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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楚?”琉熙惊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所闻。
前世之中,她曾记得,楚国公主嫁于秦王,秦楚两国至赵国覆灭,邯郸倾城,一直相安无事。难道自己错了?
“是,伐楚。但秦国只调四个郡的兵力,由辛梧领兵将军,暗助魏国。”
“阿璃,她可知道?”
蒙恬想了一瞬,微微点头,“虽然王上严守此事,可恐怕阿璃也已经知晓。”
琉熙霎时心上一震,仿若有人生生堵在心头,顿顿地拿着重锤敲打,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胸口阵阵绞痛。
阿璃,她也不过是一个女子,所爱之人,先杀其骨肉,再攻其故国。这一件件绝然的惨烈,接连落在她的身上,她却要如何承受。
76、几番魂梦与君同 。。。
“阿璃既然知晓;那子澶必定也已经知晓。”蒙恬淡淡说道。
琉熙抿唇一笑,瞅他一眼;“子澶正午已经遣人去找木子告别,此刻怕已在往楚国的路上了。”
蒙恬闻言;却摇头道,“就算秦国攻楚事关重大,子澶也不会亲自前往寿春报信。他恐怕是去了别处,另有高招。”
“那你怎么办?”琉熙忙问。
蒙恬眼中暖意融融;看着琉熙;“王上有命,令你我一同出使,一会把艾儿送到蒙毅府上交给阿若带几日;你收拾收拾;随我一同前往大梁。”
琉熙思忖少时,轻嗯一声,转入内室收拾行囊。
两人次日便轻装启行,前往大梁。
虽说出使魏国,与魏王密商伐楚之事,十分顺畅。可正史李斯勘定大计后即日返回,留下蒙恬处置一众大小细节。琉熙与蒙恬两人,不知不觉间,竟也在大梁停留一月有余。
待回转咸阳,已是九月深秋。
********绝武********
太液池边一眼望不尽的回廊被金色树叶所掩,半隐半现间如若挥舞的彩链,映衬碧绿池水,焕发出不真实的绚烂夺目。
那点点随风而动的碎金中闪烁的,是一抹素净到极致的牙白。回廊随地势起伏,廊上的人,时隐时现,牙白的主人渐渐清晰。
窄袖胡服,宽宽束带,单髻银冠。
琉熙一身男装,跟在戎装蒙恬身后。
飒爽里透着的,却是藏不住的娇媚。
他的大手顺势一伸,便握住了她的。
琉熙低头看了眼紧握自己的粗壮指节,嘴角的笑满满溢出,柔情抬头,投去爱恋的目光。
蒙恬却未回头看她,仿若那交握的手掌,不过是一人的双手,平静而淡然。
琉熙也并不追赶上去,只隔着半步稍稍走在后头,任由蒙恬牵着,不紧不慢沿着回廊而行。
一路转过华阳台、凤藻宫,待到一处宫门前,却见赵高早早候在那里。
赵高遥遥瞧见她俩,便迎了几步上前,躬身一揖道,“王上正在侧殿,大人请随我来。”
蒙恬回首笑看一眼琉熙,这才缓缓松开彼此交缠的手指,随赵高拾阶而上,于殿门内俯身深拜,“拜见王上。”
侧殿内,赵政正与阿璃投壶赌酒,见蒙恬与琉熙入内,这才停下手中游戏。
赵政拍拍双手,仿似豪不经意,徐徐走出殿外,对蒙恬笑说,“咱们往正殿去吧,别在此烦扰她们师姐妹说笑。”话音未落,袍裾已出槛外,消失于重重宫殿之间。
琉熙苦笑摇头,分明是赵政意欲避开阿璃论事,却偏偏拿她说事。此时此刻,在这秦宫之中,恐怕只要是个明白人,便知她与阿璃早已势同水火,不共戴天。
苦笑间,她悠然抬头,本以为会迎上阿璃怨毒的寒芒,却未料想,是一双明净的瞳眸。
“熙儿姐姐,”熟悉的明丽笑颜,好似秋日绽放的朵朵金桂。
“公主……”琉熙惊愕间忙掩了双唇,半晌才缓过神来,“你怎么在这儿?”
“熙儿姐姐,”那人压低了绵柔的嗓音,轻轻说道,“叫我云溪。我是楚妃宫中的女官。”
琉熙错愕地望着眼前的美人,谁能料想,曾经尊贵之至的赵国公主,竟会纡尊降贵,甘做女官。
她愕然片刻,恍然大悟。方欲细问,却见云溪已低头缓缓退开,指尖暗指阿璃。
夕阳炫目的光洒落殿内幽黑砖面,明镜似的地面上,一袭血色的长裾静静拖坠,阿璃白玉般的脸颊显出苍凉神情,乌黑美眸定定看着殿外遥遥远去的身影。
她立在殿门之内,纹丝不动,目光却早已溶进那玄色的背影中去了。她半个人在暗处,裙裾却浴在金红光芒中,显得神色愈发落寞。
“你恨他吗?”琉熙轻移莲步,无声走近去,忍不住问道。
阿璃的双唇翕合,含混间吐出只字片语,“舍不得……”
“什么?”琉熙听得不真切,不由又上前两步,站到她身后。
“舍不得。”
琉熙一怔,耳边忽而有嗡嗡的震响。
爱,要如何,才能连恨都舍不得?
她呆呆立着,阿璃却淡然转过身来,面上不复方才的凄哀,霎时结上万年寒冰。
“蒙夫人,身为赵人,却做秦使,出使大梁,却说魏王出兵伐楚。这一路,你可还走得安心?”阿璃的声音听来柔媚无骨,却如寒冬严冰。
琉熙扭开头去,只冷冷问道,“师兄可好?”一路入魏都未见子澶踪影,而蒙恬又料定他不会归楚,此刻,子澶的安危,便是琉熙心头的一根刺。
“他很好!只是还未回到咸阳罢了。”阿璃带着七分傲气,抬眼仰望渐渐西沉的斜阳。
琉熙也不想与她多言,微微一揖,侧身告退。
方走两步,身后便传来阿璃冷厉的笑声,“你别高兴,以为秦魏真的能够伐楚。赵国和楚国,若要亡,必定是先亡赵!”
琉熙稍稍一顿,头也不回走出殿外。低头间,眼角余光却见云溪也跟随而出,躬身轻道,“云溪相送女史。”
琉熙知她定有话要说,也不阻拦,由她相随,转身没入重重殿影。待到僻静处,才收了步子,回身问道,“公主忍辱,甘做女官,可是为了赵国?”
云溪的笑如霞光映红的流云,她微微地摇头,“不是。”面色安然自若,毫无羞愧之色,“为了赵国,我已尽了能尽、应尽之责。现在,我为的是自己,为的是我所爱之人。”
“是子澶?”
云溪含笑顿首,“是。”
“可子澶为的是楚国。”琉熙不由低叹,侧过身去。
“赵国、楚国、魏国、齐国、燕国、韩国,”云溪仰头凝望天边的红云,面色淡然平静,仿若那些只是遥不可及的隔世,忽然,她悠悠扭过头来,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注视琉熙,“熙儿姐姐,华夏大地,本无六国,两百余年的混战,才有今日七国成霸。”
琉熙不禁一阵怔忡,愣神望着眼前娇小纤弱的少女。
云溪眸光流传,望向不远处的太液池水,“周天子坐拥天下时,又何尝有赵国?当日三家分晋,成就赵、魏、韩。赵国灭中山,败林胡,才有今日的版图。可总有一天,无中生的有,又会回到无中去。”她悠然笑着,好似只是不经意地闲话家常,“赵国也好,秦国也好,终是华夏。千百年后,谁又会去在意,此处曾是赵,此处曾是秦?”
琉熙呆呆听着,沉默良久,眼中才渐渐漾起笑意。
这话,如此耳熟。
“姐姐看着云溪,笑什么?”
“我为师兄终于能得一知己而笑。”
云溪羞怯地转过头去,“熙儿姐姐是在取笑我。”
琉熙伸手扳过她来,笑着摇头,极尽真诚说道,“不是。我是真的为师兄高兴,为你高兴。这些话,很久以前,师兄都曾对我说过。可我未能懂他,更不能苟同。而你,却不但能懂,还深以为然。”
“熙儿姐姐,你也不必太难为自己。”云溪握住琉熙的手,劝慰道,“我知道,你为赵国,尽忠职守,不惜肝脑涂地。可这天下大事,自有定数,不是一个你,一个我,所能左右。”
琉熙嘴角犯苦,涩涩一笑,“我不仅是为了赵国,我还为了父亲、为了母亲、为了兄长。公主,琉熙的苦处,说不明白。”
云溪徐徐垂下脑袋,缄默无语。
琉熙强挤出一丝笑意,岔开话题道,“公主,师兄通今博古,文武兼备,是这天下难得一见的好男儿,琉熙愿公主能得偿所愿,与师兄白头偕老,成百年佳偶。”
“熙儿姐姐……云溪知道,子澶心里的人,是你。”云溪局促地揉着腰间束带,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琉熙却微微摇头,“公主信我,师兄与你,定能得成佳偶。”
“真的吗?”
“是真的。”琉熙重重点了一下头,才接着说道,“我和阿璃,都没能成为他的知音,所以,我们注定都要离开。而你,才是他一直寻找的人,只是师兄他,现在还没能明白。”
“谢谢,谢谢你,熙儿姐姐。”云溪笑若灿烂云霞。
琉熙与她对视一笑,许久,才又问道,“公主留在阿璃身边,可是为了传递消息?”
“正是。”
“是师兄要你来的?”
“是我自己坚持要来。”云溪摇头说,“他身边可信之人,都是男子,虽说也有三两个女子,可对宫中礼仪都不甚熟悉。只有我来,才最适宜。”
“师兄可好?”琉熙挂念子澶,急急问,“我遣木子在大梁城中四处寻找师兄,都不见他的踪影。可蒙恬又料定,他不会亲自回寿春报信。但秦魏伐楚,如此重大之事,师兄又怎么可能不闻不问?!他这样音信全无,我实是放心不下。”
云溪听着,却不焦躁,只定定答道,“他很好。他没去大梁,你自然找不到他。蒙大人说得对,他也没回寿春,因而王上派去沿途堵截的刺客,当然也就一无所获。”
“没去大梁,也没回寿春?”琉熙不解问道。
“是。”
“那如何解楚国之围?”琉熙抢着又问。
云溪淡淡笑着说,“若是那么容易被料中,那就不是子澶了。熙儿姐姐回去吧,子澶这两日便会回咸阳。云溪觉得,他若回来,定会遣人去找你的。”
“公主为何如此肯定?”
云溪顿了一顿,才垂首答道,“因为在这世上,姐姐是他最挂怀的人。”
琉熙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才觉往日柔嫩细软的玉指,却是薄薄起了沙茧,“公主受委屈了。”
云溪含笑摇头。
“阿璃可有难为公主?”
“没有。”云溪抬头断然答道,“王妃压根没有认出我是谁。”
琉熙一愣,细想片刻,着意思忖下,回想当日入秦选妃,公主确是一直轻纱掩面,不曾以真面目示人。若说阿璃认不出她来,确也寻常,这才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