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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轨已经八十三岁,很有威望,武后特地命他为“西京留守”,并写信给他说:“昔汉以关中之事委萧何,今托公亦犹是矣。”刘仁轨虽然年老,但是朝中事务都看得明明白白,他回信给武后,表示自己年老难任,并说“吕氏见嗤于后代,禄、产贻祸于汉朝”,劝武后不要重蹈覆辙。
其实这样的劝诫毫无作用。权力一旦在手,无论愿意不愿意,都只能被它驱使着往前走,后退只有死路一条。但初掌大权的武后并不想得罪老臣,因此她特派侄儿武承嗣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去见刘仁轨,信中说:“公忠贞之操,终始不渝,劲直之风,古今罕比。初闻此语,能不罔然;静而思之,是为龟镜。况公先朝旧德,遐迩具瞻,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足够了,刘仁轨见好就收,也不曾再出头干涉朝政治理。免了武后的麻烦。
民间舆论也是武后关注的一面。有十几名羽林军官去酒坊找乐子,闲聊中有一人发牢骚说:“兄弟们冒着风险拥立了新皇帝却没得到什么封赏,早知如此,还不如拥戴庐陵王一直当皇帝呢!”众人斥喝戏笑,也没把他这句话当真。谁知同伴中的一人却悄悄起身,赶往皇宫密告。酒宴未散,抓捕的军队就已经包围了酒坊。结果,发牢骚的被处斩,席中诸人不管听到没听到那句戏话,都被安上知情不报的罪名绞死。告密者官至五品,十几名同伴的性命为他换了一身浅绯金带的新官袍。
这位新晋五品官的升发之道,当然被众口一词地咒骂了个底朝天。然而更多的人在道貌岸然地指责此行径的同时,暗地里却满心的艳慕。告密就此成风。
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处理妥当。而这时距高宗去世还不满一百天,一切就发生在他的灵柩不远处。
八月十一日,高宗终于入土为安,睡进了他的乾陵,可以对地面上妻儿子孙们的事情眼不见心不烦了。
此时的武后,已经迅速地掌握了王朝的军政要害。对于这些,武后的侄儿武承嗣满心欢喜,他期待自己也有登天的那一日,却又从父亲和表兄弟们的遭遇中明白姑母不容他人染指权力,冥思苦想之后他奏请追封武家先祖为王。武后当然乐于光宗耀祖,打算照办。
裴炎得知此事,立即劝阻说:“太后母临天下,应当凡事至公,不可以私偏自己的亲属。难道忘了汉朝吕氏家族是怎么败落的吗?”
武后反驳道:“吕雉将权力交给亲属生者,所以才会败;我只不过是追尊亡者,有什么关系!”裴炎坚持道:“凡事都要防微杜渐,怎么可以随便呢!”武后根本不听裴炎的那一套,坚持追尊了自己的祖先,只是稍打了个折扣,把七代祖减为五代祖。死了五十多年的武士彟成了魏王,而武承嗣做为武家的继承人,不动声色地也就轻易成了新任魏王。
在此之前,武后已经将唐王朝的旗帜、官职名称、服色、都城名、纪元全部改了个遍,如今再追尊诸祖,隐然已有改换天下的气象。不过这一切看在众人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意外。原因很简单,高宗在世时,李唐王朝的这些职官舆服城名纪年,早就被来回地改过多次,大家早已看花了眼。至于追封武后祖上,那更是高宗常办的事,人们早已习惯成自然了。
不过无论如何,皇帝正当盛年,却由太后临朝称制,也太说不过去了。李唐宗亲都对诸武心惊胆战。可叹的是李唐王朝经过三代皇帝之后,龙子凤孙们大多数已经完全没有了祖先的骁勇,面对武太后的所有举措,他们都只能在心里愤愤然,却只能束手待毙,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对。朝臣也是一样,武太后虽然为所欲为,却并没有伤害到他们的利益,反而多有封赏,再加上畏惧身边人告密,就更不管闲事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得到了武太后的赏赐。李勣(本姓徐)的孙子李敬业、李献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盩厔尉魏思温等人就在武氏临朝后分别因犯事被贬官出京去南方。途中众人聚于扬州,都为自己丢官去职愤愤不平,对武后牢骚满腹,议论之后一个大胆的主意冒了出来:以匡复庐陵王李显为名起兵造反,讨伐武后。于是,一篇极尽谩骂之能事的《讨武檄文》出炉了。檄文所到之处,果然也很有效验,旬日间就聚了十余万人马。
李敬业刚一造反,武后就下令改其李姓为徐姓,檄文也被武太后看见了,对其中的内容她不以为然,但其中文才却颇令她惊叹,问身边人:“这文章是谁写的?”左右答:“骆宾王。”武太后不禁叹息道:“这就是宰相的过失了。这人有如此才华,怎么会流落贬官?”
骆宾王虽有文才,却没有从政领兵之才,徐敬业也不例外。庐陵王李显这时远在湖北房州,怎么可能联络得到扬州?“匡复庐陵王”的旗号很快就不管用了,“匡复府上将”也眼看就干不下去。于是新的主意又冒了出来:徐敬业不知从哪儿找到一个长得与章怀太子李贤相象的男人,对众人声称:“故太子没有死,逃亡在此城中,命令我等起兵。”这名倒霉的帅哥从此就被徐敬业等人摆在了台面上,成了他们挟持的傀儡。不知道他心里有何感想,是不是应该长叹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长得太一表人材,结果“红颜薄命”?
徐敬业造反,从口号到檄文都前言不搭后语,如今又搞出一个“章怀太子”,就更漏洞百出。朝臣们即使反对武后举措,也不可能以为徐敬业等人是正义之师。徐敬业刚一起事,高宗朝的旧臣武将们就纷纷领命出征,徐敬业很快就招架不住。
前方打成一片,后方也没闲着。
武承嗣在请封先祖之后,又和堂弟武三思(武元庆之子)一起向武后进言,认为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是李唐宗室中最有声望的,当此谋反之时恐怕将会不利于武后,劝武后找个岔子诛杀了事。武后深以为然,与宰相们商议。结果刘祎之、韦思谦都默认,若不是裴炎坚决反对,两位李姓亲王就死到临头了。韩王鲁王逃了生路,武后对裴炎的印象却更恶劣了。
武后又向裴炎讨教征徐之计,裴炎答道:“皇帝已经年长,却没有亲临朝政,而是由太后称制,所以才会被小人找到可乘之机。假如太后能返政,那么徐贼就会被不攻自破了。”武太后哪里愿意归政!何况权力之弓一但张开就不能收回,只有权力才能保证她平安,否则的话,只怕今天交出权力,明天就会被儿子秋后算帐要了命。裴炎这席话终于彻底惹恼了武太后,再加上徐敬业的同党监察御史薛仲璋正是裴炎的外甥,于是他终于被“造反”的罪名丢进了监狱。
由于武后对他并无必杀之心,所以有很多人劝说裴炎改变立场,不再提太后归政之事,以保全性命。裴炎一生为了功名权势,曾经做过很多不光彩的事情,然而这一次他终于坚守了自己的信念,面对死亡也坚决不肯妥协,回绝众人的好意:“宰相下狱,安有全理!”
对于裴炎参与造反的说法,朝中议论纷纷。很多文武官员都向太后力谏,表示裴炎绝无造反的可能。武后答云:“裴炎造反有据,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进谏者激愤之下冲口而出:“如果裴炎都造反了,那我们也都是造反的了。”武后的回答妙极:“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
几天后,郎将姜嗣宗奉命前往长安,见到了留守的刘仁轨。刘仁轨向他询问洛阳城中发生的事情,姜嗣宗一五一十都说了。刘仁轨虽然年老,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一听事情起因,就明白裴炎入狱的真正原因:绝非谋反,而是主张太后归政。他意识到武后接下来很可能会查勘众人对此事的看法。老儿正在烦恼如何洗脱武后可能对自己的疑心时,却听到姜嗣宗自吹自擂地加了一句:“其实我早就觉得裴炎行动有异了。”刘仁轨追问道:“你真的早有感觉?”姜嗣宗不知死活地坚持自己的英明:“当然!”刘仁轨立即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动声色地说:“我正好有事奏报太后,请你帮我捎奏章去。”奏章就这样通过姜嗣宗的手交到了武后面前。
奏章的内容是:“姜嗣宗早知裴炎造反,却不曾告发。”
武后看完,心领神会。立即命人将刚刚才进呈奏章的姜嗣宗绞死于都亭。姜嗣宗直到死,也想不通怎么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头儿竟是老奸巨猾的狐狸,竟拿自己的性命向太后表了忠心。姜嗣宗的死讯传至洛阳,刘仁轨放下了心,知道太后嘉许了自己的态度,不会再将自己列在裴炎之后的打击名单了。
十月十八日,裴炎被斩于都亭。签发处决令的武后心里明白,裴炎并不是死于谋反,而是死于主张太后归政。裴炎原本是一直偏帮自己的,如果连他都主张自己必须归政,那么朝臣中还有谁会站在自己一边?
裴炎一案,使那些多次营救过或为他说过好话的大臣,几乎都受到株连。凤阁侍郎胡元范,被流放到琼州(今海南岛)并死在那里。程务挺也被处决,纳言刘齐贤被贬为吉州长史、郭待举由礼部侍郎贬为岳州刺史。在这些死于非命的文武官员中,最令人扼腕的莫过于程务挺,他是公元685年2月5日这天被处死在他坚守了半生的战场上的,他的死讯传出后,闻其名即丧胆的突厥人喜出望外,欢宴数日。而老谋深算的刘仁轨,则以姜嗣宗的性命为代价,平平安安地在次年以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之衔寿终,享年八十五岁。武后追赠其中开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陪葬乾陵。并赐其家封邑三百户。还为他停朝三日、命京官们一律前去吊唁。
裴炎死后一个月,徐敬业在李孝逸和黑齿常之等高宗朝悍将的追击下兵败,打算带着妻儿逃往高丽。结果在海陵(江苏泰州)因风大浪高受阻,被部将所杀。徐敬猷、骆宾王、唐之奇、魏思温等也都被捕杀。整个造反历时只有四十多天。
无论徐敬业等人造反的本意和过程如何,他们毕竟曾以匡复中宗为口号。后来中宗复辟成功,对徐敬业等人心怀感激,打算叛逃高丽的老帐也不提了,下诏修复了被牵连毁弃的徐敬业祖父李勣之坟,追复官职。诏曰:“故司空,往因敬业,毁废坟茔。朕追想元勋,永怀佐命。昔窦宪干纪,无累安丰之祠;霍禹乱常,犹全博陆之祀。罪不相及,国之通典。宜特垂恩礼,令所司速为起坟,所有官爵,并宜追复。”只是李勣的后人多数被诛杀,偶有逃脱的也逃出唐境无从寻觅了。
唐德宗贞元十七年,吐蕃军劫掠麟州,虏掠人畜众多。行至中途,吐蕃将领忽然自称为“徐舍人”,对俘虏好言安慰道:“我就是李(徐)勣的后人,已经在吐蕃传承三代了,代代掌握兵要,历任显职,却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先人。只是家族繁衍已盛,不可能再返回大唐。”说完便将一众俘虏都松绑放归。
除了追念李勣,中宗还下诏搜集骆宾王的文字,共得数百篇,汇成十卷,传留后世。
不过,中宗对裴炎可没有什么好感,虽然老裴死在武后手里,但李显可不打算“大人大量”忘记当年和裴炎结下的仇,裴家在他手里也没啥好日子过。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