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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元人民币。林香雨把一千元活期存折和定期存折还有那500元现金一起包好,装进母亲兜里,又用三个别针别上说,妈,您这兜里有两个存折和500元钱。
梨花摸下兜,说:嗯呐。
这个细节后来被林香雨无数次回忆过,越回忆越模糊,到最后连自己也叫不准了。谢天书呢?他这个人分散注意能力特强,常常是做这个想那个。当时他正在想列宾的《伏尔加河纤夫》,心中涌动着《伏尔加纤夫曲》深沉的旋律。而笑笑呢?笑笑根本不用回忆,妈就是把存折放奶奶的兜里了。她记得很牢。尽管她当时在玩小猫。
林香雨别完三个别针后又说,妈,又给您做了一套白绸子衣服,明天过生日换上。
梨花又嗯呐一声,接着叹了口气,说,年年过生日时节,秋傻子一准来。今年秋傻子还没来,咋就又要过生日了呢?说着,梨花的情绪忽然变得感伤,都过多少个生日了,真没想到能活这么大岁数。也没承想能享这么多年的福。行了,也该死得了。要死,嘎嘣一下就死。可别得什么病,活不起死不起的拖累你们。母亲的话像清冷的秋风冲刷着变黄的叶片,让人的心绪沙沙地翻转。第二年秋天,当秋傻子雨又来的时候,谢天书站在母亲的坟前,望着故乡的杨树林时,这种感觉陡然袭来,谢天书才意识到母亲当初的话原来是一种预言。
4 幻听
谢天书说:妈,二哥和二嫂明天打老家坐头班车来给您老人家祝寿。
梨花恍惚了一下,仿佛有一阵风从她的心中刮过。这风很阴冷,使梨花的心收缩,又突然受热涨开。她说:
你大哥和天云也回来。
母亲的话说得极其平淡,却把谢天书和林香雨的脑袋轰地炸成空白,神经僵硬了,思维停止了。
正在玩猫的笑笑也停下来瞅着奶奶。
好一阵之后,谢天书问:妈,刚才您说谁?!谁回来?
母亲说:谁?就是你大哥天奎和你二姐天云呗。
谢天书看看林香雨,还是不敢相信:我大哥天奎和我二姐天云?
母亲有点不高兴了:你把你大哥和你二姐都忘了?
谢天书突然兴奋起来:妈,你是说我大哥和二姐明天都回来?谁说的?
母亲说:来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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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书说:谁来的电话?
母亲说:天奎和天云呗。
谢天书说:他们怎么说的?
母亲说:就说在妈过生日以前赶回来。
林香雨激动了:这可是大喜事呀!
笑笑说:妈!就是奶奶天天叨念的大爷和二姑哇?
林香雨说:对对对!对!就是47年没音信的你大爷和你二姑。
笑笑欢呼起来!
母亲说:天奎和天云要是再不回来呀,妈这一辈子怕是见不着了……母亲说着,声音有些颤抖,发灰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知为什么,谢天书猛地打个哆嗦。他瞅瞅妻子。这时林香雨正用疑惑与惊恐的目光看着他。林香雨感到一股麻酥酥的凉意像蚂蚁一样从后腰向脊背上爬。夫妻俩同时看到一片阴影向这个幸福的家庭移来。稍停之后,母亲接着说,天奎搁电话里还打听桑葚……这桑葚呀,也不知还有没有?说完,母亲望着北窗外,神情凄楚而呆滞。
笑笑问,桑葚就是大爷美丽无比的未婚妻,是吧?
谁也没回答。
笑笑感到有一股凄凉的小风从北窗外进来,旋转了一下又从南窗走了。
晚上,谢天书在画画。林香雨端着茶进来说,各屋都收拾好了,大哥和二姐回来后,大姐、二姐和母亲住一个屋。我带笑笑睡阳台。你和大哥睡书房。二哥和二嫂睡客厅。大团圆。谢天书说小时候最盼过年。懂事以后怕过年。一到年关,妈就天天往西岭上瞅。后来就背着儿女上西岭上站着。直到接神的鞭炮响了,妈还不肯回来。妈盼47年,念叨了47年,等待了47年,没想到真的就把大哥和二姐盼回来了。想想,有点让人不敢相信。林香雨说国家政策变动以后,很多失散的亲人都从国外回来了,这不奇怪。谢天书有点纳闷儿,大哥和二姐只来了一个电话。他们的电话呀,住址呀,什么也没说,我想今天夜里他们再来个电话才对。你睡,我一边画画一边等电话。林香雨说,我兴奋,睡不着。哎?我看你并不兴奋?谢天书说,我总觉得妈今天那句话像个阴影。林香雨看看丈夫,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她也一直觉得妈的那句话不吉利。谢天书想用转移话题的办法甩开那片阴影。他问:你评教授的事怎么样?
林香雨说,计划在实验小学搞一次市级的教学观摩课,同时拍成优秀教学片到全国交流,我再写一篇论文在省以上专业刊物上发表,估计职称就没问题了。
谢天书问:什么时间搞?
林香雨说,后天开筹备会,我提出方案。对了。你提副院长的事怎么样了?
谢天书说,蔺院长通知我后天到党校去学习。
林香雨说,那就是已经定了?太好了!你能当上副院长,我再评上教授,笑笑考上重点高中。大哥和二姐再回来……
谢天书说,明天妈过生日,大哥和二姐又回来了,可别一忙活把这两件事给忘了。
林香雨说,上党校、当副院长和评教授可是我们俩的终身大事,怎么忙也不能忘。
母亲的房间里传出声音,林香雨向母亲的房间走去。
笑笑和奶奶睡在一个双人床上。奶奶摸摸索索地起来,夹着一个小包摸门。笑笑醒了,拉开灯,问,奶奶,夹包干什么?
梨花说:克(去)狐仙台接桑葚克(去)。
笑笑下床,拉住奶奶:奶奶,这是半夜,哪儿也去不了。天明再说吧。笑笑把奶奶扶上床。奶奶一边上床,一边念叨,咳,你大爷要奶奶把桑葚先接回来。
林香雨过来问:奶奶要做什么?
笑笑说:奶奶说要去接桑葚。没事儿了。闭了灯。
林香雨回到书房对谢天书说,咱妈昨天夜里起来花花花花地唤猫,刚才又起来要去接桑葚,妈是不是又把梦当真了?
谢天书说,妈年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想起过去的苦难,想亲人,过完生日就好了。
林香雨问:真的天书,这桑葚还能不能找着?她后来嫁人没?
谢天书说,你睡吧,明天二哥和姐都来,够你忙活的。要是大哥和二姐也回来,那就更忙了。林香雨说,我想等大哥和二姐的电话。谢天书说我等。你睡。林香雨睡去了。谢天书一边画画一边等电话。到了凌晨4点钟,林香雨起来上厕所,发现丈夫还没睡,就让谢天书睡下,她等电话。
1 跳楼(1)
早上笑笑一睁开眼睛就喊今天是奶奶的生日!谢天书刚睡下不久,被女儿的喊声惊醒。他急着问妻子大哥和二姐来电话没有?林香雨摇摇头说没有。又补充说我可是一直没敢睡。边说边拉开窗帘,轻轻叫了一声,咦?天阴啦?谢天书向外一看,亦忧亦喜地说,是不是秋傻子来了?
上午9点钟,秋傻子真的来了。
80年后和80年前的秋傻子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不响雷,不刮风,傻乎乎地下不出个聪明。梨花静静地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细细的雨丝有时会落到她脸上。落到她脸上第一滴时她讷讷地说,哟?秋傻子?落到她脸上第二滴时她说,秋傻子,你又来了?落到她脸上第三滴时她说,秋傻子,你真的来了?来了……前方立交桥上,汽车永无间歇地流动和旋转。五颜六色的车体被秋傻子湿润后,色彩变得更加绚丽。这些景致渐渐淡出,就像被秋傻子稀释了一样,有一片片红高粱在秋傻子雨中淡入。梨花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也有些扑朔迷离。她开始摸衣兜,先把别在兜口的三个别针一个个摘下来,放在右边的陶罐上。再从兜里掏出小包放在双膝上,打开小包,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包。打开小的包,捧起来看,里面是一只手枪子弹壳,一绺乌拉草,一缕头发。梨花拿起那缕头发,看着看着,脸色渐渐灰暗。又有几个细小的雨滴落到梨花的脸上,梨花心里顿生出一股凉意,一股漫山遍野的凉意,眼前的秋傻子结晶成一片片的雪花漫天飘来,转眼间白茫茫一片。一个五岁的女孩子光着脚站在雪地里哭泣。那女孩就在墙头外。梨花慌了,急忙把头发、弹壳,乌拉草包起来,连同包钱的包一起放进兜里,站起来哆哆嗦嗦地往阳台上爬。阳台的三面水泥框栏高,爬不上去。梨花移过一个小板凳,踩着它趴到阳台上去了。
楼下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跳下车子扬头看:哎!老太太!快回去!再往前就掉下来啦!
又跑来一个人:哎呀!这老太太要跳楼!
楼房不远处来了一对老夫妻,是梨花的二儿子谢天浩和媳妇兰芳。在天浩、天书、天犁三个兄弟中,谢天浩长相最像父亲:高大魁梧,是粗犷的关东汉子。谢天浩夫妻连背带扛地走在秋傻子雨中。看起来是累了,在树下坐下来。谢天浩擦汗或者是雨水,说,我就寻思,妈都过生日了,秋傻子咋还没来?说说还真来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一路上合计来合计去,妈种了一辈子地,养了一辈子牲口,挨了一辈子累,闲不住,总怕咱妈在城里憋屈,还是把咱妈接回老家。兰芳说,那得把咱妈那五万块钱归咱们。该说不说,那钱本来就该有咱们两万……谢天浩严厉地说,你少惦记着咱妈那点棺材钱!兰芳有点怕了,说,你看你看?该说不说……谢天浩不高兴,背起东西就走。兰芳急忙跟上。
梨花还趴在阳台上。楼下站了许多人在向上看。
看看!看看!这老太太要跳楼!
哎哟!要自杀呀?啊?要跳楼自杀怎么的?
哎!哎哎!别往上爬!老太太!别往上爬!掉下来就没命啦!
哎——别往上爬——掉下来就摔死啦——
戴红胳膊箍的老太太跑来:快取被单什么的接着哇!快呀!
谢天浩和兰芳连背带扛地挤进人群,也扬头看着。兰芳一拍大腿,喊:妈呀!我的天妈呀!那是咱妈!哎呀妈呀!
谢天浩突然大叫了一声:妈!妈!妈呀!我是天浩哇!妈!我是你的二儿子谢天浩哇?你可不能跳哇!妈!妈——!您老人家是怎么啦?妈——他声嘶力竭,脑门的青筋蹦起,两个眼球突起,涨满了血丝。光头上汗水和雨水四溅。
兰芳只管哆嗦。
戴红胳膊箍的老太太拉住谢天浩:你是她儿子?那赶快上楼拽住你妈呀!
谢天浩刚一转身又愣住:我没开门的钥匙呀!
戴红胳膊箍的老太太:敲门哪!
骑自行车的人:可别!老太太要是真想死!一敲门反倒跳下来啦!
兰芳拍着大腿:那可咋整哎!?
谢天浩扑通一下跪下了:老妈呀!您老人家是怎么啦!妈呀——你这是怎么地啦!妈!妈呀!你可不能跳哇!妈!妈——!我是你的二儿子谢天浩哇!妈!你有什么窝囊事跟二儿子说!可不能跳楼哇!妈——他喊完就不住地磕头。
林香雨在写论文。她看看手表,到给母亲打电话的时间了,她拨电话,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她奇怪,妈怎么不接电话?每天都是这个时候给妈打电话,妈每次接得都那么快,今天怎么了?楚主任一边翻看报纸一边说,是不是出去了?林香雨说妈有时候下楼买菜,但不是这个时间。时间长电话断了,她再挂。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