的测绘员,而现在已被尊为“野人”的首长了!但老实说,比起前一段时间我所接触的大部分白人,我更喜欢这些野人。
“好太阳”结束他的讲话后,所有的阿帕奇人都站起来,大声喊“就这样吧!”以示赞同。随后“好太阳”又补充道:
“现在,我们又拥有了一个新的、活着的克雷基·佩特拉,那么我们可以安葬死者了,兄弟们动手吧!”
他指的是那些参与建坟的阿帕奇人。我请他稍等一下,然后就向霍肯斯、斯通和帕克招手。他们过来后,我在棺材旁简短地说了几句。接下来,那个人的遗体便被送进了石头坟里,印第安人们随之将开口堵死。
这就是我在印第安人那里第一次参加葬礼。它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不愿批评他们在“好太阳”的引导下所做的一切,虽然真理与很多不甚了了的东西掺杂在一起。但不管怎样,他们呼唤救赎,他们将它表达出来,虽然救赎只存在于内心和头脑之中。
坟墓被封上的时候,印第安人的挽歌又响起来了。直到最后一块石头填好,葬礼仪式才算结束。每个人都回去做他自己的事情,首先是吃饭。我受到了“好太阳”的邀请。
他住在前面提到过的石堡那一层最大的一个房间里,里面布置得非常简单,但墙上汇集着印第安人各式各样的武器,它们吸引了我。“丽日”照料我们吃喝,包括他父亲、温内图。我发现,她是做印第安食物的好手儿。大家没怎么说话,几乎什么也没说。红种人本来就喜欢沉默,今天又已经说了那么多话,所以,该谈的事,就留到以后再说。况且吃完饭后天很快就黑下来了。
“我的白人兄弟想休息了,还是愿意跟我一起走?”温内图问我。
“我跟你走。”我说,并没有问他要去哪儿。
我们下了石堡,向河边走去。这正是我意料中的:以温内图那样深沉的性格,他一定会再度到他老师的坟前去的。我们在那儿并肩坐下,温内图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里,一言不发,而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打破沉默。
这里我得再插上一句: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所有阿帕奇人,并不都住在石堡里。石堡虽大,但也装不下那么多人。只有“好太阳”和他最出色的战士及其家属住在里面,构成了居所并不固定的美斯卡莱罗一阿帕奇人的中心。他们有的放牧马群,时而在这儿,时而在那儿;有的则四处游猎。他从这里向他的部落发号施令,也从这里出发前往其他尊他为最高酋长的部落,那就是兰奈罗人、基卡里拉人、塔拉科纳人、乞利卡胡阿人、皮纳兰霍人、吉兰霍人、米姆布兰霍人、利潘人、铜雷一阿帕奇人等,就连纳瓦霍人也习惯于听从他,虽然他并不向他们发号施令。
不住在石堡里的美斯卡莱罗人,葬礼结束后就走了,只有那些奉命看守奇奥瓦人缴来的马匹的人留了下来,马匹都在附近吃草。我和温内图坐在克雷基·佩特拉的墓边,没人看见我们。墓的四周第二天果真种上了橡树籽,后来发了芽,现在那些树还耸立在那里。
终于,温内图打破了沉寂。
“‘老铁手’你会忘记我们曾是敌人吗?”
“这事已经让我忘了。”我向他保证。
“但有一件事你是不会原谅的。”
“什么?”
“我父亲对你的侮辱。”
“什么时候?”
“我们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
“啊,他向我脸上吐唾沫的事吗?”
“对。”
“我为什么不原谅这件事呢?”
“因为唾沫只能用吐唾沫之人的血来擦掉。”
“温内图不用担心,这件事也已经让我忘掉了。”
“说的话我无法相信。”
“你可以相信。事实早已证明我把它忘了。”
“怎么证明?”
“我当时并没有对你的父亲‘好太阳’发火。如果‘老铁手’把向他脸上吐唾沫看成是侮辱的话,会不用拳头回敬他吗?”
“是的,我们后来是觉得很奇怪。”
“温内图的父亲不会侮辱我。我自己把唾沫擦掉了,这事也就被原谅并且遗忘了。我们不用再提它了!”
“但我还是要提,这是我欠你——我的兄弟的。”
“为什么?”
“你还得多了解我们民族的习俗。没有一个战士乐于承认他犯的错误,酋长就更不行了。‘好太阳’知道他做得不对,但他不能向你请求原谅,因此他委托我同你说——温内图替他的父亲请求你原谅。”
“不必。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因为我也侮辱了你们。”
“没有。”
“有的!用拳头不算是侮辱吗?我用拳头打了你们。”
“那是在战斗之中,不算是侮辱。我的兄弟非常高尚,这我们是不会忘记的。”
“我们说些别的吧!——今天我成了阿帕奇人,那么我的三个伙伴呢?”
“他们不能进入我们的部落,但他们是我们的兄弟。”
“不用什么仪式了吗?”
“明天我们要和他们抽和平烟斗。在我的白人兄弟的家乡大概没有这个吧?”
“没有。所有的基督徒用不着举行什么仪式,就都是兄弟。”
“兄弟?他们之间没有战争吗?”
“还是有的。”
“那么这个国家的人一点也不比我们好。你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故乡呢?”
红种人不习惯问这样的问题,但温内图可以问,因为他现在“是我的兄弟,需要了解我。但他的问题不只是出于好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为了在这里寻找幸福。”我解释道。
“幸福?什么样的幸福?”
“财富,但我……”
当我说出这个词时,他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我的手,眼睛里闪出光来。我知道,他这会儿觉得自己还是看错人了。
“财富!”他打断了我的话,“你错了,钱只能给红种人带来不幸。正是为了钱,白人把我们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使我们慢慢地、但却无可挽回地走向灭亡。金钱是导致我们灭亡的原因,我的兄弟不该看重金钱。”
“我没有看重金钱。”
“没有?但你说,你要在财富中求得幸福。”
“我是这样说的。但我指的不是你想的那种财富。财富有不同的形式,有金钱财富,有智慧的财富,有经验的财富,还有健康的财富,荣誉的财富,仁慈的财富。”
“噢,噢!你指的是这个!那么你追求的是哪种财富呢?”
“最后一种。”
“上帝的仁慈!这么说你是个非常虔诚的基督徒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好基督徒,这只有上帝知道,但我很想做一个好基督徒。”
“那么你认为我们是异教徒唆?”
“不,你们信仰大神,不崇拜偶像。”
“那么满足我的一个请求吧!”
“很乐意!是什么请求?”
“不要再向我提信仰的事了!永远不要试图让我改变信仰!我非常喜欢你,我可不希望我们之间的联系被扯断。正像克雷基·佩特拉说的,白人的信仰也许是对的,但我们红种人还不能理解它。要不是基督徒逼迫我们,屠杀我们,也许我们会认为他们是好人,他们的信条也是好的;也许我们就会有时间去学习需要了解的一切,以理解你们的圣经、你们的教士。可谁要是一步一步地被逼入死地,他就不会相信逼他的人的信条是爱的信条。”
“你应该把表面上信仰它,实际上却不依照它行动的人区分开来。”
怕人都这么说。他们喜欢称自己是基督徒,但却不按照基督徒的准则行事。可我们有我们的玛尼图,他要求所有的人都做好人。我努力要做个好人,也许我比许多自称是基督徒,心中却并没有爱,而只知谋求自己的利益的人是更好的基督徒。所以别向我谈信仰的事,永远不要试图把我变成一个被称作基督徒,却并不一定是基督徒的人!这就是我对你的请求!”
我满足了他这个请求,再没向他谈过我的信仰。但这用得着谈吗?行为难道不是比话语有力得多、令人信服得多吗?“你们应该从他们的果实中认识他们。”——《圣经》中这样说。通过我的生命、我的行为,而不是通过我的话语,我成了温内图的老师,直到多年以后一个我难以忘怀的夜晚,他要求我同他谈谈。当时我们坐在一起,在那神圣的时刻,所有在沉默中播下的种子都发芽并结出了硕果……
“‘老铁手’你怎么会和偷土地的贼混在一起了呢?难道不知道这是对红种人的抢劫吗?”
“我本来该想到这个的,但我没有。那时我很高兴能成为测绘员,因为报酬不错。”
“报酬?可我想,你们还没完工吧?工作完成之前就付给你们报酬吗?”
“不是。我得到了预付款以及装备。我的报酬到工程结束后才会付足。”
“这么说你得不到这笔钱了?”
“是的。”
“很多吗?”
“就我的处境来说,是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很遗憾,我们让你遭受了损失。你不富裕吧?”
“从钱的角度看我很穷。”
“你们还需要多久才能测量完?”
“只还需要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