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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游览区,袁方才留心起寺内的景观。这里到处散溢着丁香的气息,几树海棠残花依然活泼动人。除了植物稍有特色外,再有就是这座佛寺不事声张的气质有些与众不同,在清远内敛之中透出隐隐的孤傲。想来,当初时光教授在这儿参禅静思还真是挺会选地方的。
“时教授是什么时候开始到这里来的?”袁方问居士。
居士转着大眼珠子想了一阵子,答道:“1998年吧。从那年年初开始,他就经常到寺里转悠,后来我们混熟了。他的腿有残疾,每次都是博物馆司机开车送他过来。来了以后,他一般会在这儿住上几天。”
居士的神情忽然有些黯然,望着前方的天空。那头,一团散乱的香雾正在慢慢散去。
“要说我俩还是挺有缘的,就是这缘分太浅。1998年夏天,老时就‘走了’。”
袁方记得唐勇说时光教授是在1998年夏天溺水而亡的,看来居士的回忆还是比较靠谱的。
“时教授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袁方想起唐勇关于时教授“遁入空门”的说法。
居士一笑,说:“我只知道老时喜欢做学问,还真不知道老时也信佛。你别说,我是劝过他几次,叫他远离俗尘,静心皈依佛门,可他不置可否。”
“既然他不信佛,来佛寺做什么?”袁方感到大惑不解,难道唐勇的说法只是臆测。想想时光教授不顾腿脚不便,频繁地从城西北的京城博物馆来到南城的法源寺,这到底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散心吗?
“还用说嘛?搞他的研究。”居士答道。
“研究什么?”
“还有什么,不就是他的石像。”
“石像跟法源寺有什么关系?”
“呵呵,你的问题可真不少啊。”居士笑道,“还好,今天碰上我,你算是找对人喽。——石像跟法源寺有什么关系?呵呵,这可真是个难题……”他慢悠悠地朝寺院前院信步而行。
一个手捧一炷高香的老太太从迎面的廊道里走过来,见到居士,她忙毕恭毕敬地打招呼。居士朝老人咧嘴一笑,双手合十算是还礼。
“您一直在这儿修行?”袁方见居士不回答他刚才的提问,换了一个方向。
“差不多吧。”说着,居士忽然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其实,我十天半月也得回趟家,唉,你大嫂她天生爱唠叨,而我这人又天生怕吵,一听她唠叨我耳根子就疼。还是这儿好,清静!”
袁方差点没笑出声来,原来强中更有强中手,居士居然说他自己不爱唠叨。
“听说您在写作?”袁方又问。
“是啊,北京佛教协会请我写本书。要不是电脑出毛病,今天都该写最后一章了。”
“什么书?”
“《北京佛寺掌故》。”居士笑吟吟地说,“北京城里大小佛寺的事我都了如指掌,以后你要是做这方面报道,尽管找我好啦。”
袁方暗想,还“以后”干吗,我现在问题就多着呐。
两人拾级而上,走入一间大殿后门。再绕到前面,殿两侧各陈列着几座面目怪诞的雕像。袁方悄悄数了数,每侧九个。大概是十八罗汉吧,他想。回头再看大殿正中,三尊法相宛然的金黄色造像高高在上。一佛像端坐正中,两菩萨像分立左右。袅袅香烟在大殿之中盘旋。一个年轻的女香客跪在垫子上,虔诚地闭目叩首。
“你知道法源寺最早叫什么吗?”居士忽然问袁方。
“它还有别的名字?”
“不但有,而且有好几个。”居士一笑,“这座寺历史上经过了数次毁坏和重修,差不多每重修一次,就会有一个新名字。‘法源寺’这名字是清朝时才有的。”居士抬手一指梁间悬着的一块匾额。只见上有“法海真源”四个镏金大字。
“这四字为乾隆御笔所题,‘法源寺’一名即取其意。”居士接着讲道,“可其实这座庙初建时却不叫‘法源寺’,那时它叫‘悯忠寺’。悲天悯人的‘悯’,忠良的‘忠’。”
“悯忠寺——听着怎么有点凄凉?”
“的确是一个凄凉的名字,”居士点头道,“因为这座寺庙是唐太宗李世民为了缅怀在战争中死去的亡灵而建。”
“没想到法源寺竟是李世民所建,真够古老的!”袁方轻声叹道。
“这么说还不大准确。”居士纠正道,“虽然这座寺庙在唐太宗的时候就准备建,但不知什么原因,工程并没有启动。后来李世民的儿子李治当了皇帝,也就是唐高宗。他也准备建造这座寺庙,可不知为什么还是没动工。一直等到高宗皇帝的老婆武则天当了皇帝,才下令修建这座庙宇。这一次,才算真正开始建造。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换成公历就是公元696年,悯忠寺终于盖好了。算一算,从李世民时代一直到武则天时代,建造悯忠寺的竟然拖拖拉拉等了51年。”
跪拜的女香客站起身来,往功德箱里放了张纸币。看守佛堂的和尚随即敲打面前的罄盘,悠长的罄声在大殿内回荡,空灵悦耳。
居士接着说道,“悯忠寺后来更是历经磨难。天灾人祸一次次将它摧毁,它又一次次在废墟上站起来。安史之乱时,这里曾被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军队占领,改名‘顺天寺’。改名后,安禄山和史思明先后在寺的东南角和西南角各修了一座宝塔。”
“怎么还有安禄山和史思明的事?”袁方发现,他对这座在自家门口的寺庙居然如此的陌生。
“小兄弟,看来你的历史知识很欠缺呐。问你个问题,知道安禄山起兵的地点是哪儿吗?”
看到袁方懵然无知的样子,居士说道:“不知道吧,是范阳郡!——也就是今天的北京一带。在唐玄宗时,安禄山一人任范阳、平卢、河东三地节度使,集河北、辽西、山西一带的军事、民事和财政大权于一身,可谓是手握重兵,权势熏天。而这北京一带,恰是安禄山叛乱的老巢。——听过那句‘渔阳鼙鼓动地来’的诗吗?”
袁方想想,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这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吧?”凭着小时候背唐诗的底子,袁方总算挣回了一点面子。实际上,对白居易这首极尽铺陈渲染之能事的长诗,他也只是零散记得几句,幸运的是这两句恰在其中。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居士晃着扇子吟诵道。大概就是让他背出整首诗也没什么问题。
“公元755年,安禄山造反。诗里说的‘渔阳’就是今天京津一带。”居士接着讲道,“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叛军以不可阻挡的凶悍之势,从北方席卷向西、向南。安禄山先是在洛阳称帝,立国号‘大燕’;继而向西攻破潼关,占领唐朝的都城长安,将唐玄宗李隆基赶入四川。直到后来,李唐王朝靠着郭子仪等名将重新整顿的唐军和回鹘军队联合反击,再加上叛军内部接连不断发生内乱,才侥幸夺回了天下。这场持续了八年的安史之乱虽然结束,可是大唐王朝也从此由盛极转入衰败,一蹶不振,当年的万千气象化作过眼烟云。”
居士扶着大殿的红漆门框,跨过高大的门槛。袁方跟在居士屁股后头一起出了大殿。他回头暼了眼殿门上的匾额,上有“大雄宝殿”四个大字。环顾殿前庭院,立着数块石碑,两株不高的龙爪槐枝桠峥嵘,一个铜制大香炉冒着袅袅轻烟。
居士感慨道:“当年安禄山一人专制三道,光他一人手下的兵力就有十五万之多,是何等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以此来推断,他能以悯忠寺作为起事之地的重要宗教场所,只能说明在当时,悯忠寺——也就是他改了名的‘顺天寺’,必定是一座地位无比显贵,外观极度恢弘的庙宇。另外,为了表示对这座寺的重视,安禄山还专门在寺前的东南方位建塔一座。”
“您刚才说,史思明也在这里建了一座塔?”袁方提醒道。
“没错。在安禄山建塔两年以后,史思明在寺前的西南方位建了另一座宝塔。说起来很有趣,当时史思明正驻扎在北京城,他建造那座塔的目的本来是为了庆贺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可是就在建塔期间,战局发生了变化,史思明向唐军暂时投降。恰好当时唐玄宗之子唐肃宗登基继承王位,史思明马上见风使舵,称这座塔是为了庆贺肃宗即位而建。瞧瞧,让史思明这么一说,这座塔是怎么建都有理,想拍谁的马屁就拍谁的。”
袁方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想起,他来这儿是打听时光教授的,怎么被居士扯到“安史之乱”上去了。他琢磨着怎么把谈兴正浓的居士拉回到正题上来。
“两座塔后来都塌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居士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袁方装作心不在焉地拿出相机,给大雄宝殿拍起照片。他盼着居士讲授历史知识的热情能就此减退。可刚按了两下快门,就被居士拽着胳膊往前走去。
两人来到大雄宝殿前面那座大殿的后门。一尊武士雕像威武地守在大殿后门正中,顶盔冠甲,端坐于石台之上,双手合十,将一把类似宝剑的兵器横搭于臂弯。
“认识他么?”居士指着雕像问。
“是……韦驮嘛?”袁方不确定地说。他记得在一般在佛寺里某个大殿的后门,常会有韦驮神像守卫。
“没错,就是韦驮。”
等等!袁方突然在心里对自己喊道。就在这一瞬间,他猛地被触动了。
“后门……”他暗自叨念着,“门神……”
他突然想到昨晚看的《西游记》里第一个故事。书里边,把守后门的门神是魏征!
韦驮——魏征。
好奇怪!难道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么?
“知道韦驮手中的兵器叫什么吗?”看到袁方端详韦驮像,居士问道。
袁方看着那个类似宝剑似的东西摇了摇头。
“那叫‘降魔杵’,是专门震慑妖魔鬼怪的。”居士讲道,“韦驮是一个保卫正义,驱除妖邪的神灵,所以必需要用这一类兵器。”他转头问
袁方:“知道降魔杵横搭在两条胳膊上又代表什么吗?”
袁方继续摇头。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那一瞬间的触动上。
居士似乎没看出袁方走神,说道:“佛寺里,韦驮像拿降魔杵的姿势分为两种。一为平托降魔杵,一为以降魔杵撑地。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韦驮平托降魔杵,这就表示本寺可以挂单,也就是说,本寺同意游方僧人挂单借宿。可要是韦驮用降魔杵拄地,那就意味着本寺不接待游方僧人挂单住宿。所以呐,天下游方的僧人无论到了到哪座寺庙,不用张嘴,只要看一眼韦驮的降魔杵,心里就会有数,知道自己是不是找到了住处。”
“这倒有趣。”袁方反倒被居士的讲解吸引住了,又慢慢忘了他想询问的重点问题。他半开玩笑地问居士:“您在这里写作,是不是看过了韦驮像以后才跟寺里打的招呼?”
居士呵呵一笑。“那也只是个传说,不必太当真。我嘛,是受了佛教协会的邀请,专门在此闭关写作的。你说像我这样的饱学之士,到哪个寺院挂单会成问题?”
袁方暗自发笑。他刚想提出韦驮和魏征关系的疑问,居士一转身,绕过韦驮像,进了前殿。袁方忙跟了上去。
这座大殿比起大雄宝殿要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