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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蒙恬低低叫道,琉熙从不穿红装,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可以一眼便确定,那亭中之人是她无疑。
琉熙徐徐转过脸来,嘴角蕴笑,粉面含羞,“你醒了?”
蒙恬踱着步子走近亭中,执起她的手来,紧紧握住,目光中款款深情再无须言语表露。
两人对望许久,蒙恬忽然力道一带,将她拉近身旁,牵着她向苍穹而跪。
“云梦为媒,天地为证,蒙氏子恬,今娶佳妇,执其之手,相携终老。”蒙恬仰天看向太阳耀眼的白光,朗声说道,说罢,侧目看向琉熙。
琉熙笑如春花,绝艳出尘,昔日曾听父亲母亲酒后闲话,得知父母乃是草原月夜,私定终身,母亲抛家舍族,嫁于父亲,两人恩爱一生,偕老白头。
原来,她也可以有如此之幸。
她珀色瞳眸盈满快乐,凝视身侧挚爱,转头仰望空中圆日,朗声接道,“云梦为媒,天地为证,李氏琉熙,今嫁良人,执其之手,相携终老。”
两人对视一眼,并肩朝向苍天,深深一拜,以额触地,这才直起身来。
蒙恬眼中柔情蜜意泼洒出来,写满眉梢眼角,倏然站起身,将琉熙一把拽进怀里,横抱在手上,“王上已赐我与你完婚,还请夫人再委屈几日,好让蒙恬收拾屋子,置办婚礼。”
琉熙欢乐笑声洋溢出来,落在莹白庭院的每一处角落。
44、几番魂梦与君同 。。。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爱一个人,就该用她需要的方式去爱她。
其实某春也是用了很久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已经晚了,希望对亲们,不会晚。——早春芳华
琉熙与蒙恬的婚事,蒙武本就没有异议,现又有了秦王的嘉许,在咸阳朝堂宫闱上下,本来自然是水到渠成。
然而,此刻咸阳城中,却因嫪毐作乱,变得形势诡秘异常。
祸首嫪毐,遭生擒后被除以车裂极刑,灭其三族。太后赵姬,被秦王下令,幽禁于萯阳宫中。直臣们以为子之孝道死谏秦王,赵政竟然大开杀戒,连杀谏臣二十七人于秦宫大殿之外。
向来温柔善解的芸姜竟然也因此事,触怒秦王,自闭于碧水宫中,就连亲子扶苏,她都忍痛不闻不问。
整个咸阳此时似乎都正笼罩在血色的迷雾之中,谈婚论嫁,实是不宜。再者,琉熙也还来得及将此事禀告父亲李牧。因此,他俩的婚事,便只得暂时搁下。
蒙恬本是武将,虽说因军功在廷尉署内领了个文职,可除了出征平叛外,便可避开朝堂纷争,政事纠葛。廷尉署内,蒙恬的公事本就不多,自剿杀嫪毐,立功加爵,交他处置的琐事也就越发少了。
琉熙虽是知道了芸姜自闭宫中,可因此事纯属秦宫内政,她也不好旁加干涉,便只得装聋作哑。
于是,两人常常躲在府内,练剑读书,午后于庭中相拥塌上小睡,入夜在月色下掌灯执子而弈。
外边世界纷扰残酷,可恬静却盈满他俩的小小天地和彼此的眉眼。
恍惚间,盛夏便已来临。
晚霞分外艳丽,照得天角一片绯红,镶了金边的流云,在天际簌簌而过,恹恹日光从梧桐枝叶间筛落,映在树下丝竹矮榻上,树上阔叶如碧,树下美人如玉。
蒙恬侧卧榻上,薄绢单衣,一手执简,悠闲看着前几日署中带回的公文,琉熙手里拿着把蒲扇,悠然自得,轻轻摇扇。一双明眸,半睐半阖,凝视身旁的蒙恬。
婢女家臣往来无声,垂首碎步而过。
忽然,庭中的宁静被咚咚的砸门声搅乱,老家臣带着一抹怒色猛地掀了木扉,刚要发作,却看清了门外之人,居然是蒙毅,连忙转而陪笑相看。
蒙毅推过家臣,夺门而入,向正屋走去,才过了正堂,却见蒙恬与琉熙悠闲休憩庭中树下。三两步走进去,沉沉坐下,震得竹塌嘎吱巨响。
“干什么,毛毛躁躁的?”蒙恬徐徐放下手中竹简,不耐地抬头瞟了弟弟一眼。
“大哥大嫂好悠闲啊!这宫里都翻天了,你们两个倒过得清净。”蒙毅一把夺过琉熙手中蒲扇,唰唰唰大力摇扇起来。
蒙恬缓缓坐起身来,斜睨蒙毅一眼,问,“你不在宫中护卫王上,到我府上来干嘛?”
蒙毅取过一边矮几上的耳杯,仰头一饮而尽,才昂首答道,“王上已听从劝谏,迎回太后。芸姜王妃也已经与王上重修旧好。嫪毐余党剿杀殆尽,吕相邦也归政王上,今日王上才准了我半日假,让我回家沐休。”
琉熙抢回蒲扇来,仍旧一快一慢地扇着,笑道,“你看,这没有我们,外边的事情,该如何,还是如何。我们又何必要去凑这个热闹呢?”
蒙毅撇嘴横扫琉熙一眼,忽而似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暗暗看了蒙恬一眼。
蒙恬幽幽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轻抿一口,“想说什么就说!”
蒙毅这才吞吞吐吐向琉熙说道,“玉姐姐,我昨日宫中当值,见到你师兄,他……”
琉熙握扇的手微微一颤,瞬息回复平静,垂下眼睑,看不见情绪,似在沉思,又似在倾听。
蒙毅想了一瞬,接着说,“阿璃王妃向王上引荐子澶先生入秦为官,王上已准了,令子澶在昌平君所掌卫戍之中领校尉职。”
琉熙骤然抬头,眼神闪了一闪,复又垂下眸去,默然半晌才突然开口问道,“你不会认错了吧?”
蒙毅不悦地瞪了瞪眼,“阿璃说得明明白白是她师兄子澶,再说了,子澶先生我也认得啊!”
云梦一别已是数月,原以为子澶就此避世而居,一别便是经年,可究竟为了什么,会让一向出世的子澶甘愿返回红尘之中,甚至入秦为官。
琉熙凝想之间,腰间却蓦然一紧,蒙恬已将她搂入怀中,若无其事向她一笑,“芸姜王妃既然已经与王上和好,你们也许久不见了,明日入宫去看看吧。”
琉熙收回游离的思绪,回首对他柔媚一笑,颔首称是。
蒙恬府中家臣将酒菜置备妥帖,摆在庭中树下竹塌边,蒙毅也不等请,解了腰上佩剑,一腿横卷,一腿屈膝搁腕,倒酒割肉,大吃大喝起来。
蒙恬与琉熙四目笑盈盈一对,憋着笑跪坐席上,三人一同用膳。
天色渐渐向晚,月华渐起,星光闪烁斑驳。
就在同一片夜空之下,华阳夫人宫中正歌舞升平,鼓乐齐鸣,台上,华阳夫人与秦王赵政把酒言欢,台下,两排楚臣陪坐笑谈。
宫殿一角,一袭白绢身影默默起身,离座走出殿外,站在廊庑之下,遥看漫天星辰。
天上璀璨的星光,一如在云梦的那个夜晚,他想起了倔强地跪在天外天石阶下的女孩,想起了杏雨中翩然舞蹈的少女,想起顶着夜风也要自桃花谷爬上天外天的那个女人,他暗沉如黑夜的眼睛中透出点点宝石般的光芒。
“怎么站在这儿?”阿璃的语声细碎如拍打梦境的春雨,绯红宫装、珊瑚米珠妆点下,犹是掩不住她的清冷和落寞。
子澶不缓不急侧眸看她,明灭的星光下,她原本就清丽耀眼的绝色容颜,显得越发苍白娇弱。
他曾经恨她入骨,因为她的狠厉,因为她以他伯父一家性命为要挟,生生隔断了他与琉熙的情缘。
可那日,看着蒙恬护住琉熙于漫天雪白中离去的背影,他终于明白,隔开他与琉熙的,不是阿璃,不是六国与强秦,不是俗世与云梦,而是他自己的执念。
阿璃见他怔怔望着自己,忽而升起无名火来,扭过脸去,屏退婢女,才又微有怒色地问他,“看什么?我脸上难道有金子吗?”
话音方落,自己却摇头冷笑,即便有人脸上真有金子,子澶也不会因那金子看她。
“秦王是你要找的征服天下的人吗?”子澶衣袂迭迭,走近她。
阿璃苦笑着点头,“是,他是能征服天下的人。”眼中却泪光涌动,急忙扭头仰脸望天,高高抬起下巴,生怕泪珠掉落,“只可惜,他征服天下不是为了我。”
“那你费尽心机,手染鲜血,就为做这秦国王妃,又是何苦?”
“那你呢?”阿璃凤瞳转辉,薄唇如削,“她已经跟了别人,你又为什么要为她回来?你难道就不恨吗?”
子澶摇摇头,看着眼前的阿璃,分明是她以睡莲丸残害赵国公主,分明是她一次又一次对琉熙痛下杀手。
可又是她,千里差人给他送去半颗睡莲丸药和一支竹简,告诉他,那日,她只用了半颗药丸,师傅屋中所留医简,第三柜,第五档,第八卷中,记有用药解除之法。
“阿璃,你可知道何为爱?”子澶柔色看她,这个女子如此狠戾,却又如此复杂。
阿璃扭头没有回答。
“真正爱一个人,就该用她需要的方式去爱她。”子澶眉眼低敛,苦涩说道,“蒙恬赢了我,不是因为你的阻挠,而是因为,他在用熙儿需要的方式爱她,倾其所有。而我,没有做到。”
阿璃眼中的泪终是忍不住落下来,她也曾爱过眼前的这个男人,缠绵情谊十年不变。那爱曾经化为怨愤,化为嫉妒,最终还化为了狠毒。而这爱,却令她越来越孤独与痛苦。
忽然释怀了,原来只是方式错了,她,没有用他需要的方式去爱他。
“终身却已误……”她的双唇一翕一合,没有发出声音,可心上似已在滴血。
她原以为可以仗着自己的妖娆容颜,博得秦王的宠爱,以为可以仗着背后楚臣的力量,稳坐王后的宝座。
可入宫数月,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知道赵政在暗暗给她下避孕的丸药,也识出了那丸药出自云梦,猜到是琉熙所治。然而,她并没有反抗。
她的母亲是楚国南方蛮地女子,因容貌娇丽,能歌善舞,被征战南地的父亲带回楚国都城。可因为母亲出身低微,在家中备受其他姬妾欺凌,而父亲,竟然也嫌弃母亲的出身。
她和姐姐曾经是不受祝福的孩子,尤其是母亲在生产弟弟时不幸亡故,若不是她天资聪颖,样貌出众,被楚王看中,过继入宫,恐怕他们姐弟三人,一辈子在家中都抬不起头来,……
她不想要一个不受父亲祝福的孩子,一如赵政不想要一个楚国公主生的王子。
“秦王对你不好吗?”子澶看着她眼中凌乱,关切问道。
阿璃苦笑,“好,频频临幸,赏赐颇丰。”
“你的眼睛骗不了人。”子澶递过手中丝绢给她,“以你的身手,若是不想留,……轻而易举。”
阿璃的笑越发苦涩,是的,以她的身手,悄然离开,易如反掌。
可她并不想走,她的目光穿过殿门投入殿中层层浅绿纱帘之后,王台上,赵政玄色锦袍,金冠束发,灯火照亮他黝黑红晕的脸颊。
她转身提裾,走向殿内,忽然顿了步子,问道,“睡莲丸的解药,你做出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