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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种女人们的唠叨,布列其雷敬鬼神而远之。他如今正在看报,不时高声地批评:“该死的德国猪猡!居然用机关枪扫射街上的行人。残暴极了!我要是我们的军政当局呀”
秋蓬和他分手时,他还在计划着,要是他负责策划军事行动的话,他会怎么办。
她由花园里绕过去,找到白蒂·斯普若。她问她要她从伦敦带什么礼物来。
白蒂正在大喜若狂地用两只毛抓一只蜗牛,乐得咯咯的欣赏自己的杰作。秋蓬问她:“猫猫好不好?图画书好吗?还是图画书的颜色粉笔?”白蒂便决定了:“白蒂要画画。”因此,秋蓬便在她的购物单上添了一项颜色粉笔。
秋篷本来打算由花园尽头的小路回到前面的汽车道。她走过去的时候,意外的碰到卡尔·德尼摩。他正握紧拳头,在墙边上靠着。秋蓬走过来的时候,他转过脸来。他的面孔平常是冷冷的,如今因为感情激动,直抽搐。
秋蓬不自觉的停下脚步,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样样事都有问题。”他的声音哑哑的,显得很不自然。“你们贵国有‘非驴非马’这种说法,是不是?”
秋蓬点头说: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这种情形再也不能继续了,我告诉你,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想,顶好一了百了。”
“你这是什么用意?”
那年轻人说:
“你一向同我谈得来。我想,你会了解的。我是因为痛恨纳粹的毫无正义和残酷手段才逃出自己的国家。我到这里来是寻求自由的。我恨德国。但是,唉!我仍然是德国人,这是任何力量不能更改的。”
秋蓬低声说:
“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困难。”
“并不是那个问题。我告诉你罢,是因为我是德国人。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感情上,德国仍然是我的国家。有时候,我在报上看到德国城市让你们炸了,德国的军人奄奄一息了,德国的飞机让你们击落了。这时候,我想,那些死的人都是我的同胞,我就很难过。那位性情暴躁的少校念报上的消息。听到他说‘德国猪猡’的时候,我就不禁怒火上升了,我简直受不了。”
他镇定的接着说:
“因此,我觉得,也许还是一了百了的好。是的,一了百了。”
秋蓬紧紧握着他的臂。
“胡说。”她坚定地说。“你当然会不高兴,任何人都会的。但是,你必须忍耐。”
“但愿他们能拘禁我,那样还好忍受些。”
“是的,也许是的。但是,你现在所担任的是有用的工作——这或许是我听人家说的。不仅对英国有好处,对全人类都有好处。你在研究消除毒气的问题,是不是?”
他的神情变得稍微快活些。
“啊,是的。已经慢慢有很大的成就了。我现在研究出一种方法,非常简单。这种消毒剂很容易制,但是,应用的方式很复杂。”
“哦,秋蓬说。“这是很值得努力的工作。任何减轻痛苦的方法都是值得研究的。只要是有建设性的,而不是破坏性的工作,都是值得努力的。自然啦,我们提起敌方的时候,是免不了要用难听字眼儿的。在德国,他们提起我们,也是一样。他们那儿有许许多多像布列其雷少校那样的人,他们骂起我们来,口吐沫子。我本人就恨德国人。我一提起德国人,心里便引起一阵阵的恶心。不过,我想起一个个德国老百姓的时候,我的感觉就不同了。譬如:终日盼望儿子消息的母亲,离家赴前线的壮土,收获的农人,小店的老板,以及我所认得的一些和蔼的德国人。我知道,他们也不过是一些普通的人,我们感觉到的都是相同的。这才是真正的。其他的只不过是戴在脸上的假面具。那是战争的一部份,也许是不可或少的一部份,但是,那是瞬息即逝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她就想起那个护士的话:“光是爱国心是不够的。我的心里切不可有仇恨。”这是不久以前唐密想到的话。
那个实在最爱国的女人所说的话,唐密夫妇一向认为是最上等的牺牲。
卡尔·德尼摩拉起她的手来吻一吻,说:
“我要感谢你,你所说的话是对我有益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一定要更忍耐些。”
“哎呀!”当秋蓬走下山来往城里去的时候,她这样想。
“在这些人中间,我最喜欢的人竟是德国人。这是多么不幸!这样一来,样样事都糟了。”
三
计划周详是秋蓬的最大长处。她虽然并不想去伦敦,但是,她认为,既然说要去,还是去的好。她要是不去伦敦,只是随便到别的地方走走,以后这件事就会传到逍遥宾馆。
是的。“布仑肯太太”已经说过要到伦敦去,她就得去。
她买了一张三等车的来回票,刚刚离开售票处,便遇到雪拉·普林纳。
“哈罗!”雪拉说。“你到那儿去?我刚刚到车站去查一个包裹,好像是投错地方了。”
秋蓬便告诉她自己的计划。
“啊,对了。”雪拉随便说。“我是记得你谈到过的,但是没想到今天就去。我来送你上车罢。”
雪拉今天比平常兴致好,她既未露出使性子的样子,也没显出郁郁不乐的神气。她很可爱地谈一些逍遥宾馆的日常琐事,一直谈到火车要开的时候。
秋蓬由窗口向那女孩子挥手道别,一直远到不见为止。
然后,她坐到车厢的一隅,开始认真的考虑起来。
她想:雪拉恰恰在这时候也在车站,不知道是不是偶然的,要不然,就是敌人计划周详的明证?是不是普林纳太太想弄明白这个嘴碎的布仑肯太太确实是到伦敦去?
这似乎是很可能的。
四
到了第二天,秋蓬才能同唐密商量。他们彼此约定,绝对不在逍遥宾馆互通消息。
布仑肯太太和麦多斯先生会面的时候,正是麦多斯先生的病好一点,到海滨大道上溜溜的时候。他们在散步场的一张长凳上坐下来。
“怎么样?”秋蓬说。
唐密慢慢地点点头,露出颇不高兴的神气。
“是的,”他说。“我得到一些消息。可是,哎呀,这一天可吃不消,不断的由门缝里偷看,弄得脖子都僵了。”
“先甭谈你的脖子了,”秋蓬有点无情说。“还是告诉我你看到些什么罢。”
“这——当然啦,我看见下女进去叠床,打扫房间。还有普林纳太太也进去过,不过是在下女们还在房里的时候,她是进去骂她们的。那个小女孩也跑进去过,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个毛线的玩具狗。”
“唔,唔。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个人。”唐密说。
“卡尔·德尼摩。”
“哦。”秋蓬心里马上感到一阵痛苦。原来,毕竟是——
“什么时候?”她问。
“午餐时间。他早点离开餐厅,先到楼上他自己的房里,然后偷偷越过甬道,到你的房里。他在里面待了大约一刻钟。”
他停顿片刻。
“那么,这就无疑了?”
秋蓬点点头。
是的,这就毫无疑问了。德尼摩要是到布仑肯太太的卧房待一刻钟的话,除了一件事以外,不可能有别的目的。他这个人不简单,现在已经证明了。秋蓬想: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演员……
他今天上午对她讲的话,好像是真的。唔,也许在某一方面是真的。瞒骗人要是想成功,首先就是要知道在什么时候说真话。德尼摩是一个爱国者,他是一个敌人的间谍,派在英国工作。这一点,我们要敬重他,是的,但是也要毁灭他。
“我很难过。”她慢吞吞的说。
“我也一样,”唐密说。“他本来是个很好的青年。”
秋蓬说:“要是我和你都是德国人,也会这样做的。”
唐密点点头。
“我们现在多多少少知道我们的处境。卡尔·德尼摩和雪拉同她的母亲一同工作。也许普林纳太太是为首的,另外还有那个昨天同卡尔谈话的那个外国女人,多多少少她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谁知道?”
“有机会,我们还是得去普林纳太太房里去查一查,那儿也许有些东西可以给我们一些暗示。我们必须跟踪她——要注意她到那儿去,见些什么人。唐密,我建议把亚伯特找来。”
唐密考虑她的建议。
几年以前,亚伯特还是一个旅馆的童仆。那时候,他已和年轻的毕赐福夫妇一起工作,共度患难。后来,他就加入了他们的组织,成为他们组织里国内情报的台柱。六年以前,他结了婚,现在是伦敦南部“鸭狗酒馆”的老板。
秋蓬很快接着说:
“亚伯特会很兴奋的。我们要把他邀来,他可以住在车站附近的那个酒馆里。这样,他就可以在普林纳母女后面盯梢,也可以在任何人后面盯梢。”
“那么,亚伯特太太怎么办呢?”
“上星期一,她是准备到威尔斯去看她母亲的,因为空袭,没去成,巧得很。”
“是的,这是个好主意。秋蓬,我们俩不管那一个,要是盯那女人的梢,都太惹人注意。要是亚伯特,就好了。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那个所谓捷克籍的女人,不是同德尼摩谈过话,一直在此处逗留不走吗?我们也应提防她,我似乎觉得她也许是代表这种工作的另一面。这就正是我们急于要找的线索。”
“阿,是的,是的。我完全同意。她来这儿是等候命令,或传达消息的。我们下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盯她的梢,一定要多了解她的情形。”
“我想,可以搜一搜普林纳太太的房间和卡尔的房间。你觉得如何?”
“我以为他的房间搜不出什么名堂来。他到底是德国人,那么,警察很可能去搜查他的房间的,因此,他一定特别小心,不会露出什么可疑的东西。那个普林纳太太倒是很不容易搜查的,因为,当她出门的时候,雪拉往往都在房里。还有白蒂和斯普若太太,楼上楼下乱跑。并且欧罗克太太也常常在她的卧房里待很长的时间。”
她停顿片刻。
“午餐时间顶好。”
“你是说卡尔少爷搜你房间的时候吗?”
“一点儿也不错。我可以假装头痛,回房休息。啊,不,要是那样的话,就会有人来服侍我的。我还是在午餐以前悄悄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上楼。午餐以后,我可以说我头痛。”
“还是我来比较好罢?我可以假装病又发了。”
“我想还是我来比较好些。万一我被人发觉了,我可以说是去找阿斯匹灵片之类的东西。要是一个男房客偷偷跑进房东太太的房间,会更令人起疑。”
唐密笑得嘴都合不住。
“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后,他的笑容收敛了,又变得一脸严肃和急切的神气。
“太太,我们得愈早愈好。今天的消息不佳。我们一定要早些下手。”
五
唐密继续散步,不久来到邮局。他走进去和葛兰特先生通一个长途电话,他的报告是:“最近的行动很成功,C先生绝对是有关系的。”
然后,他写了一封信,发了。信封上写的是:肯星顿城,格莱摩干街,鸭狗酒馆,亚伯特·巴特先生启。
信发了以后,唐密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