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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老将廉颇颇受赵孝成王信任,代理相国,率军攻魏,直取繁阳。可孝成王却在此时过世,新任国君便是如今的赵王偃,初一执政,就令从燕国前来归顺的武襄君乐乘取代廉颇。
廉颇大怒,转头率军攻打乐乘,赵军自相残杀,哗变分崩,最终乐乘败走,廉颇投奔魏国都城大梁。
自此之后,赵国朝中再无中流砥柱。
本在北境防御匈奴的父亲李牧便被急调回都城邯郸,执掌军国大事,成为朝中重臣。因而,令牌上铸李氏徽记,才能有如此震摄之力。
軿车顺利通过城门,过门之时,木子只轻举令牌,守门兵士便肃队放行。
木子双手恭敬捧回令牌,交还琉熙,“师姐,这个令牌好厉害!”
子澶调笑道,“熙儿好大的排场。”
琉熙双眼笑如初升月牙,回敬子澶道,“我怎么也听中壶天的侍者,叫木子公子,叫你世子。”
子澶翩然浮起天高云淡笑意,“就因为祖父在楚国受封一块偏远的小地,伯父有意让我承袭,所以家臣们就那么称呼而已。”
琉熙微微颔首,靠回车壁上闭目养神。
“熙儿不问我祖父是谁,受的是什么爵位吗?”子澶问道。
琉熙明眸半睐,嘴角微掀,“你说,我就听着,你若是不说,便有不想说的苦衷。终此一生,我便永不相问。”
“熙儿……”子澶清澈双眸专注眼前佳人,紧紧将她揽进怀中,恨不能直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琉熙娇滴滴笑道,“先别得意,若是到了邯郸,我父亲和兄长问起来,你可要想好如何应对。如果不想让他们知道,可要自己管好家臣,别叫漏了嘴。”
过了魏国国境,又慢走了两日,一行人才好不容易进了邯郸城。
琉熙站在车辕上,等不及木子搬来下凳,提裾一下从车上跳下地来,飞奔着向门内的兄长跑去,“哥哥……”
李玦张开双臂,迎上飞奔的幼妹,“熙儿。”
她在兄长怀里撒了一会娇,才环顾四周,问道,“父亲呢?”
“父亲入宫议事去了,快回来了。”李玦抚开琉熙额发,轻拢她已然梳起的发髻,“及笄了。”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来,打开递给琉熙。
“好美!”琉熙细细端详盒中金光耀眼的一枚华胜,小心取出来,转过头去,似是在找寻什么人。
“熙儿在找谁?”李玦问道。
琉熙这才羞答答一笑,垂下眸来,却见身侧子澶素绢衣裾轻摆,微一抬眼,他已接过华胜去,替她戴到额前。
“这位是?”李玦笑问。
琉熙颊染双晕,“这是我师兄子澶。”
李玦看着眼前情景,也已明白九分,笑着一揖,“在下李玦,是熙儿长兄。”
子澶忙执晚辈礼,深一回揖。
李玦目不斜视,细细打量一番,眼底渐渐流露欣喜,笑问琉熙,“这可是你的良人?”
“大哥……”琉熙扯着兄长衣袖,羞怯扭过脸去。却恰见门外下马处停下一辆疾驰的軿车,丝竹细帘掀起,两名婢女搀下一位绿衣美人。
“谁是谁的良人呀?”美人风姿卓然,如夏初荷塘上掠过的微风,徐徐来到众人跟前。
琉熙盯着她端详半日,才惊喜认出她来,“黛姬。”
黛姬是赵国内史长女,与琉熙年纪相仿,彼此乃是知心密友。
“我刚进家门,你怎么就来了?”琉熙撒开挽着兄长的双臂,上前紧握黛姬双手。
黛姬娇俏地一颔首,笑道,“我陪公主从城外别宫回来,在城门下看见一辆马车,不经盘查直走左门,所以就问了守门的尉官。原来,那个狂徒竟是你。”
琉熙不由又紧了紧握她的手,黛姬是公主身边的陪侍女官,琉熙记得清楚明白,前一世,就在她及笄的第二年,她嫁给了公子赵迁,而黛姬则是陪着公主前往秦国参选王妃,不久以后,噩耗便自秦国传来,公主遭遇不测,黛姬生死不明。
前世的梦魇又一次蒙上心头,琉熙呆呆盯着眼前的人,只能看着她双唇一开一合,却丝毫听不清楚她的话语。
黛姬被她手上劲力握得生疼,笑容霎时僵在脸上,“琉熙,你怎么啦?”
琉熙这才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才又敛起明丽笑意,“你方才说什么?”
黛姬见她回复如常,才牵着她往门外軿车走去,“你随我进宫吧,今晚宫中有筵席,为公子迁贺寿,公主嘱咐我,请你一并前往赴宴。”
琉熙似被炙热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来,整个人僵直直立在门内,似是即便九雷轰顶,也不愿再向前移动一步。
刹那间,锥心刺骨的剧痛自她身上蔓延开来。前世里,她曾满心欢喜地去赴这场贺寿的夜宴,还曾艳绝群芳做鼓上一舞。
赵王嘉许,公子倾心,那时想来,何等荣光。
琉熙强自镇定,几乎费尽全部气力才压抑住嘴角的抽动,将心底如洪水般奔涌而出的厌恶和鄙夷摁回原处,连她自己都无法描述,挤出口中的寥寥数字有何等辛苦,“不,我不去。”
黛姬诧异非常,邯郸城中,多少贵妇少女,今日都期许可以荣幸获得邀请,入宫赴宴,然而,琉熙却似乎惧之如洪水猛兽,“为什么?”
“我赶了几天的路了,风尘仆仆,就那么进宫,实在不妥。而且,我也确实累了,想早些歇息。”琉熙也知道刚才太过失态,深吸一口气,按捺下胸中滚滚澎湃的波涛,给出一个合乎礼法的答复。
“哦,”黛姬难掩失望神色,回首切切再望琉熙,“那我先回宫了,公主还在等我。”
琉熙浅浅一笑,咽下心头苦涩挥别闺中挚友,由衷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她知道黛姬的结局,却无力去改变,只能眼看着她被命运的车轮裹挟着滚入熊熊燃烧的烈焰,突然,她觉得自己很渺小,仿若天地间毫不起眼的微尘,只需风一吹,便散落开去,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15
15、落英细数与君共 。。。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今天说说关于“翁主”这个称呼。
在战国时期,诸侯之女皆称“公主”,但是到了秦统一六国之后,“公主”的称呼,就只能用于皇帝的女儿了。诸侯之女降一等,称“翁主”。
因为“小姐”一次,在明代之前,都是严重的贬义词,不能用来称呼像女主这样高贵的女性。而“姑娘”这个词汇,在宋代之前,也未见用以尊称。
由于女主的父亲李牧受封武安君,也就是相当于次诸侯一等的人物。所以,在此处,某春选择循汉制,用“翁主”一词。亲们不要傲娇哦!傲娇的拖出去打屁屁……——早春芳华
黛姬一步三回首,终是依依不舍上了軿车,琉熙跟将出去,定定看着车子渐行渐远,遥遥仰头张望。车子混入街上人流,车轮扬起些微沙尘,在暮色下模糊了轮廓,不一会儿便隐入黄昏中的城郭。
琉熙仿佛被死死钉在了街心,直直伫立,双眸一瞬不瞬瞧着车子远行的方向,直到那模糊的轮廓全然消逝无踪,她仍是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好似,那一眼,便是永别。
子澶默默走上前去,轻揽她的纤细腰身,将她从人来人往的街心拉回,柔和温润的声音将她早已随车走远的思绪拉回,“已经走远了。”
琉熙侧头向他一笑,“我们进去吧。”
两人并肩缓缓走回府中,身后衣裾相掩,袖中十指交缠。来往婢女见状忙纷纷低头垂睑,匆匆避开。琉熙这才惊觉,已不是身在云梦之中,置身世俗,再不能如此旁若无人,连忙欲要抽手退开,却被子澶牢牢抓住。头顶比温泉还舒睦的目光投下,送来丝丝情意,她不禁紧紧反握,相携相依。
李玦似对琉熙不愿进宫赴宴十分不解,殷殷问道,“熙儿为什么不去?父亲待会儿回府更衣后,今夜也是要前去宫中赴宴的。”
琉熙向李玦微一欠身,显然答非所问,“我想带子澶进去见见母亲。”说着,牵着子澶走过屋下廊道,穿过后亭中曲桥方亭,往后府中一间小小的院落走去。
院子不大,小巧玲珑,院中并未栽植树木,遍地青草小花,屋子里的摆设极其朴实简洁,中间席地矮榻上,侧卧窈窕背影,窄袖宽带胡服,艳丽的绛紫色,垂髻如云斜落枕边。
琉熙悄悄走近,坐在榻侧,如玉纤指抚过卧者鬓角,柔声轻唤,“娘亲。”
胡服女子沉睡中倏然一颤,反身坐起,紧紧扣住琉熙双手,好似只要她一个松手,女儿便会飞走一般,“熙儿回来了?”
琉熙靠进她的怀里,额发轻轻婆娑着母亲的下巴,“娘亲,我回来了。”
“你这女子,野得没边了。人家黛姬倒是每两三日都来向我学舞,你却疯疯癫癫要跑去什么云梦山学剑。哪里还像一个女子?都是你父亲娇惯你!”母亲心满意足看着眼前的孩子,口中却是言不由衷的责怪。
琉熙又撒娇地扑回母亲怀里,“熙儿刚回来,娘亲就骂我,也不怕我从此跑了,再也不回来看您。”说着,轻轻拭去母亲眼角挤出的泪珠,如刚刚出生的小羊般依偎在母亲的身边。
李夫人笑看怀里的幼女,目光扫过门内颀长身影,原以为是跟随而来的李玦,这时才看分明,却是一个翩然如玉的陌生男子,“这位是?”
琉熙笑答,“这是我师兄子澶。”说着,凑到母亲耳边低声又说,“娘亲,我要嫁他。”
李夫人先是惊讶,再现欣喜,待细细打量子澶后,眼里清晰可见的,便是赞许了。她不由深深点了点头,连带着耳上玉珰也随之前后荡漾。
子澶敛袖深揖,“拜见李夫人。”
李夫人抬眼笑看他,俯在女儿耳畔戏谑道,“我看不错。”
琉熙俏皮眨眼挑眉,答道,“我也觉得不错。”
子澶静静立在门内,一脸温良恭俭,任君品评的模样,引得琉熙母女不禁相携低笑。门外胡服侍女低眉垂手进来,一欠身,禀道,“夫人,外面随翁主回来的小侍者问,今夜他要宿在何处。”
琉熙这才想起,一阵忙乱,竟是忽略了木子,恐怕这会他早恼了,待会指不定又要怎么作弄回去才肯罢休,连忙吩咐婢女,“他不是侍者,是我师弟,你去领他进来。”
“是。”
李夫人拉了琉熙的手,下榻穿鞋,走上院中的青草地,“今日你父亲要去宫中赴宴,晚上我们就在这地上铺一张竹席,前几日过九月九,家里酿的菊花酒正巧还没喝完。今天月圆,我们正好喝酒赏月。”
琉熙眼角忍不住偷觑子澶,笑道,“今晚木子可要尽兴了,他最贪杯。”
不一会儿,婢女便将木子领进小院来,另有两名侍者铺席置案,准备酒菜。
其间,宫中来了宦者,说道李牧议事耽搁,来不及回府更衣,让李玦备了冠服送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