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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即将入秦,不害怕吗?”琉熙紧紧握住芸姜的手,眼前女子不过刚过及笄,娇艳的如同风中枝上颤抖的花瓣,如此柔弱的肩却不得不担起千钧之重。
芸姜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唇上再无一丝血色,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害怕……”
“害怕您还愿意去?琉熙听说,乃是公主向王上主动请缨,入秦选妃。”
“你……听我把话说完啊!”芸姜旋即释然浅笑,“我是害怕,可这也是我的责任。赵国的土地养育了我,赵国的水洗净我的身躯,赵国的百姓日日劳作织出锦缎供我做衣,砍下树木为我建屋。如今,不过是要我为了这些嫁得远一点,我又怎么能拒绝?”
琉熙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直直看着身前少女,这个说着害怕的人,实则充满勇气和力量,刀山油锅,彼心如饴,她才是真正最勇敢的人。
“熙儿姐姐早些出宫回去吧,过几日便要启程入秦,姐姐还是要早做准备。”
“拜别公主。”琉熙深深一揖,这一揖,不再仅仅是俗世间的虚礼客套,蓄满了尊敬和感佩。她倒退着直至出了殿门,才转身离去,即使前世面见赵王,都不曾如此的谦恭。
暗夜如墨,清华如水,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琉熙躺在榻上,翻转难眠。
飘扬雪花里子澶离去的朦胧背影如镌刻般烙在她的眸中,落在她的心里。
“你……听我把话说完啊!”芸姜柔嫩嗓音忽然回荡耳边。
听我把话说完……听我把话说完……那场雪里,子澶回首看她的最后一眼,仿佛正是在凄凄述说着这样一句话语。
难道是她会错了他的意思,他并不是在拿自己与阿璃比较,他并不是因为阿璃不愿陪伴深山才选择了自己。
他只是不理解丧家亡国的痛,他只是不知道她重获新生的意义,只要她告诉他,他也许就会明白,也许就会体谅,也许……
琉熙心里希望的火花慢慢燃起,渐渐升高,看了眼东方发白的天际,她起身披衣洗漱,整理行装后,去母亲院外静候父亲起身。
“什么?你要先去云梦?再护送公主入秦?”李牧披衣坐在榻上,几乎不敢相信此话出自琉熙之口。
琉熙跪在榻前,抱拳说道,“公主入秦之前不会有闪失,我先去云梦,劝说子澶出山,再往函谷关恭迎公主,护送公主入咸阳选妃。”
李牧沉思片刻,忽然答道,“如此也好,公主入秦前有庞将军带兵护卫,你与庞将军一明一暗,互为策应。倒也不失是一条万全之计。”
“多谢父亲。”琉熙起身便走,却被李牧阻住,“慢着!”李牧沉吟片刻,沉声说道,“熙儿,有些事情,既已应下,便就只有做好。爹爹希望你以大义为重,儿女情长不如暂时放下。”
“熙儿谨记爹爹教诲。”
19
19、秦时明月照双影 。。。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伦家想要收藏,伦家想要评论……嗯……打滚打滚……
——早春芳华
琉熙手持令牌,不等邯郸南门开城,便直出都城,一路飞驰。
她只身一人,未带一人随扈,新绿的原野之上,唯一匹红棕烈马风驰电掣,夹杂青草清新气味的风猎猎吹起她的衣角。
一昼夜的疾驰跑完了原本几日的路程,拖着疲惫到极限的身子,她已顾不得将马牵进马厩,信手一扔缰绳,走进木屋扑倒在榻上。
今日如何也爬不动山了,好在总算是已到了云梦地界,一旦她恢复了气力,只要沿着谷中小径,不过小半日,就可以回到“天外天”上。子澶就在那里,在那里等着她回去,如同过去无数次她来山下习练骑射后一样。
她挪了挪酸软的肢体,沉沉睡去。
睡梦中隐隐觉得似是有人在触碰她的肢体,又似是被腾空抬起,嚯嚯山风仿若就在耳边呼啸而过,还时不时灌入她低低的领口。又仿佛是嗅到了熟悉的杏香,那满峰满庭的清幽芬芳丝丝渗入她的肺脾,滋润干涸的心灵。
“子澶……”她于沉梦中倏然惊醒,惊呼出声,柔荑挥舞空中,搜寻令她心安的温暖。
温热手掌暖暖握住她冰凉小手,“我在。”
迷蒙睡眼渐渐清晰,子澶清逸容貌深深印进琉熙双瞳。她不敢置信地眨了几下眼睛,睁眼闭眼,再睁眼,他仍是在那里。于是,这才相信眼前景象并非梦境。
她一下扑进了他怀里,双臂将他牢牢箍住,仿佛怕一眨眼他便会逃跑。
“侍者在山下看见你的马,还以为你遭遇不测,遍地找寻,倒是见你睡在桃花谷木屋里,便把你抬上山来了。”他的目光酥酥如羽毛拂上面颊,暖意融融。
琉熙咽了口唾液,润了润干裂的喉头,才说,“我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实在累得没有力气了,想等睡醒了再上山。”
子澶端过案上预备好的稀粥,木勺浅盛,小心翼翼吹凉,凑到琉熙嘴边,琉熙一口一口咽着,双眼却只贪婪地盯着喂食的子澶。
“慢点吃,木子做了好些。”
“嗯,”琉熙乖巧地点点头,可即便是点头,目光也不愿离开子澶一刻。
不一会儿,一小碗清粥便见了底,子澶放下木碗来,将琉熙拉入怀中,下颌抵着她光洁柔嫩的额角,相依相偎斜靠榻上。
她埋首于他的怀抱,不愿打破这如丝如缕温情。公主两日后方从邯郸启程,况且送嫁队伍庞大,依仗繁复,行进速度远比不上她一人一马。她还有时间,有时间享受这似水的柔情,即使也许它不得不被打破,可哪怕只能多保有一刻,她也不忍放弃。
“要回竹屋沐浴吗?”子澶问她。
“不要。”
“杏花都开了,要看吗?”
“不要。”
“给你吹支曲子听?”
“不要。”
……
子澶再问,声音却被揉碎在她的双唇中,舌尖犹带着米粥的香甜,与他的唇齿交缠在一起,勾摄他的魂魄,“子澶,吻我。”
……
木子呆呆站在屋前竹林中,他自在襁褓中就来到这片深山,从小和子澶、阿璃相伴。阿璃也曾离开,甚至一去不返,他都从来不曾生出寂寥彷徨。
可与师姐分开不过寥寥数日,他却是整天魂不守舍,好似寒冬里没穿皮裘,晨起后未有洗漱。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可他知道,那是因为师姐。
他不能理解,明明师兄自离开邯郸后,魂不附体,落落寡欢,却又为什么决意不肯留在赵国为官。山中清净喜乐,师姐又为什么偏偏要去秦国。
……太多的不解,但现在他都不想再去回顾,只要师姐回来便好。
他看了眼缓缓西沉的夕阳,金红色泽斜斜洒下,落在木屋窗前,轻薄如蝉翼的光韵流动中人影相偎,宛如画境。
红日落下,明月初升,月华渐渐转过中天,东方露出鱼肚白,艳阳又一次高升,西斜,再落下……
静夜无声,唯有一箫长歌,如泣如诉,婉转缠绵。子澶携着琉熙靠坐竹屋屋顶,一轮圆月称在相倚的人影后,箫声自竹屋顶上悠悠散开,那两人如同坐在月亮之中。
忽而子澶停了箫音,向杏林中说道,“出来吧。”
木子手中拿着个木匣,分开繁花似锦的杏枝,缓缓步出,“师姐,你的信。”说罢,手中木匣向着琉熙飞旋而出。
琉熙身形未动,唯一抬手,指尖轻轻一转,截住空中的小匣,踟蹰地回望子澶一看。
子澶侧过头去,说,“看吧!要来的终究躲不过。”
琉熙取出匕首,挑开封匣的麻绳,抽出匣中竹简,借着月光细读。
芸姜公主昨日已经动身入秦了,不日即到函谷关。
琉熙放回竹简,垂头半晌不语。
“你真的要去吗?”子澶问琉熙。
琉熙默默无言,过了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就去吧。”子澶自屋顶上站起,昏黄月华流动在他素锦衣袍上,匀匀将人照成玉色。
琉熙起身紧握他的手,问他,“你真的不跟我去吗?”
“十年前我隐居于此,就已决意不问世事。”子澶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抬起来,为琉熙温柔离开额间散发。
“为我,也不行吗?”她眼中隐有泪意。
“你本也可以躲开……”
他的话犹未说完,却被她打断,“不,我不能躲开,子澶,你说过,我身上有戾气,对,是有。因为我已经是再世为人,前一世,我眼看国破家亡,眼看父亲战死,眼看着母亲殉情。即使那只是一场噩梦,我也不可能就这样逃开。我要去尽我的责任!”
“即便如你所说,上天让你历经千辛万苦重活一次,难道就是为了让你甘于做命运的奴隶?”子澶说道,“熙儿,记住应该记住的,将应该忘记的忘记,这才应该是让你重获新生的意义。”
琉熙伸手去抓他抚在自己额间的手,做出最后的妥协,“那我去送公主入秦,事情办妥了我就回来,你在这等着我,一定!”
子澶含笑凝视她,将她指尖的手一丝丝抽离,“一旦踏入红尘俗世,又岂是你想回便能回?”
他翩然跃下屋顶,看看手中湘妃竹箫,忽然想起了那夜阿璃眼中的支离破碎。
他不愿走出去,正如她不愿走进来。不同的人,相同的结局。
“唉,既然离别难免,又何需相会?”
子澶素影分花而去,不一会便隐入堆雪杏林中。
咔嚓一声,琉熙似是听到自己心碎裂的声音,那裂纹如同三九天湖面厚冰被砸开,伴着飒飒声纵横交错蔓延开去,此生再不会愈合,有一种冷彻肺腑的寒意,一时间疼得已经麻木。
心里隐隐的不安也仿佛渗着裂纹晕开,浸透身心。
她草草收拾行囊,连女装都不及换下,只粗粗带了顶挂纱的斗笠,便提着包袱往后山小径走去。
“师姐,”墨夜中的清俊少年似是等候多时。
“木子。”她微微一颤,此刻任何一句挽留都会击碎她离去的绝然,若是方才子澶能够向她回首一笑,亦或者干脆握住她冰凉的双手,也许,这云梦之地就能够将她圈禁终生,心甘情愿,无悔无怨。
然而木子脸上再无旧日嬉笑淘气,他从身后抽出双手,捧上一柄长剑,“师姐,剑,下山以后要用。”
琉熙认得那把剑,正是她日常习练剑术所用,此剑她只能用,却无权保留,每日练剑完毕,都由木子带回。今日临别,木子竟是以此赠她。
“子澶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放回去吧,我有铜铃就可以。”
“师姐,下了山,你就知道剑的要紧了。此剑锋利坚韧无双,不是凡物可比。”
琉熙伸手取过长剑,拿在手中,问木子道,“子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