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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在小巷里又耽了大约两小时,天变得更冷了。杰汉裹紧长袍,在小巷里来回踱步。她的这一与众不同的夜晚的种种幻象已持续了四年之久,那都是些若隐若现的、对这一晚上的结局的种种选择。有时候,那个年青人在天亮前不久见到她在小巷,有时候他不曾见到。有时她杀了他,有时她没有。当然还有这个一目了然的问题:她的行为是否会导致她的自由,抑或将她送上断头台。
她看到第一个幻象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见到了什么。她只知道害怕、痛苦和恐惧。那男孩粗暴地将她按翻在地,撕开她的衣服,奸污了她。幻象随之消失。杰汉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这件事;她家人会以为她是疯了。接下来,大约三个月以后,幻象又浮现脑海;只有这一次,幻象有许多微妙的区别。她如以往那样在小巷里,但是这一次,她向那男孩微笑招手,邀请他。他报以微笑,跟在她身后走至小巷深处。当他把一只手按在她肩上时,她抽出她父亲的短刀,将刀子捅进男孩的肚子。这几乎与幻象那时向她显示的一模一样。这一情景比那个奸污她的场景更使她震骇。
随着时间的推移,幻象变换了形式。她现在确信,她没有一直关注她的将来,她那将来,倒不如说是一个未来,每个未来都可能像其它未来那样一晃而过。她的所有幻象未必全是现实的。在有些幻象中,她发现自己在这个城市的污秽不堪的布德扬居住区内一直活到满头皆是白发的晚年。在另一些幻象中,她从一个地方迁居到另一个根本不信伊斯兰教的陌生地方,人们说的语言肯定不是阿拉伯语。她不知道这些相互矛盾的幻象是否试图告诉她什么或向她提出某种警告。杰汉祈求真主告诉她,她实际上应该像在什么样的幻象中生活一辈子。不久,仿佛是对她的虔诚的报偿似的,那些恐怖的幻象日益减少:她能更简捷地展望未来,找到失去的东西,或者提防可能会发生意外的旅行计划,或者预知价格的涨和跌。邻居们开始很好奇,后来便畏惧她了。杰汉的母亲告诫她千万别将这些“梦”对任何人讲,不然她可能会被锁在某个可怕的地方。杰汉从未同她父亲谈起过她的幻象,因为杰汉从未向她父亲讲起过任何事。在那个家庭,正如布德扬的其他家庭——就那方面而言还有城市的其余地方——父亲对他的女儿们不很关心。他的儿子们是他的骄傲,他有三个身强力壮的儿子,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们会极大地提高和增加阿苏菲家庭的声望和财富。杰汉知道他不对,因为她早已看出这几个儿子将来会怎么样——两个将会在对犹太人的战争中被杀;第三个将来是个胆小鬼、低能儿、亡命美国的人。但是杰汉守口如瓶。
一个幻象:刚过破晓时分。那位年青人——他的名字杰汉不知道——正沿着石块铺就的街道走向她所在的小巷。杰汉不必探头张望就知道此人是谁。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她朝街道走近几步,目光向左一扫,正巧遇见他的目光。她作了一个简单的手势,拐过身,走入小巷被阴影笼罩的更深僻处。她相信他会尾随而来。她感到肚子在胀痛,在咕咚咕咚地作响,她的周身紧张得瑟瑟发抖。当年青人将手按在她的肩上、低声对她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时,她的手悄悄地伸向藏刀之处,可是她没抓住刀。他粗暴地将她按倒在地,扒掉她的衣服,强暴了她。然后他就将她丢弃在那个地方。她几乎全身瘫痪,在潮湿、臭气难挡的石块上哭泣、咒骂。过些时候,两个妇女发现了她,把她送到医院。她们的最大担忧被证实了:她的清白已被不可挽回地玷污。从成长至那个伊斯兰社区的普通成年女人这层意义上来说,她的一生的确完蛋了。其中一位妇女和杰汉一起回到她家,将消息告诉杰汉的母亲,这位母亲必须把这一消息转告杰汉的父亲。杰汉躲在与姐妹们同住的一个房间里。她听到家具的爆裂声和她父亲的厉声臭骂。除此没有更多的事可做。杰汉确实不知道强暴她的那人的名字。她被毁了,这比平庸更糟。一个不再是处女的年青女人无权提出做新娘的要价。那些年来一直在养护一个毫无用处的人无非是希望从将来的婚约中收回全部投资——现在希望全成了泡影。杰汉的父亲,这位全无心计的可怜人儿的父亲,觉得自己被出卖了,这是不足为奇的。对杰汉的困境没有任何人表示同情;真实的遭际,哪怕是怎么回事,无法改变事实。从那天清晨起,杰汉就永生受到责骂,永远被赶出了家门。她只听到母亲和姐妹们的哭泣声。杰汉的父亲和三个兄弟甚至再也不愿瞧她一眼或向她道声再见。
岁月流逝得更快。杰汉成了一个妓女。曾几何时,凭藉她的年青美貌,她过着丰裕的生活。后来,由于几十年来留在她身上的污点永不消褪∥她感到已难以挣钱糊口,也难以找到一间栖息的房间。她愈来愈老,也愈感心酸,总是在自怨自艾。她痛恨父亲和家里的基余人?不,她的命运已由安拉的意志注定,不管她是多么不可思议,要不,她的命运是由许多年前她在小巷里命运攸关、必须作出抉择的那一刻显得胆怯决定的。她说不准。无论答案如何,她现在均无法得益于识见和智慧。她的生活就像大慈大悲的安拉令人不可揣摸地设计的那样。无需她的理解。
最后,有人发现她死了,憔悴、饿得只剩皮包骨头,整个尸体扭曲、蜷缩成一团,那显然是为了尽量保持体温,恰巧就在那同一条小巷,在那条小巷,那个年青人粗心大意地破灭了她企求今世幸福的任何希望J她死后,无人去吊唁。也许宽洪大量的安拉对她表示了怜悯,向她显示了仁慈,尽管生前她与邻居们共同生活,却很少得到他们的仁爱。对杰汉来说,这个地方总是冷若冰霜。
与汉森伯格疏远了一段时间后,杰汉在苏黎世的欧温·施劳丁格处工作。起先,施劳丁格的概念令她茫然,因为这些概念与汉森伯格的许多基本假设大相径庭。汉森伯格暂时拒纳任何简单的原子模样的描述,他拒纳任何模式。施劳丁格比哥廷根的那帮人年纪更大、更保守,他不想借助任何新的数学和无法让人领悟的比喻解释量子现象。他将电子视作一种波的作用,但与德布罗格利的波则是两码事。在物理界,波的特性众所周知,毫不含糊。诚然,当施劳丁格计算能量级别的一次变化如何影响电子波时,他的结果与已观察到的数据不符。
“我忽视了什么?”他问。
杰汉摇摇头:“在我出生的地方,人们说‘别把罐里的水泼了,因为那会造成蜃景。’”
施劳丁格揉揉他的倦眼。他低下头朝手中捏着的一叠纸瞧了一眼,“我怎么能知道这些水该留着或是排到污水管去?”
杰汉对此没有作答,施劳丁格暂时放下工作,心中颇为不满:过了数月,几篇论文显示,一将相对论的作用考虑进去以后,施劳丁格的计算最终和实验结果非常一致。
施劳丁格高兴了:“我向来希望能找到一个办法,将博尔恩和汉森伯格拽回传统物理学的轨道上来,”他说。“那时,我心里明白,量子物理学可以证明是一个清醒的世界,而不是一个充满幻觉和由魔鬼力量支配的领域。”
“这在我看来是不现实的,”杰汉说,“如果你说电子是一种波,你是在说它是一种幻觉。在海洋里,水才是波。至于声音,是空气在传递波。在你的等式里波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
“这是一种概率波,博尔恩是这么说的。我本人对此尚未完全理解,”他说,“但是我的等式说明许多东西决非幻觉。”
“先生,”杰汉皱着眉说,“可能是这样的,在这种情况下,幻觉是在你的水罐里,而不在沙漠里的你眼前。”
施劳丁格笑了,“那倒可能是真的。或许我得抛却我头脑中的图景,但我将不会放弃我的数学。”
城里,这是一个热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下午。当地的阿拉伯人似乎没有受到炎热的影响,但是一小批欧洲人却觉得开始受不了了。他们的游艇刚抵达一个小港,就被安排去南面五十英里远处的城市游览。两个小时后,旅行者们得出结论,这次远游是一个错误。”
他们之中有一个名叫:大卫·希尔伯特的人,德国数学家,从1895年至今一直在哥廷根讲课。和他同来的有他的妻子卡思和他们的女佣克拉钦。起初,奇异的城市,陌生的景象、声音和气息使他们兴致盎然;但是经过一段短暂的时间,他们的感官对新奇已感到厌倦,他们起先看到的异域风情现在已是那么令人扫兴。
他们缓缓地穿过由歪歪扭扭的遮篷和用木棍支撑的简陋的拱廊遮阴的市场时,多么盼望迎面能拂来一丝凉风。身穿白色长袍的阿拉伯人在尖声喊叫,眼睛一直盯住欧洲人。无法听懂阿拉伯人在说些什么。有的拉着小车,车上装着肮脏的杯子和壶——水?茶?柠檬汁?那没有什么区别。每个摊铺都有霍乱菌,每个乞丐拉住衣袖时都会传播伤寒。
希尔伯特的妻子有气没力地摇着扇子。她热得几乎快要受不住,即将瘫倒在地。希尔伯特绝望地东张西望,“大卫,”女佣克拉钦轻声说,在与希尔伯特有关系的女人中,她是弗劳·希尔伯特唯一能容忍的一个,“我们已走得够远了。”
“我知道,”他说,“但是我没见到什么——到处都没有——”
“那边有几位夫人和先生。我想那是个进餐的地方。让卡思和我留在这里,找一辆出租车。然后我们就回船去。”
希尔伯特举棋不定。他不忍心让两位无人保护的女人留在这个发疯似的异教徒们的市场中。他也看到他妻子的脸色是何等苍白,她的眼睑垂得多低,她是如何靠向克拉钦的肩膀的,“我来想办法,”他说。他们一起把弗劳·希尔伯格送进一家餐馆,餐馆里不见得凉多少,但是至少天花板上的电扇能送来令人陶醉的清风。希尔伯特向坐在桌旁的一个穿着讲究的男人作了自我介绍,那男人与他家妻子和四个孩子坐在一起。这位数学家用了三种语言才让那男人懂得他的意思。他说明了目前情况,那位先生及其夫人都安慰他,叫他不必担心。希尔伯特便跑出去找出租车。
他的身影翘就消失了。这里没有街道,没有欧洲人心且中的那种街道。建筑物之间盼窄小空间即是小巷,小巷通向小小的广场,便到了终端,另有一些小路弯弯绕绕地通往各个很难辨认的方向。希尔伯特回到一个露天市场,他原以为这就是他出发的地点,就开始寻找餐馆,可是他搞错了。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露天市场;城里可能有成百个这种市场。他骇怕起来。即使他找得到出租车,他怎么才能将车子引到他妻子和克拉钦等候的地方?
有人在用手拉他。希尔伯特想甩掉那只手。他朝那人望去,见到一张瘦弱、面颊深陷的男人的脸,此人身穿一件条纹长袍,头戴一顶蓝色编织帽。这个阿拉伯人重复说着几句话,可是希尔伯特不解其意。阿拉伯人握住他的手臂,半引半推地将希尔伯特带出人群。希尔伯特听凭他带路。他们走过两个市场,一个是锡制品市场,另一个是家禽屠宰清理市场。他们走上一条石块铺成的街道,随后到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