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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料理完了之后,武则天终于有时间去处置三儿子李显了。四月二十二日,闯下塌天大祸的“庐陵王”李显和妻子韦氏领着一堆年幼的儿女、一群哭哭啼啼的姬妾,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曾经呼风唤雨的长安城,在重兵的“护送”下,前往流放地房州(今湖北房县)。二十六日,武则天又改变主意,下令将李显一行转押均州(今湖北十堰市)。
一切摆平之后,武则天心情大佳,却不料大不吉利的彗星竟于此时出现,而且足足在西北天际挂了三十三天。为了趋吉避凶,她于当年九月六日宣布大赦天下,并改元“光宅”。——就这样,公元684年成了三个不同年号的“元年”,而且都只元了这么一年:第二年,由于徐敬业被平,武则天再次改年号为“垂拱”。
垂拱元年三月十一日,武则天又忽然想起了李显一家,下令将他们重新安置,又从均州迁回房州。——根据史书记载,韦氏的最后一个孩子、李显最小的女儿就是降生在去往房州的路途上的。不过究竟是嗣圣元年的四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六日这一次,还是垂拱元年三月十一日后的这一趟,就没有确切的说法了。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说法,这个小女婴都是在父母最惊惶的时候降临人世的。而且此时的李显夫妇已经陷于穷途末路的窘迫,当刚降生的婴儿急切需要一点保暖的被褥或衣物的时候,他们都无处找寻。慌乱中,李显只能将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脱下来包裹孩子。这个女婴因此有了她的第一个名字:裹儿。她就是未来的安乐公主。
(常言道,生易养难,父母尊长对儿孙的感情也必须在亲历抚养过程中才能真正培养得起来。由于皇族父母基本是只管生不管养,儿孙往往只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副产品、前途的保障或利用的工具,难得有真正的人伦感情,于是往往对儿孙还不如对左右奴婢,动辄就喊打喊杀毫不怜惜。李显的母亲武则天就是最现成的例子。然而李裹儿的情形却与大多数的皇家子女不同,她的孕育过程,是韦氏三次生育经历中最凄凉的一次,恐怕也是拥有四子八女的中宗李显唯一亲眼全程目睹自己的孩子如何降生的一次。由于他们此时的处境与当初已经是云泥之别,比寻常百姓尚且不如,李裹儿的养育也就只能由他们夫妻勉力亲为。夫妻俩因此都对这个小女儿百般宠爱。)
看着老娘亲翻云覆雨,新皇帝李旦遍体冰凉,压根不敢过问政事,当武则天于垂拱二年正月摆出归政姿态的时候,李旦赶紧坚决地辞让了母亲的“好意”。武则天前后收拾了三个儿子,终于把老四给“锤炼”得合乎心意,感觉一定很不错。总之,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儿子的请求,继续临朝称制掌控天下。
随着权力的巩固,武则天很快就不满足通过傀儡皇帝的名义执掌朝政,她要名正言顺地坐天下。于是,各色祥瑞层出不穷,朝廷内大规模的洗牌也借铜匦告密之风相继发生。最后,公元690年,武则天正式改唐为周,自称神圣皇帝,李旦被降为储君迁居东宫,并改武姓。六十六岁的武则天正式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成为皇帝的武则天并不因为小儿子听话,就放松对三儿子的警惕。在房州清苦度日的李显不但平日被人监视,长安城里的特使还经常专程前去察看他的情形。李显每每想起二哥李贤在流放地被赐死的前车之鉴,整日里活得心惊肉跳。每当有使臣前来,他都以为他们是奉母亲之命来杀死自己的,心中无比恐怖。李显脆弱的精神简直无法支撑他去面见使臣,只要听说使臣来到的消息,他就崩溃得只想提前自杀了事。李显寻死是很容易,然而他若是死了,他的妻妾儿女却也就再没有了活路可想。在这样的情形下,李显每次寻死都被韦氏紧紧地拉住了。韦氏反复地劝他说:“祸福无常,人生一世早晚也是个死,想通了你又何必如此心慌,反倒自己去寻死呢?”
久而久之,韦氏强硬的训斥和安慰几乎成了李显流放生涯中唯一的一根稻草,成了他精神上的依赖和支柱。据说他曾经满怀感激地对韦氏许下誓愿说:“假如我真有朝一日能重登皇位,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凡是你想要的、你想做的,我都从你所愿绝不加以禁制。”然而许愿再诚心,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无论说多少遍,都多少带着些苦中作乐的意味。因为如此惊恐凄惶生不如死的日子,李显和韦氏整整过了十四年。
而当李显在房州苦熬岁月、对母亲的名字闻声色变的同时,他未来的昭容上官婉儿却在遥远的长安城里,平平安安地随从在武则天的身边,还借之登上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巅峰。
假如谙熟权力之争并了解内中奥秘的代价是必须经历寒冬的话,其实婉儿经历的那个冬天,要比李显和韦氏的来得更早,更冰冷彻骨。她被武则天“锤打”的时间,早在她刚刚问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上官婉儿祖籍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她的祖父上官仪是一代著名文人,官运也颇称亨通,二十来岁就中进士,当上了弘文馆学士,四十来岁就成了高宗朝的三品侍郎。然而在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则天的权力角逐中,他站在了李治的一边,当李治对武则天起疑心的时候,上官仪趁机力主废后并为之草废后诏。从忠君的角度来看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但是从时务的角度来看则是输得无可再输,何况他的忠心并没有得到李治合乎身份的回报,当武则天闻讯赶来泪汪汪地申辩一番之后,李治立即就心软了下来,不但打消了废后的念头,为了不至于后院起火,他还毫不犹豫地主动将上官仪抛出来当替罪羊:“这废后的事绝非我的本意,全是上官仪教唆的。”——上官家族的命运就此翻转。武则天从此恨上了上官仪,指使许敬宗将他编排进了废太子李忠的“谋逆案”中,上官仪和儿子上官庭芝都被处死刑,家产籍没,女眷没为宫婢。为了维护李治的“夫妻感情”,上官仪就此付出了破家丧命的代价。
这件事就发生在公元664年,上官婉儿出生的那一年。襁褓中的婉儿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事情,她安睡在母亲郑氏的怀抱里,从上官府进入了掖庭,从此由相府小姐变成了命如草芥的宫婢。
据说,郑氏怀孕的时候,曾经梦见有人给自己一杆大秤。郑氏找人为此梦占卜,占者说:“你必将生贵子,此子定有秉国权衡之术。”得到这样的答复,上官一家都非常高兴,此梦在亲朋好友间也不胫而走,人人称羡,以为上官家又要出一名宰相。谁知孕满生产的时候降生的却是一个女孩,听说过此梦占的人都纷纷以此取笑,认为占卜绝无实现的一天了。
假如此事确曾发生过的话,郑氏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沮丧。谁知后面的事情更糟,不但宰相儿子没了指望,就连女儿和自己都沦为宫婢,看来永无出头之日了。
宫庭是一个与外界迥然不同的环境,能够进入其中的人即使位为奴婢,多数仍然有一定的良好出身和才华,因此也是一个充满野心和梦想、等级分明争斗不休的地方。上官婉儿在这样皇宫里从小长大,周边的环境对她未来的人生有着根本的影响。
自古以来,皇宫中就有专门教授宫人礼节及歌舞琴棋等技艺的学馆,到汉灵帝时,宫学的内容又扩展到了文学诗书以外。唐朝宫学馆制度进一步完善,皇宫中专设掖廷局管理宫女名籍及日常事务,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工桑养蚕,会其课业”,局中有宫教博士专管教育,教习宫人书算等等课程。宫廷中的典籍乐舞棋画资料非常丰富,绝非民间可比,宫人只要锐意向学,成才的机会是非常大的。而且宫人学有所成也能有所进益。除了有可能引起皇帝的注意进入嫔妃编制成为,还有可能晋身“宫官”。宫官是宫庭女官职司,共分六尚,与朝廷中的男性六尚书编制呼应,为首的是正五品的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以下还有二十四职司及诸典制女史等等。
出身不凡的郑氏当然不会愿意终生为奴、让自己的女儿荒废无才。婉儿因此不但得到了宫廷教习的培养,还得到了母亲的从严要求和监督。郑氏培养婉儿、婉儿也勤奋好学的本意,可能只是打发时间,也争取能得一个宫官女史之职,多少改变一点罪人家属在宫人群中的困难处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官仪文采斐然的基因在他这个孙女的身上一天天鲜明地显现,最终的发展竟远远超过了她们的预期。婉儿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不但文才出众,而且性情聪敏灵动,已经成为宫学馆有史以来最富才华的学生,名声大噪。
婉儿的才名很快就传到了武则天的耳中,引起了她的好奇。大约在唐高宗仪凤二年(公元677),武则天下令召见婉儿,并要求她当面作文。
这是一场考试。无论是级别还是过程,都与进士廷试颇有相似之处。唯一的区别只是试官不是皇帝是“天后”,考生则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上官婉儿顺利地通过了武则天的命题测验。她的现场制文达到了“若素构”的水平。武则天对婉儿的才华赞叹不已,当即决定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做自己的随身女官。
很多传说都认为上官婉儿是抱着为父祖报仇的“卧底”心态,答应做武则天随身女官的,还说她曾经多次试图刺杀武则天,被武则天饶恕后便被其折服,从此甘愿一生听命。这种说法不知道究竟可靠度为多少,但有人常喜欢将这种传说与武则天夸赞骆宾王《讨武檄文》才华出众并提,认为此二事足以证明武则天爱才惜才。事实上这可不是武则天的风格。她虽然爱才,却更爱自己,假如婉儿当真企图刺杀过她的话,武则天是绝不可能饶恕得了婉儿的。她虽然称赞过骆宾王的文才,却也照样毫不含糊地使骆宾王“不知所终”。
事实上,初长成的上官婉儿并不是什么相府小姐,她只是一个自幼深受宫廷薰陶、彻彻底底的“宫人”。她对祖父和父亲没有什么记忆和感情,她所知道的只是记事以来奴婢身份的屈辱痛苦,她非常清楚在宫闱和权力斗争中,人的性命只是一粒尘砂,掌权者袍袖随意一拂,就能使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实证明祖父和父亲的政治押注已经失败了。婉儿从相府小姐贬为宫婢,又从奴婢一跃而为女官,她非常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是来源于面前这位尊贵的“天后”。现在只有效忠于武则天,她才能够和母亲一起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让曾经讥讽辱骂过自己的宫官内监变成自己脚下的可怜虫。
最终,婉儿顺利地通过了武则天的考察,十五岁的时候她正式成为武则天的侍从女官,入宫掌诏命(相当于高级秘书)。
婉儿成为皇后侍从女官的这年,未来的中宗李显还只是“英王李哲”,婉儿虽然逐渐与他熟悉,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未来会成为他的嫔妃。从她后来对李显的态度来看,当时的少女婉儿即使情窦初开,在潜意识里想要进一步登上高处,对象也不可能是这位英王。因为这时的太子是时年二十四岁的李贤,上官婉儿见得最多的男人,除了皇帝李治,恐怕就得数李贤了。因此又有了这样的传说:婉儿是李贤的侍读,与“容止端雅”的李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