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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的人,现在突然心甘情愿地想结婚成家了!这很可疑。他是真的爱我,还是既想保持独身的自由,又想得到两人世界最好的东西,得到有我存在好处?对说谎的人来说,最糟的是他好不容易说了一句真话,而别人却不把它当一回事。他成功地搅乱了自己的形象,也弄得我糊里糊涂。他不断许诺,又不断忘记,然后又重新许诺。他出尔反尔,弄得我疲惫不堪。我又爱他,又想追查他,最后终于侦查起这个可爱的人来。我梦想像玻璃箱中的昆虫一样刺他。我搜查他的衣物、他的内衣,翻他的口袋。如果他几天不在,他一进门,我便冲上去问他的手,想从他的中指和食指里嗅出女人的气味来。我知道他喜欢女人。我恨自己如此掉价,但我坚持不懈。
我还仔细检查了他的记事本:那是一块物产丰富、取之不尽的田野,一本既要有耐心,又要有智慧才能破译的天书,如同古代的一部手稿。那里面的东西都可能有两重甚至三重意思,任何一个约会都可能隐瞒一场短暂的艳遇或一个情故。蛛丝马迹越积越多:神秘的地址好像故意写得让人难以辨认;匆匆写就的姓氏潦潦草草。那是为了遮人耳目。名字看不出男女,起首字母后面的电话号码写得模糊不清,可以这样读,也可以那样读。我火速与剧院的经纪人和导演联系,每个潦草的电话、地址或姓名都与他们无关。在这种混乱中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我的任务就是借助放大镜和铅笔,把它们理出来。我有时拨一个电话号码,听一听声音,然后又挂掉,感到挺可耻。如果是女人的声音,我便设法推断出她们的模样、年龄和性格。如果对方的声音甜甜的,我便觉得那是淫荡的迹象。我衷心希望她患有头癣。和费迪南在一起,我学会了让抒情的东西与谎言悄悄地达到默契。他既说永远爱我,又说需要无拘无束的独立与自由;既说“我爱你”,又说“我爱我的自由”。我不知所措,不知道他会不会负起责任来,会不会永不变心。我的父亲已经把瞒天过海当作他的基本原则:在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列日城,他养了一个小老婆,时间达15年之久。他跟小老婆生了两个孩子,奔走在两个家之间,而这两个家仅隔几公里,分处默兹河的两岸。我不认识我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她们差不多与我同龄,其中的一个,据见过她的人说,与我酷似。我从伪善的父亲想到虚伪的爱情,这两种情况使我对男人产生了怀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们的话。
第二章 小女孩
我对卢森堡公园不予理睬,心情极坏地来到医院。我粗暴地打发走护士,又让一个住院实习医生碰了一鼻子灰,弄得他脸红耳赤。有个记者想调查医生的情况,跟在我后面,我拒绝了他的采访。晚上一开始就很糟糕,我对病人们咄咄逼人,几乎不听他们陈述病情,只知道给他们增加镇静药。天这么热,精神脆弱的都崩溃了,从我开始。有的人喋喋不休,像做噩梦似的。我把问题重复两遍,便随意诊断。职业所要求的认真细心被我抛诸脑后。这些落水鬼死死地抓住我,我很想对他们说:“滚!永远不要回来!你们这帮渣滓,赶快给我闭嘴吧!”
一个衣着还算像样的男人问我,他老是暮气沉沉的怎么办?他不停地责备自己的恶习。要知道,他家里的不幸就是他造成的,法国的不幸也是他造成的。他不断地重复:“这是我的错。我是垃圾。”我打断了他的话:“臭氧层被破坏,是不是也是您的错?”他惊讶地望着我,说:“您是怎么猜到的?”
我找地方出气。最后,火全发在邦雅曼·托隆身上。关于他,值日班的精神病科医生给我留了一张条子:“您觉得非让他住院不可吗?他戴着假面具是什么意思?”
这个怪物让我的同事和别的病人都失去了耐心,他们把他叫做“鬼怪”,骂他,不让他露面。其中两个人还试图揭他的面具。他想躲起来,弄得险象环生。我走进他的房间——我们让他单住,免得出意外——警告他说,如果他继续闹事,我们就把他扔到外面去。我极痛恨地想责备他,但由于激动,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出门之前,我终于骂出来了:
“今晚别再枉费心机,跟我说您那套废话。我会让护士把您赶出去,就说您进攻我。”
他耸耸肩,说:
“那活该您倒霉!”
他的回答使我更加不安。我身心疲惫,得避开这帮伪君子。这个滑稽可笑的男人,戴着狂欢节的面具。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把我搞成这种样子,让我疑心重重。我在想什么,他似乎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他戴着面具。他一下子揭穿了我这个侵略者的秘密。我垮了,躲到厕所里哭,疲惫不堪。我不会在这些人渣身上再浪费一分钟。我必须冷静下来,否则,总有一天我也会得精神病。费迪南,求求你了,把我从这个垃圾堆里救出去吧!爱情的神奇之处,在于能把世界浓缩到您喜欢的那个人周围;爱情的可怕之处,在于能把世界浓缩到纠缠您的那个人周围。就像那个吹长笛的人一样,费迪南一走,首都也随之空了,让我孤零零地面对一帮疯子。我听了10分钟的悲剧大合唱,想从深沉庄重的合唱中得到力量与耐心。从巴赫结构严密的音乐中得到欢乐,这种本领是我外公教给我的。作为交换,我给他唱些阿拉伯…安德卢西亚歌曲的片段。他要我译成法语,可我不会。他是个坚决的反教权主义者,只喜欢基督教中的拉丁语日课,就像他喜欢清真寺的祈祷而又听不懂一样。后来,当我父母准备离异,父亲将带着新婚夫人去安特卫普定居时,仍然是我外公劝我逃离发疯的家庭,到法国去碰碰运气。离开家庭,就是离开被迫接受的吵架,另找自己愿意接受的吵架。我无论如何应该镇定下来,我无权退让。说到底,是我自己选择这个职业的,我应该习惯在社会的伤口上工作,那儿有呻吟,有吼叫,我必须和蔼地听这些前来找我的男男女女陈述。我冷静下来了,从厕所里走出来,感到非常后悔。我请护士们原谅我刚才的粗鲁。她们知道这是爱情的忧伤。我见自已被别人看穿了,心里非常气恼。
我的气渐渐地消了,时间过得极慢极慢。巴黎无奇不有,它已习以为常了。这会儿,它给了我一个神奇的意外,让我高兴了一番,弥补了我一夜的不快。一个身上臭不可闻的流浪汉,头上血淋淋的,脑门被酒瓶砸破了。他吼叫道:“我月底生活艰难,尤其是这一个月。”一个皮肤棕黑、来自印度的年轻护士,指着他对我说:
“我得老想着这些伤者当中有一个是化装成乞丐来考验我的上帝。否则,我会恶心得吐出来。”
我站在那里,正在回味这句话。这时,来了一位老太太,由一个差不多七八岁的小女孩陪着。小女孩眼珠乌黑发亮,长长的发辫垂在脑后。她穿着波浪形的小裙子和亮光光的小凉鞋,好像刚吃完生日点心,直接从生日晚会上来的,显得很令人注目。我觉得这个仙女和接待室里那些蓬头垢面的家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孩子径直朝我走来。
“您好,我和奶奶是坐出租车来的。我想她是病了。”
“什么病?”
“您听她说话就明白了。”
小女孩露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我走向她那个神情严肃的奶奶。尽管天气很热,这位老人仍裹得紧紧的,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从外表上看,她似乎受过良好的教育,但走路有点拖拉。在诊室里说了几句话后,她便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并要我一定要保密:德国人已经来到了巴黎的门口,正化装成外国劳工潜入城呢!她来找安全的地方躲藏。
“告诉她战争已经结束了!”小女孩打断她的话。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别听这孩子的。几个小时后,希特勒的党旗就会在市政厅上空飘扬,穆斯林会越来越多。不把我的话当真,您一定会后悔的!”
“奶奶,现在是20世纪末,德国人是我们的盟友。再也没有战争了,醒醒吧!”
老人在迷宫里失去了方向,谁也不认识了,她把名字和时代混为一谈,并在电话里跟已故的朋友们说话。在两种选择之间,她无法作出判断,于是又垂下脑袋,死气沉沉,像是被自己说的话吓晕了似的。她的理智就像一团颤悠悠的火苗,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小女孩叫阿伊达,母亲是埃及人,信科普特教。阿伊达的父母坐游轮旅行时遇海难丧生了。他们非常喜欢威尔第,所以给女儿取名为阿伊达。阿伊达现在独自跟奶奶一起住在马莱的一套公寓里。她还不到8岁,怎么会想到带奶奶来看急诊的呢?我大为惊讶。
“也许奶奶说的有道理,那就必须通知什么人;如果她说的不对,那就应该告诉她说的不对。”
征求了别的医生的意见之后,我让老太太留下住院,自己则充当阿伊达的保护人,至少是在晚上。我很喜欢这个阿拉伯名字,这使我们俩的距离拉近了她很快就成了一个调皮鬼,又笑又闹。她应该乖乖地坐着,等待别人照料她的。可她没有!她蹦蹦跳跳就像一只小狗。她充满了活力,在我们当中乱跑,利用自己人小的优势,到处乱窜,闯禁区,碰警械,对病人没有礼貌。病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不知疲惫的“小圆球”,都忘了自己的伤残。她嘲笑他们的不便、他们的破行,睥睨着他们的担架,问:
“你怎么了?”
“肠梗阻。”
“呸!”
在这个让人压抑的背景中闯进这个女魔,我感到非常振奋。她为我的失望进行报仇。她会砸烂一切,拔掉输液管,打翻瓶子。我会鼓掌欢迎的。
她很快活,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像是蝴蝶。下巴上有个小酒窝,有道疤痕。她长大以后,男人们会吻个不停,摸个不休的。她的文具盒里有些电子游戏玩具,一个日本天皇,还有一盒多米诺骨牌。孩子很快就对我产生了信任感,随便起来,要我陪她玩。每当快要输的时候,她就不玩了,或把东西掀翻。如果我面有愠色,她便爬到我的膝盖上来爱抚我。她喜欢小丑,哼着歌剧中的曲子。走调了,她笑出了眼泪。她鼓起脸颊,张大喉咙,拍着胸脯,结结巴巴地说着萨比尔语①。她是个十足的小丑,哗众取宠,“牙牙”学语,辫子在脑后飞来飞去,像一道黑色的光。她让整个科室的人都开开心心的,一直闹到半夜12点,谁也不敢叫她闭嘴。最后,她颤着声音再喊几句,便头枕着胳膊睡着了。
①萨比尔语:阿拉伯语、法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等的混合语,曾流行于北非及地中海东岸各港口。
不能打发她回家,因为我知道她家里没人。我把她带到自己家里,安排她睡觉。这不是谁规定的,但在紧急情况下,心灵和感情原则高于规定。她不一会儿就醒了,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她歪着漂亮的小脸,弓着背,声音颤抖地说:
“小心,德国人在那儿。我会通知您的。”
她斜着眼睛看我,看我对她这种不礼貌的行为有何反应。然后,她又一头栽倒在床上,立即就睡着了。我用一只新手套擦了擦她的脸——我有点惊慌——又吻了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