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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这是怎么了?
朱水旺也仿佛看不见我。
我还会走到那条小巷里,在李老二拉面店里找一个位置坐下来,我大声地对李老二叫着,给我来一碗牛肉面,我不怕在面里吃出指甲来了。
李老二无论怎么也听不见我的叫声,他似乎也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话的声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有时还会走到紫罗兰洗头店里,听朱雀儿银铃般的笑声,我看她笑,我也笑,她不知道听到我的笑声没有。她是个快乐的人。我也想像她一样快乐,可是我做不到。
如果说朱雀儿的笑是快乐的笑,那么我的笑是苦涩的笑。
我也有种奇怪的想法,让朱雀儿给我洗一次头,我不知道洗头的滋味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去洗头。
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寂寞极了。
有时,我坐在阳光电影院的门口台阶上,我手上有很多小石子,我边玩小石子边在等待唐娜的到来。
我等得烦了我就会把小石子往路过的人身上扔去,如果你哪天晚上路过阳光电影院的门口,身上中了一颗小石子什么的,你不必惊慌,那是我和你开玩笑的,我没有恶意。
现在的时光也一天一天地流逝,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我现在和从前不同的,就是不用捡垃圾了。
我不饿,真的不饿,尽管有时我也想吃一碗李老二拉面店里的拉面。我也不要找地方住了,到处都可以让我停留,我还感觉不到冷暖。
我在这里,除了等待唐娜,我还会去找一个人,那就是小舞。
提起小舞,我还是那么的内疚,我觉得对不起她。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到处找,找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
我会替小舞抱不平。我知道星期五川菜馆还在开着,只是换了老板。那里的生意好像很红火。
我知道小舞离开星期五川菜馆是因为阿扁的作祟。
我有时会潜入星期五川菜馆,给阿扁难看。阿扁有时在切菜时老是切到自己的手指,那时我的杰作。
我会把阿扁切掉的手指皮或者指甲放在菜里面,如果你在星期五川菜馆吃饭,吃出了指甲或者手指皮,你不要紧张,那是我的恶作剧,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恶作剧,因为我怕。
现在我也怕,我怕火,我一见到火我就会闻到刺鼻的焦糊味,那种焦糊味让我痛心。如果你偶尔在凡人东路的黑夜里碰见了我,你不要害怕,你只要点亮你手中的打火机,我就会逃离。
我真的想找到小舞,我要对她说对不起,我要告诉她,我没有恶意,我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可我对她犯下了如此深重的罪行,我永远都不得安宁,小舞,你在哪里,你为什么和唐娜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小舞,你的失踪是个谜,是我心头永久的谜。
我会一直在阳光电影院门外的台阶上坐着,等待唐娜,说不一定我还能够等来小舞,如果小舞来了,我希望能够带她去看一场电影。如果等不到小舞,我还会满世界的去找她,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游荡,直到找到她为止。
在一个晚上,我突然看到了吴肥婆,她朝我走过来。她对我说,你也来了?
我对她说,你发现小舞了吗?
吴肥婆反问我,小舞是谁?
天哪,吴肥婆竟然不知道小舞是谁。我没有再问她,但是我突然有种幸福的感觉,吴肥婆出现了,我想见到的那些人一定能够出现。我并不孤独。我和吴肥婆谈起了宋正文。吴肥婆说,她其实早就知道宋正文和唐娜的事情,宋正文找过她,要她给唐娜打胎,但是吴肥婆拒绝了他,因为她受不了折磨,不干那事情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吴肥婆的一声尖叫。我看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群血淋淋的裸婴,他们有男有女,有的哭有的在笑,有的欤欤呀呀叫着什么……他们把吴肥婆压在那里,他们伸出锐利的爪子,在吴肥婆的身上又抓又戳。吴肥婆痛苦地挣扎着,她叫唤着,矮马,救我!矮马,救我!
我惊恐极了。
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救吴肥婆,我觉得自己也特别的无助,我的胆子还是这么小,我现在是个真正的胆小鬼,我害怕那群婴儿趴在我身上,我还害怕……
2004年冬写于上海
2005年冬改于上海
书 评
书评
灵性消逝的年代
——评李西闽恐怖小说《拾灵者》
张斌璐
《拾灵者》是一部恐怖小说,却绝不是灵异小说。尽管从故事的开头到结尾,始终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飘忽着一个白色身影、以及时而在玻璃窗上闪映着惨白面孔。作者李西闽刻意把人的精神世界和现实家园之间的界限加以模糊,在这种意识的蒙太奇里呈现出人世存在的真相。
和美国作家麦卡勒斯笔下的哑巴辛格一样,《拾灵者》的主人公矮马也是一个先知式的人物。他的身份是一名都市里的拾荒者,肮脏丑陋,拖着一条瘸腿四处游走,晚间睡在街边废弃的治安亭中。这样的拾荒者在我们的各个城市里到处可见,但是矮马所杰出的在于他绝不愿意离开自己这样的处境,无论是面临着母亲的出现还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机会,“拾荒”才是他唯一愿意从事的劳动。他对自己身份的眷恋,让他保有了一副观照世间的慧眼。因此,只有他才能找到垃圾箱里的死婴、看见毫无归宿的女鬼的魂灵、嗅到旁人无法察觉的血腥。事实上,这些看似神秘的事物无非是那些负罪的人们内心的恐怖阴影,但是只有这个拾荒的人才能够真切地进入他们的内心。不妨承认,矮马身边的所有人全是精神世界里的拾荒者,只有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拾灵者,他拾起了一般的现代都市人丧失已久的灵性。
和拾灵者相应的是丧灵者。小说中的核心意象是婴儿。打胎、杀婴、弃婴、贩婴、虐婴等一系列对婴儿的残害事件构成了整部小说的罪恶体系。在小说中,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曾在孩童时代受到过罪恶的侵蚀。婴儿是灵性的象征,是纯洁毫无污染的真灵,而人性则在这里扮演了凶残的屠夫。当那些被残害得体无完肤的婴儿长大成人,他们再次伸出利爪去残害其他婴儿,现代世界就在这样的周而复始中缓缓运作,人世的轮盘底下只剩下无数鲜血淋漓的婴儿死尸。
灵性的泯灭令人无比绝望,即使是作者也丝毫看不见世界将逐渐变好的契机。拾灵者矮马在一场谋杀的大火中遭到吞噬,他对罪恶的审视最终以肉体的毁灭作为结局。作者李西闽在充分地叙说了罪恶以后,又让罪恶取得最终的胜场。尽管贩婴者最终遭到了警察的逮捕,但是小说中那些人性的扭曲和丑恶却远没有走向终结,弥漫在四处的血腥味只有越来越浓烈。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幻想故事,而是我们生活的真切隐喻。在每天的新闻里,不断有人世间的各种灾难被报道,同样有无数灾难并没有被报道。相比起小说的叙述而言,人性的丑陋和卑劣在现实中只可能更加深重,这是人世苦难的根源。
在文学史上,文艺复兴巨匠拉伯雷以一部《巨人传》大开后世“狂笑美学”的生面,伏尔泰、马克吐温、冯内古特等各个时代的卓越作家纷纷狂笑着解构了这个世界的景观。笑是如今文化现状的主流,所遮掩的是悲苦精神的泛滥。而李西闽的写作把笑声剔除在外,让颤抖的恐惧声音占据了所有空间。在当下的汉语写作中,情欲叙事(卫慧)、苦难叙事(余华)、反讽叙事(王小波)、愤怒叙事(莫言)等纷纷占有了一席之地,恐惧叙事也以李西闽为代表进入了主流话语圈。在诸多昔日的先锋作家被市场化消磨了批判锋芒之后,李西闽的恐惧叙事仍旧能够继续保有其原始意义。弥漫在李西闽小说中的血腥气味,其对现实的隐喻含义并没有在读者的爱抚中遭到瓦解。作为恐惧叙事内在的坚韧性,和《拾灵者》中对灵性消逝的哀悼,拥有一致的精神逻辑。
在作者李西闽的博客里,他曾坦率地承认:“现实的恐怖远远超过了任何恐怖小说,有时觉得写恐怖小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对现实的绝望超越了现实本身,小说《拾灵者》中,作者时常用“我”代替“他”来叙述矮马的故事,恐怖小说的写作也许正是作者继续自己徒劳地拾灵的过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