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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健笙连连摇着头。“当然不是。霍先生,你总明白,伊也不是小孩子,我怎么能骗伊?”
霍桑点头道:“我明白,骗小孩子用糖果;骗这种虚荣而没志气的女子,用金钱。
工具虽不同,骗还是骗,对不对?“
陆健笙又局促不安。他的那双穿皮鞋的脚,只在地板上不时地移动,却答不出话。
似乎因着他的脚的动作,引起了霍桑的注意。霍桑的眼光闪动了一下,忽而举起他旁边
的茶杯来呷了一口,又旋转来瞧我,接着仍将视线回到陆健笙的脚上去。我立即领悟霍桑的
暗示,便乘着陆健笙犹豫不答的机会,站了起来。我摸出了一支纸烟,塞在嘴唇中间,绕过
霍桑的椅子,走到陆健笙的面前。
他的沙发旁边有一只西式低矮的茶几,茶几上除了那一杯不曾沾唇的满满的茶以外,还
有一只装着火柴盒子的烟灰盆。我接着身子,抽出一枚火柴。用力在火柴盒边上擦火,擦着
了凑到我的纸烟上,故意将火柴吹熄;于是我重新擦第二枚火柴。陆健笙在我擦第一枚火柴
时,曾向我瞧一瞧,等我擦到第二枚时,他的目光已回到霍桑脸上,准备继续谈话。我乘他
不备,拿着那茶杯,向他的皮鞋脚下一倾,顺手将杯子落地,装做无心泼翻的样子。砰的一
声,倪金寿和陆健笙都站起来了。陆健笙急忙把两只浸茶的脚踏前一步,脱离那倾溢的茶的
范围。
我忙赔着笑脸说:“抱歉得很。”
陆健笙不曾发威,谦和地说:“没有事。”他走到茶几那面的另一只沙发上坐下。
但他的皮鞋已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很清楚的印子。
这时霍桑又继续问道:“好,现在你说下去。伊跟从了你以后,就住到青蒲路那一宅屋
子里去,直到现在,伊就不再给人家伴舞。对不对?”
陆健笙道:“对,不过伊虽不做舞女,但不曾绝迹不到舞场,有时也常陪我到舞场里去。”
我利用着他们回答的机会,旋转身子,悄悄摸出软尺,走到那陆健笙留下的足印旁边,
蹲下身子,又假装缚鞋带的模样。我用皮尺在鞋印上量了一量,恰是十一英寸六,原来和我
们在尸室门口所发见的甲印是相同的!
霍桑又在那里问话:“那么,开支方面,当然是由你供给的。大概你每月供给伊多少?”
陆健笙道:“是的。这个我没有仔细的数目,大概几百块钱,最多也不到一千。
霍桑回过头来向我瞧瞧。我早已拿出一张小纸,用铅笔写了“十一英寸六,回头式。
同甲颖几个字。在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悄悄地授给他。
我回到自己原座位上时,见霍桑正在瞧我给他的一张小纸,倪金寿似乎已觉察到我的动
作,眼光注视着霍桑。陆健笙却一心一意地准备答复,显见不曾怀疑我。
霍桑又道:“那么,你们一年以来的结合的情形怎样?”
陆健笙又有些疑迟的神气。缓缓地说:“起初当然很好,近来伊好像结交了一个——一
个小白脸,而且浪费得厉害,不过我不曾拿到什么实际的证据。最近伊——似乎——”“什
么——似乎什么?”
“似乎更不安分了。”他低头寻思了一下,嘴唇紧闭着,接着显出一种坚决的神气。
“我相信伊这一次的死,也许就死在不安分上。
霍桑注意地问道:“怎么一回事?你说得明白些。”
陆健笙点了点头。“好,伊近来另外结识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
姓赵,是个少年,个子很高,面孔的漂亮却谈不到。我不知道丽兰怎么会爱上他,只有年纪
比我轻些。”他说时两只眼睛里又发起威来,分明他心底里那团炽烈的醋火已按捺不祝霍桑
仍淡淡地说道:“年纪轻,当然是这种结合上的一个重要因素——这因素也许是你感到缺乏
而抱憾的。但你怎么知道伊和他已达到了你们所说的‘爱’的程度?”
“那是有证据的,我决不冤枉伊。”
“举几个例子,好不好?”
陆健笙仍气忿忿地说:“最先一次,我偶然到光明舞厅去,瞧见丽兰和这个少年在跳舞。
丽兰还把他介绍给我,说是姓赵,是伊从前的邻居,偶然碰到的。我还不疑心。
第二次,我陪一个朋友在上海电影院瞧电影,忽见我的前排座上,丽兰和一个男子坐着,
还在窃窃地密谈,模样儿很难看。我耐不住叫了一声丽兰。伊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瞧我,
连话都说不出。那男的却还假装镇静,过了一会,他没有瞧完,便悄悄地溜去。我虽在黑暗
中,仍认得出那人就是姓赵的流氓。“
霍桑见他顿住了不说,便催促似地说:“那时你当然要责问丽兰,伊一定又照例回答他
是偶然碰见的。是不是?”
陆健笙沉着脸答道:“是的,可是我究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相信,后来果然又得到一
个证据——唉,倒霉!”
“倒什么霉?伊的行动本来是自由的,你在法律上本没有干涉伊的权利埃”“是的,可
是我不能不恨。在十七日早上,我打电话到伊家里去,伊竟一夜不归,在外面过夜——”他
掩不住语声中的酸气。
“唔,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啊,假使你处在你的妻子的地位,仔细想一想,那你也不会
这样量窄了啊,……以后怎么样呢?”
“我马上赶得去,伊还没有回去,但不久伊也回家了。伊见了我的面又分明是一派鬼话。
伊说上夜里在一个赌场里赌了一夜,还赢了五百块钱,因为怕我说话,故而叫仆人们隐瞒着。
霍先生,你一定想象不出,伊的口才好到怎样程度。当时我竟会相信伊。
后来我前前后后地回想了一下,才知又受了伊的骗。咳,我真恨伊!“
霍桑瞧着他的面,仍用冰冷的语调,慢吞吞地说:“恨伊,那当然是很自然的结果。
不过无论你怎样不满意伊,你是不能求法律的救济的。你如果抛弃伊,那你反得拿出赡
养费出来,而且你的面子上又很难受。对吗?所以你的最好的泄恨方法,还是干脆地把伊打
死。是不是?“
陆健笙忽张着眼睛,摇头说:“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会打死伊。打死伊的人是谁,
我倒知道。”
倪金寿一听这话,突然转过脸来瞧着那银行家。“什么?陆先生,你知道谁打死伊的吗?
那么,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们?”
陆健笙吞吐地说:“这是你们当侦探的名分。你们自己应当查出来——”霍桑向优金寿
瞧了一眼。“金寿兄,别打岔。……凶手是谁?”
陆健笙答道:“就是那个姓赵的家伙!
霍桑对于这句加重气语的报告,似乎并不感到惊异。
他仍淡淡地问:“有什么证据?”
陆健笙说:“昨天夜里我和丽兰在白梅酒家吃夜饭。我们坐的是单独的小室,只有我们
两人。吃到一半光景,那两扇活络的半门忽轻轻开动,丽兰的身子突然一震,几乎叫起来。
我当然也吃了一惊。我虽不曾瞧见门隙中的人面,但那半门下面,却明明有一个穿着深灰色
西装的男子。我忙着立起来,要追出去瞧瞧是谁。丽兰却拉住我不放。
我当然问伊瞧见的是什么人。伊说:“是个不相识的人,大概走错了房间,没有关系。
‘因为伊的面色声音,和那种不自然的强笑,都将伊的心事漏出来了,我知道这个人就是姓
赵的。”
霍桑道:“你既然说不曾瞧见那人的脸,难道从那条深灰色的西装裤上,你就辨认得出
吗?”
“不是,后来我还瞧见他的面。”
“唉,那么,这一回闯进来偷窥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大约在八点钟敲过。等到九点不到,我们从白梅酒家走出来时,我就瞧见这姓赵的。”
霍桑似乎增加了些注意。“怎么样?”
“那时我在等汽车开过来,丽兰却拉住了我的手臂,好像很惊慌。伊的眼睛不时向左右
探望,我自然也跟伊的视线看着。忽而伊一声惊呼,直刺我的耳朵。我瞧见伊的视线集中在
马路对面,果真就是那个姓赵的家伙!”
我暗忖这故事如果确实,合着金梅所说赵伯雄昨夜吃夜饭时到王丽兰家里去时的那副凶
狠的神气,情势上的确有些严重。
霍桑仍淡淡地问道:“以后怎么样?这姓赵的曾瞧见你没有?”
陆健笙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瞧见他,也只一霎眼功夫,转瞬之间他便消灭在人群中
间不见了。我们本来是要到上海戏院去瞧‘战地莺花’的,这时丽兰忽声言不去。
我明知伊就因着那姓赵的缘故,分明有些惊慌,故而我竭力鼓励伊,伊才勉强跟我同上
汽车。“
霍桑问道:“那时在什么时候?”
“大约九点钟光景,因为电影是在九点一刻开映的。”
“你当然要问伊为什么畏惧这姓赵的。伊有什么解答?”
“有的,可是我不能满意。伊说伊和这个人本来没有什么关系,因着我要伊跟这个人断
绝往来,他就因此恨伊。伊的话果然说得很冠冕,但我怕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怎见得?你所说的隐情,有什么根据?因为伊假使果真听了你的话突然和他断绝,他
因妒生恨,对伊有什么威胁,那也是可能的埃”陆健签摇头道:“不,不会这样简单。
当伊在汽车中向我解释以后,我马上表示让我来对付他,只要伊把这个人的名字地址和
职业告诉我,我自有法子,伊也用不着恐惧。可是丽兰到底不肯告诉我,反而劝阻我不要和
这个人为难。伊曾向我说‘你犯不着跟他斗,太没有意思。我也并不怕他,让他去好啦。’
这几句话明明是骗我的,伊实在很怕这个人。因为我们到了电影院中,伊还是现着不安的样
子,不时向前后了望。“
霍桑道:“你在电影院中可曾再瞧见他?”
陆健笙道:“没有,我也曾瞧过一瞧,却瞧不见他。不过我相信丽兰一定是姓赵的打死
的。……倪探长,你可曾已查出这个人?”
倪金寿答道:“我们但知道这个人叫赵伯雄——那也许是化名的,本来住在亚东旅馆七
七四号。现在却已搬走。他做什么职业,我们还没有知道。霍先生的袋里还有他的一张照片。
除此以外,我们还不知道什么。
陆健笙的眼光移到霍桑的方向时,霍桑早已从胸口袋里摸出那张小照片来。陆健笙赶紧
立起来接受那照片。
他连连点头说:“正是他,你们总也瞧见,这副嘴脸也说不上漂亮埃”他把照片翻过来
瞧瞧,又惊讶地说:“唉,这五个‘亚东七七四’铅笔字,是丽兰的笔迹埃”霍桑仍旧将照
片收回了,点点头说:“是的,请坐下。我还有话问你。你昨夜用汽车去接王丽兰的吗?”
陆笙竺重新坐下了,答道:“是的,那时大约在六点半光景。我们先到仙宫舞厅里去兜
了一个圈子,然后就到白梅酒家去吃夜饭。”
“吃完夜饭,就到电影院去。从电影院散出来后,又怎么样呢?”
“我就送伊回去。”
“你陪伊一块儿进去的吗?”
“没有,我不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