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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晚的话,应该早点打个电话归来,不然家里人会很担心的。”
“下雨了啊。”
“下雨了?奇怪,这边一点都没下啊。不过就算下雨,也不能算是不打电话的理由吧。”
“遇上一个朋友。大学同学。”
“哦,什么人呀?”
“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我没理会妻子的问话,径直向浴室走去。
“不能告诉我的人……”妻子缠着问,“女的?”
我没回答。
“不说我也知道!”妻子在我身后冷笑着。
第二天还是个雨天。
我打着伞向车站走去。一路走,一路注意着道路两旁的景象。
那边,昨天的时候是长着树的吗?怎么好像完全没有见过的样子?这个地方有一个凹坑吗?怎么会现在才注意到?这一家的门口怎么这么气派?小学旁边什么时候有一块空地了?
从胡同里走出来的一个男子默默地向我微微鞠了一躬。
我认识这个男子吗?也许他只是条件反射性地和我寒暄一下?为什么我不记得自己以前见过这个男子?是不是我自己一下子想不起来呢?我到底该不该回应他一下呢?
我也默默地向那个男子微微鞠了一躬。
那个男子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对我的答礼感到奇怪?他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我到车站了。
啊,车站的月台有这么宽吗?想不起来了。现在正在月台上等车的人里有我认识的人吗?还是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没有?
我低低地垂下头,等着地铁。不能抬头。说不定会和某个自己记不得的熟人的目光碰上。
地铁来了。我飞快地挤进了车厢。车厢里很拥挤,一个空位都没有。一会儿工夫,地铁就开到了地面上。我看着窗外,街上的景色零零碎碎地跳入了我的眼睛里。
这个地方有家杂货店。那个地方有块墓地。这些地方到底是我直到今天才注意到的,还是昨天为止都没有存在过的?啊呀,已经到站了吗?我要下车了。不过,真的该在这里下车吗?从这个车站能到公司吗?
我上班的公司就在车站前面那幢极高的大厦里吗?一直到昨天为止,我的公司是在那里面吗?好像是那样的吧。可是自己也不敢十分肯定。这位前台接待员和昨天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吗?一直盯着看太不礼貌了,还是装着没事的样子偷偷看看——果然有一点不大一样的感觉。对了,我的办公室在几楼?五楼,六楼?嗯,是五楼,不会错的。啊,就是这里。这里就是公司的楼层了。走廊里正在走过来的是谁?那个男子是我的同事,还是我的上司?
我躲到走廊拐角的阴暗处。
“在干什么呢?”那个男子的声音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的。
“啊,没……没什么。”我扭过头,背对着男子。
一定不能去看声音的主人。看了的话,说不定会发现是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如果这是那样,那我……那我……我会发疯的。
“能帮我个忙吗,血沼?”
我大叫起来。声音的主人认识我。但是,如果我回过头让他看见我的脸的话,说不定他会发现我的长相和他认识的那个血沼完全不一样。那他就会认为我是在故意骗他,说不定会狠狠地骂我一顿。我绝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脸。我继续尖叫着,一直到声音的主人胆怯地从我身边逃开为止。
尾声
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只走固定的路线上下班了。如果走固定路线之外的路线,我就会变得非常不安。
休息日的时候,不管妻子怎么说,我都一整天关在家里不肯出门。我害怕出去之后会看到街道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当然,我也知道就算真的有变化,也不见得就会发生别的什么古怪的事情,毕竟有很多原因会引起变化,比如说道路施工、新建大楼之类。可即使我知道这些原因,仍然会很害怕。
上下班的路上有时候会和相识的人擦肩而过。但我从来都不敢停下来,因为我害怕他们实际上是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当然,就算真的不认识,也有可能是我自己认错了,可是这种解释对于我自己来说却也越来越没有说服力了。
我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我不敢与任何人说话。我只敢与我自己说话。我构造自己的语言,构造自己的世界。我要构造一个不会变化,不会迷失自我,无论何时都可以自言自语的世界。只有没有他人的存在的世界,才是我可以安心生存的世界。为了这个目的,每一天我都决不去看多余的事物,决不去听多余的声音。我在无穷无尽的变化之中努力维持着自身世界的秩序。
是的。到了现在,我终于理解了那个叫作小竹田的男子的话的意思。手儿奈是我们两个悲剧的原因。时间被破坏了的世界就是因果律被破坏了的世界。原因和结果没有先后,没有区别。我们的悲剧作为原因,也就会引起手儿奈生存的结果。我们的世界就是手儿奈的一部分。呀,或许应该说,手儿奈才是我们的世界。这些也好,那些也好,都只是我的幻想,都是因为受到了只能认识因果律的头脑的限制而产生的扭曲。
我自己是不存在的。
世界是不存在的。
手儿奈同样是不存在的。
无边的恐惧攫住了我。我要从这种无边无际的恐惧中逃出来。我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我的身体。无法忍受的痛苦。
我回到了我自己的世界。
我常常被这样的生活弄得精疲力尽。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用尽可能小的,即使妻子站在我身后都听不到的声音试着问自己:“我到底是什么?”
你是祭祀品。
“为什么人可以安定地生活?”
因为波函数可以坍缩。
“折磨我的是什么?”
是无法抗拒的命运。
“为什么人不能舍弃希望?”
因为波函数可以发散。
“你是谁?”
我是手儿奈。
【-全文完-】
(丁丁虫 译)
译者的话
● 内在时间意识
——“说得对!说得太对了!”你兴奋地差不多要跳起来了,“时间的流动和意识的流动根本就是一回事!
是人类的意识构造出了时间的流动性!”
所谓时间,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人们一直将之视为一种独立于人类主观意识的客观现象。这种观点认为,时间是一种客观实在,我们对时间的认识只能通过这个客观实在与其他实在之间的关系来获得。打个比方,地上有一块石头,而我们通过对这块石头进行观察——当然,摸它,踢它,都是观察的方式——才得以认识这块石头。
第一个反思这种观点的是奥古斯汀,他把时间看作是心灵的特征,认为时间应分成过去的现在(记忆),现在的现在(直接感觉)和将来的现在(期望)三部分;同时他也提出,时间之流是内在化的,是纯粹的、人类主观意识中的存在。奥古斯汀将时间的存在完全缩至现在,将自在之流缩成此刻的内心状态,开启了时间内在化的先河。
继承了奥古斯汀观点的,是现象学的创始人胡塞尔。他首先区分了客观的时间和内在的时间,客观的时间也就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的物理学的时间传统;内在的时间也就是继承了奥古斯汀对时间的主观的认识。客观的时间观念实际上建立于经验积累的基础之上,它不是原初的、自明的,而是一种后起的、外在的时间观念;内在的时间实际上是一种能力,是我们能够感知到某一意识现象先于或后于另一意识现象的能力。显然,在客观的时间之前,我们就必须具备了内在的时间意识,否则我们就根本无法进行外界的经验积累。这也就是小林泰三借血沼之口指出的,“是人类的意识构造出了时间的流动性!”
● 延迟选择实验
——“六月二十日的世界本来只不过是有着无限可能的非实在化的波,既存在着爆发核战争的非实在化世界,也存在大学消失的非实在化世界,还存在着突然发生革命的非实在化世界,等等等等。但是现在,由于你的观测,波函数坍缩到了惟一的一种可能上,无数的非实在化世界都消灭了,只留下一个实在化的、你所观测到的世界。”
在意识作出观测之前,世界都处于非实在化的波函数状态之中;一旦意识作出了观测,世界也就随之确定——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所谓“确定的世界”,究竟是指世界在当前这一点的确定,还是指回溯到整个过去的世界的确定?对于这个问题,惠勒回答说,意识的观测行为会导致整个过去世界的确定,也就是说,在意识作出观测之前,非但当前这一点的世界不确定,连同整个过去的世界都是不确定的,只有意识在当前这一点上作出观测之后,才会将自这一点开始的世界的全部过去状态确定下来。
这种观点看起来相当不可思议,然而这却是在实验中验证了的理论,这个实验就是著名的延迟选择实验。关于该实验的一个通俗版本,惠勒是这样描述的:我走进一个房间,所有朋友都笑嘻嘻的。我知道他们又出了什么鬼主意。我还是先发问:“它是动物吗?”
“不是。”
“它是植物吗?”我问下一个问题。
“不是。”
“它是无机物吗?”我间第三个问题。
“是的。”
然后,我问下一个问题:“它是绿色的吗?”
“不是。”
“它是白色的吗?”
“是的。”
我继续下去。但是我注意到我的朋友花越来越长的时间回答。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他们心中有这个名词,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我知道我只能问二十个问题,而且很快就得在脑中找出某个名词。所以,我最后问一位朋友:“它是云吗?”
他想了又想,直到最后才说:“是的。”然后他们全都大笑起来。他们解释道,当我走出房间时,他们还没选定哪个名词,后来他们达成共识不选定任何名词。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要附上一个条件:如果我挑战而他不能回答,则他便给输我了。所以对我们每个人而言,那个名词在我进来以前并不存在;只是视我选的问题而存在。
这里的关键在于,所有参与这一游戏的人心目中本来都没有一个现成的答案,只有通过不断的问答,所有参与者共同选择出了一个答案。而意识对于世界的观测也就相当于不断的问答过程。惠勒举例说,我们所处的宇宙之所以会有起始的大爆炸,完全是由于我们对于宇宙背景辐射的观测而导致的。换句话说,在我们对宇宙背景辐射进行观测之前,我们宇宙的起源方式一直都处于不确定的波函数的状态之中——这种理论,其实也就是通常所谓的“强人择原理”。当然,所谓“弱人择原理”,也就是它的一个比较温和的变形罢了。
● 因果律
——“因果关系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我们的头脑仅仅具备有限的理解力,而世界的复杂度却远远超出我们的能力之外,于是在面对纷繁多变的世界的时候,为了防止我们的理智在无限的复杂度之前崩溃,我们的头脑自动设置了安全装置——这装置就是所谓的因果律。我们只有这样才能够理解世界,但我们所理解的世界却因此而只是真实世界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