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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喜欢哪种推理呢?”窗端问道。
海上从口中轻吐出一个烟圈,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窗户那边:“要我说啊,首先犯人必须很强,而且要强得不像话!不是被侦探一逼问就哭哭啼啼、坦白从宽的那种软蛋,而且不会因这样那样的小事就挂掉,就像电影《虎胆龙威》那种。然后,那家伙把和平生活着的家伙们一个个全都干掉!”
“你这……哪有推理性可谈?”
“犯人的残暴性就是推理本身,用那无法想象的残暴将人挨个杀死。”
“简直就是小成本制作的恐怖电影嘛!说是推理,更像是恐怖……不,该说是血腥才对。”
“本大爷说的不是推理这个类型,而是犯人何等冷酷,”海上斜斜摇晃着手上的玻璃酒杯,“唉……算了,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不合适,我辞掉刑警工作的理由,就是因为不管哪个犯人都只会犯一些可怜又无趣的案子!因为隔壁太吵了,就用球棒殴打邻居;因为妻子外遇,就用刀杀了她!妈的!开什么玩笑!身穿黑衣、手拿斧子的面具男人在哪里?哪里都没有!既然没有那种人,那么要抓捕他的本大爷就不必存在了,这是存在性的危机啊!你能理解吗?老爷子,用你喜欢的那种正统推理来说的话,就是永远找不到会按照若山牧水的诗歌来杀人的家伙呀!”'若山牧水(1885-1928),原名若山繁,对短歌、俳句、新体诗颇有造诣,一生出版歌集十四本,极度嗜酒,无酒便无法创作,亦不能挥毫,后因酒精中毒而死。'
“先不提若山牧水。你的心情,老夫并非不能体会。”
“老爷子你也喝嘛!”
“酒对肝不好,你也少喝点。”
“是吗?那好,老爷子对这棋盘有何看法?”
“嗯……”
窗端俯视着桌上的棋盘。
木质的棋盘,表面光滑,镀有一层树脂薄膜。正方形的框子里面,画着八乘八的小方格,颜色不是普通的黑白两色,而是白色和褐色。盘面上分布着棋子,一眼望去,好像是随意摆放,但每个棋子的位置又显然带有各自的含义——在普通的对弈里,棋子是绝不会这样摆放的。
“有十个白色的棋子。”
窗端摘下老花镜,把眼镜腿叠回又打开,缓缓开口。
“主教(相)、城堡(车)、骑士(马)各有两个,士兵(卒)有四个,没有国王(王)——通常来说,若没有国王的话,就无法开局,但仔细看看棋子的摆放,又会发现这不是随意摆的,而是完完全全放在格内。更何况‘十’这数字,就算老夫不愿意,亦不得不有所想法。你听好了,老夫是如此想的,这白色的棋子,会不会是代表印第安人的小瓷人呢?”
“西洋棋的棋子岂会变成印第安小瓷人?真要说的话,和主教相比,印第安人更适合当祈祷师呢!”海上说罢,似乎突然想到了某事,“你是说,范·达因的……”
“不是《主教杀人事件》,而是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这部小说里,杀人是按照英国古老的童谣进行的,这首童谣的内容就是讲述十个印第安人挨个死去,故事中的行馆位于一座叫印第安的小岛上,馆内的桌上放了十个印第安小瓷人,每少一个,就代表有一人遇害。到访该岛的十个人,最后一个不剩,全被杀死了!”
“啊,那个我很早很早以前好像看过呢。”
“尔后,这种被害者遇害未久便告消失的东西,譬如人偶,侦探小说迷们通称之曰‘印第安小瓷人’。”窗端扬扬得意,问道,“如何?是不是跟咱们眼下所处的环境很像?”
“是吗?”
“你仔细看看棋盘。若鹫羽君他们安全到达城堡的话,包括他在内,就增加了五个人,加上咱们这些先到者,正好和棋盘上的棋子数目相同。说到底,咱们只是盘面上摆放的白色棋子罢了。”
“等等,莫非你没算路迪这女的?”
“算了,招待者当然不能例外。只有大家都站在棋盘上,游戏才能开始。包括女佣堂户小姐都算上了。现在,她估计正铲着雪呢。招待我们的路迪小姐,自我们到了城堡,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更不知道在做什么。”
窗端刻意将话音压低。虽未看到窃听器或隐蔽摄像头之类东西,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棋子的怪异摆放足够挑起他的戒心了。
“克里斯蒂那小说中的犯人,就在十个人当中吧?虽然我忘了是谁。你是说,我们当中有犯人?”海上把还剩短短一截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或许正如老爷子所说,若真有谁最初就怀有杀意的话,和小说的共同点就是把准备杀掉的人都喊到这岛上来。但为何人们都会像笨蛋一样被杀掉?人又不是玩偶,不会像玩偶那样悄然消失,好歹总要抵抗一下的吧?”
“正好相反,对天真无邪唱着童谣慢慢靠近你的死神,咱们人类正如玩偶一样,毫无还手之力。或许,玩偶正好象征了无能为力的死亡。倘若是那种意思的话,棋盘上的棋子就很合适。”
“别开玩笑了!本大爷才不会被干掉,绝对不会被干掉!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若把这座岛比作棋盘的话,本大爷肯定是最后一个留在棋盘上的!”
“气势真不错呀。”窗端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怪异的城堡,受邀而来的侦探们,充当印第安小瓷人的棋子,你不觉得其实挺有趣的?刚才,你说这世上不可能存在正统推理式的犯人,说不定接下来咱们就能碰到呢?”
“能不能有指望,难说。”
“嗯,眼下确实还没人被杀,也有可能这一周都平安度过。大概是老夫的杞人忧天吧,如果能离开这座岛的话,送你一辆自行车当礼物好了!”
“我才不要!”
“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老夫脑袋里的灰色脑细胞正发射着危险的信号,而且是没完没了地发射。只有智慧生命体才会从事物的顺序和排列中预想到一种模式,继而引导这模式走向结局;但同时有能力改变这些的,则只有咱们人类。眼下,咱们就是这样注视着西洋棋盘上疑似会发生的现实。借一句前辈的话:若犯罪可能发生的话,就可以用推理事先推测出犯人是谁。”
“若真像老爷子所说,有人想要图谋不轨,那铁定是邀请我们的路迪了!”
“老夫有同感。”
“什么嘛,老爷子,说一堆很了不起的话,结果想的还不是如此简单。其实你什么都没想到吧?推测路迪是犯人的根据在哪里?”
“这很简单,路迪这小姑娘大学里学的不是英国文学吗?虽然老夫不知她曾否涉猎侦探小说,但目前我们面前摆着的这个西洋棋盘上,英国推理作家的英灵无疑正华丽地舞蹈着。而且不止一位,从这棋子的阴影里,我还看到了另一位英国作家的默默微笑。”
“还有一位?”
“刘易斯·卡罗尔。既然你决定来这‘爱丽丝·镜城’,想必曾看过两部爱丽丝童话吧?”
“没看过。”
“真服了你了,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呢?唉,算了,为了后辈,老夫就把一些大概的事情告诉你吧!”窗端坐直身子,故意清了清嗓子,“刘易斯·卡罗尔,本名查尔斯·勒特威奇·道奇森,英国柴郡某地出生。一八六五年,他创作了《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六年后又出版《爱丽丝镜中奇遇记》。六年间,刘易斯·卡罗尔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比较一下这两部作品,说不定就会知晓。唉,对没看过作品的你,说这些也没用,那大概算是路迪小姑娘的研究领域了吧。闲话按下不说了,目前,最重要的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某日,‘爱丽丝’不慎跌落镜子里的世界,在一切事物都相反的镜中世界,她满怀不安,四处走动,直到碰见‘红色王后’,才知道镜中世界就像棋盘般被规划成正方形的样子。她接受‘红色王后’的建议,也想成为‘王后’,所以她把自己当成‘白色的兵’,一直走到棋盘对面的边缘地带。西洋棋中,‘兵’一旦杀至敌方底线,就可以变成‘王’以外的任何棋子。受‘白色骑士’的帮助,她最终变成‘白色王后’,拿下了‘红色国王’,故事就此结束。实际上,整部《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故事,都是以下棋的顺序铺垫展开。”
“哦?无非是奇谈怪论罢了。”
“和《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相比,《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故事结构远比前者缜密,不仅卷首画有下棋的进度表,而且还配有解说。但故事中的下棋方式和现实比赛不同,白方的数量比红方多出几倍,对方能将军的时候又不将军,实际上行不通的做法亦有很多。只不过,对镜中世界的人们来说,现实中行不通的事,说不定反而是他们真正行得通的事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老爷子想说的事了。路迪就是把《无人生还》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结合起来,摆下这个棋局的吧?”
“老夫可没断言是路迪小姐。”
“除了她还有谁?但我只有一点不懂——棋盘正中间的位置,孤零零摆放着一个黑色王后,那是什么意思?这代表着什么?”
“就是将盘面上棋子吃掉的死神!象征咱们的棋子并非简单消失,从这特意摆出的棋局来看,可能是要按照游戏的进展,由这黑王后——看不见的犯人黑影——将棋子挨个吃掉吧?王后是西洋棋中最强的棋子,横、直、斜均可行走,又不限移动格数。对了,你能看出哪个棋子会最先被吃掉吗?”
“你确定犯人是路迪了?”
“据说,英国文学中她主要研究维多利亚时期的怪诞文学。在船上的时候,我和她聊起这个话题,她跟我聊了很多爱德华·李尔'Edward Lear(1812-1888),英国著名诗人、作家、画家、插画家,所写的怪诞(Nonsense)诗家喻户晓,几乎是孩子们的必读书。'的诗。先不说李尔了,刘易斯·卡罗尔是世纪末怪诞文学的执牛耳者,所以她不可能对此没有研究。”
“难道说,那女的把我们这些客人叫到岛上来,又特意放个西洋棋盘,妄图把我们按下棋的顺序全部杀掉?真是阴险的女人!”
“小点声!”窗端斥责了海上,“这里可是她的城堡,虽然实际拥有者是她伯父,但是和她的城堡没区别吧。小心为上。”
海上咂了咂舌,留神观察着周围,动作亦变得灵敏起来,似乎故意不发出响动。
“那女人要把所有人都杀死,好像不太可能。”
“的确。若模仿下棋的话,料想不会选择一次性全体毒死的下毒手段,我本想若犯人是妇道人家,大概会使用毒药,但看来似乎不会。”
“路迪雇来当女佣的那个叫堂户的女人怎样?她们两人会不会是共犯?”
“有可能!”
“那样的话,堂户这女人就很可疑了!”海上环抱着双臂,“嗯,等等,老爷子,那你呢?”
“嗯?”
“路迪是不是研究卡罗尔的专家,我不清楚。但你同样知道《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是按照西洋棋的规则来展开的,对吧?所以,这棋盘有可能是老爷子你亲手放置的,更何况你还一个劲儿宣称这里面有克里斯蒂和卡罗尔的双重影子呢!——这棋盘,其实就是你放置的吧?”
“原来如此。的确可以那样想。你收到了这里的邀请,果然是有点脑子。啊,别动肝火,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