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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夜饭会冷掉。吃了夜饭再谈,你终可以耐得住吧?”
我当然不便提出什么异议,但因着脑子里充塞了种种疑团,连带地影响我的胃纳,两碗
饭的老例,竟打了一个对折。霍桑却和午膳时的情形不同,他的胃口已恢复了常度,显见这
案子已达到了结束的终点,他的紧张的神经也因而松弛了。晚饭过后,霍桑照例烧着了他的
纸烟,坐到那只沙发上去。他舒适地躺在沙发上,两条腿也挺得很直。
我在烧着了一只纸烟以后,就遵照他的约定,开始发问。“霍桑,这件案子竟会这样子
结束,真凶不是赵伯雄,我倒有些料想不到!”
霍桑喷出了一口烟,突然剪住我道:“什么?这是一件双重谋杀案,你自己也早已知道
的。怎么说料想不到?”
我呆了一呆,一时回答不出。我瞧瞧霍桑的脸,也不像在开玩笑,或故意讥讽我。
霍桑接续说:“你怎么这样呆瞪?当我们在今天清晨一瞧见王丽兰的尸体,你不是就发
表过一个正确的见解吗?你曾说好像是刀伤。是的,那是刀伤。那伤痕的宽度,便是个显明
的铁证。还有枪弹穿背面出时,背孔缩小,并没有多量的血,也可见不是枪弹致命。这原没
有什么疑问。你自己发表过的见解,怎么忘记了?”
我应道:“是的,我在一瞥之间就得到刀伤的印象,不过倪金寿马上纠正我,说是枪伤
;同时他说明屋中人都听得枪声,还有一粒从墙壁上钳出来的枪弹,的确是穿过了王丽兰的
胸膛,而且再巧没有,又是在同一的创口里穿过的。因此,才使我模糊起来,不敢再坚持我
的成见。”
霍桑点头说:“是啊,这案子的复杂性,就在这一点上——就在这双重谋杀点上。
其实若说是单纯的枪杀,那么王丽兰身上的饰物的失窃,便没法解释。事前行劫既不可
能,因为伊不曾叫喊;伊势不会把伊所心爱的首饰,毫无抵抗地让人家拿去。事后劫取,又
为时间所不许,我们早晨已经讨论过了。所以这明明是件双重谋杀案,一经推想,便可知劫
取饰物势必在行刺的当儿,而在打枪之先。你的见解显然有着实际的证据,不是凭空产生,
你本用不着自己怀疑。“
“这样说,你也早就相信王丽兰是因刀致死的了。”。“是的——我还假定那真正的凶
手,也许就在那屋子里。不过因着那‘甲组’皮鞋印子的关系,使我有些儿犹豫,一时还不
敢决定。”
“那么,你怎么不爽快些就向屋中的几个人着手?却反而虚费功夫在外面绕圈子?”
霍桑笑了一笑,说道:“什么?绕圈子?虚费功夫?包朗,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你岂不知道这案子的表面现象。手枪问题更重于刀刺问题吗?并且那打枪的人虽不能真
个打死丽兰,却同样有谋杀的企图。打枪的人又是从外面来的,牵涉的人很多,关系又很复
杂。我怎能不急其所急,先把外围肃清一下,将那个第二重谋杀的主角找出来呢?“
我静默了一下,呼了两口烟,又说道:“你当初既然就疑心用刀刺死这舞后的就是屋子
里的人,可就知道行凶的人就是那个老头儿李芝范吗?”
霍桑忽攒着眉峰缓缓吐吸了两口烟,摇头说:“不,我不敢凭空断定。因为我起初所得
到的材料不够,还不能充分知道他有什么动机。我当然不能单凭想象就下结论。”
我又道:“那么,你根据着什么,才假定行刺的是属于屋中人?”
霍桑道:“那有几个根据:第一,王丽兰的死,分明是安坐在书桌面前椅子上的时候。
伊并没有挣扎状态,但伊的眼睛里却留着惊骇之色。可见那行刺的人,似和死者极相熟而不
提防的,决不是突如其来的外客,或是本来和伊有什么怨嫌的。故而那人突然行刺,伊就来
不及抵抗;不过伊在临死的一刹那,眼睛里仍不能不露出惊异。第二,就是那地板上奇怪的
皮鞋印子。我们知道那印子除了死者自己的不算,共有甲乙两组。
那乙组印子进去时深而出外时浅,并且一进一出也并不怎样整齐。现在我们已知道这乙
组印子,就是那雨衣客留下的。那人在会客室中盘桓了好久,他的皮鞋经过地毯的磨擦,所
以出外时浅淡得几乎看不出了。那甲印却就大大的不同,一进一出,都很清楚,而且进出的
两行,整齐不乱,并没有互相交叠的痕迹。这不像是一个从外面进去的人,在室中耽搁了一
回然后出来;却像是有一个人从外面进去,走进客室,到地毯的边际站了一站,马上就退出
来。这固然是一个可能的假定,但实际上还不很健全和合理,因为那进出的两行,分别得太
清楚了。更合理的假定,像是有一个人,故意留着这一进一出的足印,要人家相信有一个人
从外面进去,后来又从里面出来。为什么呢?那自然的结论,就是那个人本来在屋子里,他
干了犯法的勾当,却想把嫌疑让渡给外来的人吧。
“不过我既然有了第一个虽然不很合理的假定,那我不能不先肃清外围的疑点。
我必须把外面的几个嫌疑人都证实不曾进过屋子里去,然后我的第二个假定才能成立。
不幸得很,这甲印的皮鞋,又牵涉了陆健笙和老毛,关系更见复杂,所以,我不能不先
把一切可能的嫌疑完全解释清楚。
“后来案情的真相逐步发展,在可能进屋子里去的人,一个个都经过证实和排除,我又
把屋子里的几个人逐一加以精密的估量。安娜又告诉我丽兰和李守琦有过婚约的事。
这样一来,我的眼光便转移到李芝范身上去。因为单就动机方面说,除了单纯的金钱目
的以外,又加上了儿子毁婚的怨嫌,我就开始推想他的行动上的可能性了。“
霍桑说明了这一番复杂的关系和他的思想上的历程,好像有些儿疲乏。他连连吸吐了几
口纸烟,又闭上了眼睛,又像养神,又像在整理他的思绪。
我就乘空表示我的意见。“这个老头儿在表面上很像一个道学先生,想不到竟会施展出
这种狠毒的手段。”
霍桑张开了眼睛向我瞧瞧,感叹似地说:“这无疑地是金钱的魔力引诱了他。不过他也
只是个假道学,他的修养,一定还不充分。否则,孟老夫子说过的‘富贵不能淫’,这区区
的钻镯和戒指耳环,决不能就迷住他的心窍。我和他接谈时,也给他的假面具所蒙蔽。相信
他是一个旧式的君子人,因此他在行凶时因时间匆促而遗留在书桌边上的那枚假象牙烟嘴,
竟也相信他真是在晚饭后阅报时遗留的。包朗,这是我的失着,我竟受了他的骗。其实我从
那枚香烟嘴上测度他的个性,除了纸烟吸到尽根表示他过度节俭以外,烟嘴的保持完整,又
显见他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可是他在谈话终了走出客室时,又故意忘掉那枚烟嘴,又显示他
是个粗心健忘的人。这举动明明和先前的推断完全相反,我当时竟不曾立即想到,可见我的
脑子的灵敏性,确是跟着年龄而逐渐衰退了!”
他连带着叹息了一声。
我道:“这也难怪你。他的矫饰工夫的确很高明。譬如据金梅说,他在发案后首先主张
报告警署;他对于王丽兰的生平又好像表示伊有些自作自受,对于伊的死又像莫名究竟,又
并不自谋卸罪地举出其他嫌疑人。总之他的行动,态度,言语,的确都不易教人生疑。”
霍桑摇头道:“不,他在谈话之间,好像他是很清高的,不满意丽兰的行为。其实我后
来仔细一想,他的清高也出于虚伪。你想他在前年秋天来过一次,既然不满意丽兰的生活行
动,又认为上海是个恶浊的都市,那么,他这一次为什么再来?而且又为什么仍旧寄住在他
所不满的内侄女的屋子里?”
我点点头。“那么,他在实际行刺的动作方面,你有过怎样的假定?”
霍桑道:“他的行动的步骤,我想你等一回可以听他自己说,用不着我间接地说明,因
为我说起来多少会有些隔膜。不过我的眼光所以集中到他身上,然后又断定是他,关键还在
那个甲印上。我想起我曾瞧见客室中有一双陆健笙留着的拖鞋,因此料想也许还有一双皮鞋
留在屋子里,给李芝范利用。刚才我单独到警厅里去时,叫你先到丽兰家去找李芝范谈话,
我的目的就要你设法羁留他在楼下,以便我可以悄悄地到他房间里去搜索陆健笙的皮鞋。后
来你也瞧见的,我在丽兰房间里果真搜出了那双黑皮鞋,你又告诉我李守琦不遂的事,我的
推想便完全证实了。”
这时,我又把第二个重要疑问提出来。“那么,此刻李芝范自己又被什么人打中的呢?”
霍桑忽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随手把烟尾抛了,摇头说到:“这又是一页新书,我还没
有把握。不过——”他顿住了不说下去,随即立起身来在室中踱着。
我也把烟尾抛入灰盆,继续问道:“霍桑,为什么不说?不过什么?”
霍桑低沉了头,缓缓说道:“我有一个推想,不过太空洞些。”他又顿了一顿,变了语
气说:“我相信这一着不会有多大困难。这屋子外面,我早就叫倪金寿派两个人来监守着,
一个叫松泉,一个叫荷生。在四点钟光景,我再到丽兰家去时,只瞧见荷生一个人在外边,
那松泉分明已尾随着李芝范去了。如果松泉不曾溺职,他应当瞧见一切的经过情形。刚才我
们已知道松泉也有消息到厅里去。我想打一个电话问问倪金寿,这一页新书,总也可以解释
明白的。”
霍桑正走到电话机旁去时,那电话的铃声忽先响起来。霍桑顺手拿起话筒来一听,那是
公安医院来的,打电话的正是倪金寿,不过霍桑已没有机会问到松泉的报告,因为据倪金寿
说,李芝范在钳取子弹以后,伤势起了变化,此刻已在弥留之际,叫我们立刻就去。
霍桑答道:“好,走罢,我陪你回警厅去。那余甘棠受了十个钟头以上的拘禁,也足够
给他一种相当的刺激,此刻我应当去把他释放掉哩。”
第十二章报告和解释我和霍桑赶到了医院,经过了一度接洽,就有一个人领我们进入李
芝范的病房里去。
病房中除了倪金寿外,还有一个浑身雪白的女护士。两个人的脸上都显得肃静而紧张。
那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盖了一条白色的单被。灯光中照见老人面色惨白,闭着眼睛,
张开了嘴,在吐着沉重而急促的喘息,面颊上显着两滩红色。
倪金寿低声向霍桑说:“我赶来时就这个样子。他不曾说过一句话。他的眼睛曾一度张
开,瞧见了我,又立刻闭拢了。”
霍桑瞧着那老人,也低声说:“他的热度好像很高,大概不会有说话的可能了罢?”
霍桑说到后面一句时,眼光移注到女护土的脸上。那护士非常灵敏,立刻摇摇头,答复
霍桑的非直接的问句。我瞧见那老人的眼睛缓缓张开,不过他的眼珠似乎已没有集中的能力,
只空洞地向上面的承尘呆瞧了一下,接着又闭拢了。
倪金寿向霍桑说:“他不能说话,也没有多大关系。他的被刺的经过,松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