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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蛇咬过,”长得挺漂亮的黑皮肤女人说,“他几乎送了命。”她的语调不是在道歉,而是在辩解。
“对不起,”年轻男子说,“它——”他朝她做着手势,身体在发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害怕。蛇女低头看看肩下,她一直没有注意那里有一个小东西在移动。那是一条小蛇,只有一个婴儿的手指那么粗,将自己缠绕在她的脖子上,在她的黑色短发里探出窄小的脑袋。他的三叉状的舌头悠闲地吐向空中,一会上,~会下,一会进,一会出,品尝着空气中的气息。
“他只是条小草蛇,”蛇女说,“他不会伤害你。”
如果他再粗大一点的话,也许会很吓人。他的颜色是淡绿色,但他嘴边的鳞都呈现红色,仿佛他刚刚撕开活体,饱食了一顿。事实上,他是很干净的。
孩子在喃喃低语。他不再发出疼痛声,也许从前有人告诉过他,蛇女听见哭声也会生气的。对于这里的人们不能以如此简单的方式来化解自己的恐惧,她只能表示遗憾。她从大人们站立的方向转过头,为他们惧怕她而感到遗憾,但又不愿意花费时间来使他们相信:他们的恐惧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没有问题,”她对小男孩说,“草蛇是光滑的、干燥的、柔软的,如果我留下他来守护你,就连死神也到不了你的床边。”草蛇把自己整个盘在她的一只小小的脏手里,她把他放在男孩的面前,“轻一点。”男孩伸出手,用一只指尖摸了摸光滑的鳞片。蛇女知道,即使是这样一个小动作也是很不容易的,而男孩似乎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他很快朝他父母看了看,他们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斯大文,”他低语道。他没有说话的力气。”
“我叫蛇女,斯大文。过一会儿,到早晨,我要给你治病。刹那间你会觉得很痛,·你的身体也会痛上好几天,但以后你就会好起来的。”
他严肃地看着她。蛇女看出,虽然他明白和畏惧她所要做的,但他并不怎么害怕她是用谎话欺骗他。随着病情的加重,疼痛必然会越来越厉害,然而其他的人看来只是在安慰他,希望疾病会消失,或者让他痛快地死去。
蛇女把草蛇放在男孩的枕头上,同时把她的皮箱拉近一些。她碰了一下后,锁就打开了。大人们仍然畏惧着她,他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来发展对她的信任。那个做妻子的已经不年轻了,他们可能再也不会有另一个孩子了,蛇女可以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他们的动情和关切,他们深深地爱着这个孩子。他们必须寻求来到这里的蛇女的帮助。
时间是晚上了,天气凉了下来。沙蛇懒洋洋地溜出了皮箱。他摇着脑袋吐着舌头,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寻找着温暖的地方。
“那是——”年龄较大的那个丈夫的声音是低沉的,很理智,但很慌张。沙蛇看出了他的慌乱。他从突前的位置缩了回去,尽量不把声响搞大。蛇女和他说了几句,张开了手臂。小蝰蛇于是放松地游过去,一圈一圈地绕在她细细的手腕上,形成一串黑褐色的手镯,“不,”她说,“你们的孩子病得很厉害,沙蛇也没有办法。我知道这很难,不过千万要冷静。这对你们是一件可怕的事,但这是我所能做的一切。”
她必须惹恼雾蛇让她爬出来。蛇女在袋子上拍打着,最后还戳了她两次。蛇女感觉到了滑动的鳞片的颤动。突然白眼镜蛇自己窜进了帐篷。她游得很快,而且似乎一时还看不见她的尾巴。她把脑袋向后竖了起来,口中发出咝咝声。她竖起的脑袋离地面足有一米高,把她那宽大的蛇冠张得大大的。在她后面,几个成年人喘息着,就像遭到雾蛇蛇冠的攻击一样。蛇女没有理睬周围的人,她用唱歌般的语调和眼镜蛇说:“啊,是你。好斗的家伙。躺下吧一。是你得到你的午餐的时候了。和这个孩子说说话,摸摸他。他叫斯大文。”雾蛇慢慢松开了她的蛇冠,让蛇女触摸她。蛇女紧紧抓住她头下的部位,握着她,让她面朝着斯大文。眼镜蛇的银色眼睛反射着台灯的黄光,“斯大文,”蛇女说,“现在雾蛇只是想看看你。我保证这回她会轻轻地摸你。”
当雾蛇碰到他的单薄的胸部时,斯大文还是颤抖了起来。蛇女并没有松开蛇的头部,但让她的身体游过男孩的身体。眼镜蛇有男孩站立时的四倍那么长。她伸展开来,围着斯大文肿胀的腹部弯曲成白色的圆环,脑袋从蛇女紧握的手中伸出面对着男孩的脸。雾蛇看到的是男孩睁大的眼睛和恐惧的目光。蛇女让她再靠近一些。
雾蛇伸出舌头舔着男孩。
大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发出一种短促的、惊恐的声音。斯大文听见后也畏缩着。雾蛇把蛇身收了回去,张开嘴露出蛇牙,同时喉咙里发出很响的喘息声。
蛇女蹲了下来,也大口地呼气。在其它地方,当她工作时,病人的亲人常常可以留在现场,“你们必须离开,”她温和地说,“让雾蛇受到惊吓是很危险的。”
“我们不会——”
“对不起。你们必须在外面等着。”
也许那个年轻男子,甚至那个女人,会提出一些无谓的反对意见和诸如此类的问题,但年长的丈夫却拉着他们的手,带着他们离开了。
“我需要一只小动物,”当他掀起帐篷盖时蛇女说,“有毛的小动物,还必须是活的。”
“会找到一只的,”他说,三个家长消失在有月光的夜幕中。蛇女可以听见他们踩在外面的沙地上发出的脚步声。
蛇女让雾蛇盘在自己的膝盖上,让她平静下来。眼镜蛇把自己绕在蛇女细细的腰身上,分享着她的体温。饥饿使她比平时更加紧张,而她的确很饿。蛇女也一样。他们从黑色的沙漠穿越过来,找到了充足的水源,但蛇女的捕兽器却没有起什么作用。现在是夏季,天气很热,沙蛇和雾蛇喜欢吃的带毛小动物正在夏眠。当她的蛇吃不到东西时,蛇女也开始了禁食。
她不安地看到斯大文现在更加害怕了,“真对不起,我把你的父母亲赶开了,”她说,“他们很快就可以回来。”。 他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亮,但他把眼泪收了回去,“他们说,要我照你的吩咐做。”
“我要你哭叫,如果你能够的话,”蛇女说,“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斯大文好像根本不懂,蛇女也就不勉强他。她明白,这里的人们从来就教会自己不哭泣,不悲伤,也不欢笑,以此来和这块严酷的土地抗争。他们要自己不懂得什么是悲哀,也稂少让自己有欢乐,然而他们生存下来了。
雾蛇平静下来了,而且几乎有点萎靡不振了。蛇女把她从腰上解下来后放在斯大文旁边的毛毡上。当眼镜蛇游动时,蛇女引导着她的头,感受着蛇体肌肉的力量,“她会用舌头来触摸你,”她告诉斯大文,“也许有点痒,但一点不痛。她用舌头闻东西,就像你用你的鼻子。”
“用她的舌头?”
蛇女点点头,微笑着;雾蛇伸出她的舌头舔着斯大文的面颊。斯大文没有畏缩。他张望着。他的儿童的好奇心开始克服了痛楚。当雾蛇长长的舌头来回舔着他的面颊、眼睛和嘴时,他躺着一动不动。簟她在品味着疾病,”蛇女说。雾蛇停止了在她手中的挣扎,垂下了头。蛇女蹲下来,放开了眼镜蛇,后者盘旋着爬上她的手臂,横躺在她的双肩上。
“睡吧,斯大文,”蛇女说,“你要信任我,也不要害怕早晨来临。”
斯大文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在蛇女暗淡的眼睛里搜索着信任。“草蛇会看护我吗?”
这个问题,或者说是这个问题背后表现的接受态度,使她很惊奇。她抚摸着他前额的头发,微笑着,而笑容所隐藏的却是眼泪,“当然会。”她把草蛇从地上拿起,“你要守护这个孩子,保护他。”草蛇平静地躺在她的手里,乌黑的眼睛发着光亮。她把他轻轻地放在斯大文的枕头上。
“现在睡吧。”
斯大文闭上眼睛,生命似乎在从他身上流出。病情变化如此快,蛇女伸出手摸着他,让他的呼吸平缓下来。她用一条毯子将他盖上,然后站了起来。身体过分突然的移动使她感到一阵晕眩。她踉跄了一步后稳住了自己。在她肩头上的雾蛇也抽紧了蛇身。
蛇女的眼睛发出阵阵刺痛,同时她的视觉变得极端敏锐和清晰。她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突然而至的声音。她努力克服着饥饿和疲乏带来的虚弱,慢慢地拿起皮箱。雾蛇用舌尖舔着她的面颊。
她拉开帐篷盖。现在还是晚上,这使她觉得宽慰。她能够抗得住炎热,但明亮的阳光仿佛会使她浑身发烧。今晚一定是满月,虽然云层遮盖了一切;它们漫射出月光,所以整个天空呈现出灰色。远离帐篷的地方,好几群说不出形状的阴影从地面上突起。这里是沙漠的边缘,所以生长着不少灌木丛,为这里所有的生灵提供了庇护和食物。阳光下闪光而耀眼的黑沙在晚上看来像一层柔软的黑泥。蛇女走出帐篷,柔软的幻觉消失了;她的靴子嘎扎嘎扎地踩进坚硬的沙粒中。
斯大文的家人紧挨着围坐在黑乎乎的帐篷之间,等候着。他们默默地看着她,只是在眼睛里流露着希望,脸上却没有表情。一个比斯大文母亲年轻一些的女人也坐在里面。她也像他们一样,穿着宽松的长袍,不过她佩戴的装饰品是蛇女在这个部落的人群中唯一看见的:那是一个领袖的圆环,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皮圈上。她和斯大文的年长父亲十分相像,说明他们是近亲:他们都有着轮廓鲜明的面孔,高高的颧骨。他是白头发,而她的头发刚刚开始由乌黑变成淡黑。他们的眼睛是黑褐色的,非常适合于常年生活在阳光下。在他们脚踩的地上,有一只黑色的小动物在一个网里挣扎,间或发出尖锐而虚弱的叫声。
“斯大文已经睡了,”蛇女说,“不要打搅他,不过如果他醒来后就过去吧。”
斯大文的母亲和年轻丈夫站起来走进帐篷,但年长的男子在她面前停住了,“你能治他的病吗?”
“我希望我们可以。肿瘤已经是晚期了,不过似乎还没有扩散。”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变调,有些空泛,好像她在撒谎似的。“雾蛇早上会来的。”她还想对他说些安慰的话,却想不出说什么。
“我妹妹想和你谈谈,”他说,说完就留下她们走了。既没有介绍,也没有说那个高个子女人是这个部落的领袖,以提高自己的身份。蛇女回头看了一眼,帐篷盖已经放下了。她越来越感到自己精疲力尽,而且第一次感受到横在肩头的雾蛇的分量。
“你没事吧?”
蛇女转过去。那个朝她走来的女人显得步态自然和优雅,但好几个月的身孕使她多少显得笨拙。蛇女必须抬起头才能看清她的脸。她的眼角有一些细细的条纹,有时候看起来仿佛在私下微笑。她微笑着,但显得很关心,“你看来很疲倦。是不是让我叫人为你铺一张床?”
“不,”蛇女说,“现在还不需要。工作完成之前我从不睡觉。”
领袖观察着她的脸。蛇女觉得在彼此所负的责任上和她有一种亲近感。
“我想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们能给你些什么吗?你在准备中需要什么帮助吗?”
蛇女发现自己一时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仿佛这些是很复杂的问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