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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旗子的”,是“煽动最厉害的为首分子”。在京师警察厅的审讯室里,他吐血了,基本上已经治愈,近一年时间里没有再复发的病,又复发了。他把这个情况对任何人都没有讲。获释回校以后,又连着吐了几次血,身体越来越瘦弱,脸色越来越焦黄。同学们发现了这一情况,从各方面关心他,照料他,一些事情尽量不让他干,可是他很执拗,总是抢着干。这一次为实行总罢课给徐世昌起草信,也是这样的。
夜色深沉。那深不可测的高空里,夜色像阴霾一般冷凝而浓重。月亮半明半暗地斜挂在那里,灰沉沉而黯然无光,神态阴郁,仿佛是害了病似的。那远远近近的稀稀疏疏的星星,也是昏蒙蒙的,迷离不清。这大自然好像在向人们表露着一种什么预感,完全是一副忧郁、哀伤、沉痛的样子。
后天,五月十九日,就要实行各大中学校总罢课了。这是继五月五日北京的又一次学界大罢课。也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孔文义思想着。明天将召开各校全体学生联合大会,宣布总罢课进行的有关事宜。今天晚上,各学校代表都正在图书馆红楼主任办公室那里,同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一起商量着这方面的事情。给徐世昌的信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要写出来,千万不可影响明天的大会和后天的全面总罢课。
想到这里,孔文义转过身,从窗口又回到了桌子旁,坐下来,思索着,写道——
……集会言论之自由,载在约法。值兹外交紧急之际,尤赖学子提倡,纤其怀抱,唤醒国民,振励民气。乃十四明令,视学生如土匪,防学生如大敌,集会言论之自由剥夺净尽。学生等痛心国敝,将欲无为,则违匹夫有责之义;将欲有为,又犯纠众滋事之禁。此乃不解者之四也;五月七日,为我国耻纪念日。我留日学生,于是日游街纪念,实为我民族真精神之表现。在倭盗痛恨疾恶,因无足问。独怪我驻日代公使,竟于是日招致优伶,尊敌寇为上宾,酣歌宴乐;更有甚者,召日兵保卫使馆,助敌蹂躏我同胞学于,置国耻于不顾,视国人如仇敌,丧心病狂,莫此为甚。政府不立免该代使之职,而于倭盗擅拘我学生,又不容学生等之呼吁请愿,以向日政府提出抗议。此乃不解者之五也。南北议和,为全国国民之殷切期望,尤为我大总统酷爱和平之初意所坚持。而近日政府许议和代表之辞职,竟有任其决裂之象。随兹外患方迫,岂宜再起内证。此乃不解者之六也。
孔文义正写到这里,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是赵瑞芝。
“噢,是你,瑞芝。快请进来!”
孔文义和赵瑞芝他们两人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相互之间这样称呼起来了。
最近,孔文义越来越感到身体情况不好,也就越来越希望赵瑞芝来。赵瑞芝也几乎是每天都来一次,有时候还来两次。而每一次来,孔文义都是心中抑制不住地涌腾起一种暖融融的欣喜。那日渐消瘦而焦黄的脸上,浮现起一层由于欢悦而焕发起的鲜亮的红晕;那黯然无神的眼睛,刹时也迸射出了灼热的光亮。
这次也是这样。孔文义心里暖融融的。
“快进来坐!进来坐!”
赵瑞芝进来,把手里提着的一大包东西随手放在了门旁边的那张放着碗筷的小桌子上。
“今天我出去找着给你买了些补品,挺好的,又能治病,还又能补身子。带的有说明单。”
“看你!又破费干什么?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买那么贵的东西?”
“这你就别管了!”赵瑞芝淡然地一笑。
孔文义知道,赵瑞芝自新婚之夜抗婚出逃来到北京后,他们孔府家以及她们赵家就像一起商量好了似地,都切断了她的一切经济来源,就逼她就范,回到孔家公馆去,可是她坚决不回,就靠她随身带出来的一点自己平时的积蓄,坚持学习。后来,他家老爷子孔德仁气恨交加、无可奈何地宣布解除了他孔文义和赵瑞芝的那个所谓的婚约后,她的那点积蓄也化完了,就靠着李大钊主任、陈独秀学长和班上的一些同学的资助,过着清苦的求学生活。这个性情刚烈、有志气的赵瑞芝,起初连李大钊主任、陈独秀学长和班上同学们的资助都坚决不要,硬要自己出去做工,最后还是李主任和陈学长两位师长劝住了,才勉强同意接受二位师长和班上同学的资助,但她也斩钉截铁地表明:在任何情况下,无论多么困难,都决不接受孔家人的一个铜板!所以,孔文才还在时,帮助她,她谢绝了。后来,孔文义来了,也想帮她一把,她也谢绝了。她一直都是很清苦的。她绝对没有富余的钱去买这些昂贵的补品!
孔文义想着,心里面很是不实落。
孔文义哪里知道,赵瑞芝是把自己过冬的几件衣服送进了当铺,才给他买的这些补品。他哪里知道,他近时间来,旧病复发,日渐消瘦而又面容枯黄,她赵瑞芝是心急如焚。一年多以前,她曾决然地从那个躺在新房病床上的孔文义身边抗婚逃走,今天,她也坚决不愿意失去眼前这个虽身患重病、但满腔热血、有志有为、和她志同道合的孔文义。
“信写得怎么样了?还有多少了?”赵瑞芝走到孔文义身边,把一只手放在孔文义的肩头上,深情地望着孔文义,关切地轻轻问道。
“差不多了,就剩下最后一点了。”
“休息一下吧!看你今天脸色特别不好。慢慢写。不要着急!一定要保重身体!”赵瑞芝望着孔文义枯稿而焦黄的面容,心底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楚,忧虑地、而又疼怜地说道;说着,扑闪扑闪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
“谢谢你,瑞芝!”孔文义的眼睛也潮潮的,充满感激地深情地望着赵瑞芝,没有拿笔的左手伸到自己肩头处,轻轻地压在赵瑞芝的手上,抚摸着,泪润润的眼睛里溢满了爱的挚烈和幸福的陶醉,“谢谢你,瑞芝!谢谢你……”
“我爱你!”赵瑞芝泪花花地、动情地一下俯下身去,抱住了孔文义的头,把孔文义的头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胸前,喃喃地说,“我爱你,文义!我爱你!爱你!……”
“我也爱你,瑞芝!”
“我怕,文义!我怕……”
“不要紧,我会好起来的……”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不行!我得把这一点写完。后天总罢课,明天召开各学校学生联合大会,这封信要先在明天大会上宣读,根据大家意见,说不定还要进行修改,后天总罢课开始,明天一大早,就要把信送到总统府去,而且还要印成传单,给国民们散发,所以,万万延误不得!”
“那休息一下再写吧!”
“让我把最后这一点……写……完……吧!……就最后……这……一点点了……”孔文义说着,说着,突然感到又有些憋闷,又开始上不来气了,说话也又气喘嘘嘘开了。
赵瑞芝心揪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俯下身子,把孔文义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泪水无言地流淌着,像断线的珠子,沿着面颊滚落而下,滴落在孔文义蓬乱的头发上。
喘息了一阵子以后,又稍好一些了,孔文义轻声说道:“我前面写了‘六不解’,这就是我们再一次实行总罢课的原因。根据这‘六不解’,这信的最后,应该向他们提出六条要求,以明示我们的心愿……”
“那就把它写完吧!”赵瑞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了身子,“我去校门口给你买碗馄饨来。”说完,走出门去。
孔文义手颤巍巍地又接着写起来,以爱国学子们的赤诚的心,斩钉截铁地向北洋政府提出了六项要求:
一,电令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坚决拒绝在和约上签字,以固国土;
二,惩办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以除国贼;
三,力挽傅蔡诸公回职,打消以田应磺长教育之议,以维教育;
四,彻废警备学生明令,以重人权;
五,向日政府严重抗议,释被拘之留学生,重惩日警,以重国权;
六,恢复南北和议,速谋国内统一,以期一致对外。
……
孔文义写着,胸口虽然一阵阵憋闷得喘不上气来,手脚冰凉,两手不停地在颤抖着,身子在一阵阵打着寒噤,冷汗淋漓不止,但心中却是热血汹涌,风雷激荡,义愤和决然充满着他整个心胸。
赵瑞芝没有想到,她完全没有想到,就在她去校门给孔文义买馄饨、离开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情况发生这么大的巨变。当她领着手里提着装有馄饨的饭匣子的饭馆小伙计,回到孔文义寝室时,寝室里不是孔文义,而是许德珩!
许德珩告诉她说:“文义同学的病又犯了,仲澥同学和国焘同学已经送他去医院了,我是在这儿等你,我们也赶快去!”
两人急忙跑出了屋子,向医院奔去。
许德珩边跑着,边说道:“我们刚开完会,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一说,听说你到文义同学这儿来了,正好我们也想看看文义同学的信写得怎么样了,我们来一看,文义同学趴在桌子上,已经昏过去了……”
赵瑞芝跑着,身上感到一阵阵发冷,打着寒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攫取住了她的整个身心,泪水从她眼眶里泉涌而出着。
跑到了医院,邓仲澥、张国焘在门口,李大钊主任、陈独秀学长也赶来了,他们都站在那里,低着头,默默地,沉痛无比…
一切都明白了。
“啊!——”赵瑞芝一声撕心裂肺的哀痛的惨叫,昏倒在了地上……
二
第二天,五月十八日,这是一个少有的阴天。
天空中布满了沉郁的阴云,先是一片一片的,一团一团的,飘浮着,尔后又相互连接交合在了一起,成了笼罩整个大地的一整片,像一块无边无际的厚厚的黑色大铁片,悬在人们的头顶,沉甸甸的,而且还在不断地往下坠落着,沉压着,使人们感到沉闷,沉闷得透不过气来。这期间,时不时还有一阵一阵阴凉凉的风,把地面上的尘土和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股一股地卷扬起来,强猛地吹过,飒飒地呼啸着,像是人在悲凄地哭泣,使人们在沉闷的同时,又有几分悚然的寒瑟。
北京大学汉花园文科新校舍也就是图书馆红楼北面的操场上,即十天前刚刚热烈欢迎过三十二名被捕获释的爱国同学归校的地方,今天,这里又沉浸在一片悲痛、义愤的情潮之中。
北京各大中学校的学生联合大会暨孔文义同学追悼大会正在这里进行。
巨幅横式会标下,是孔文义的遗像。遗像两旁,书写着“赤诚爱国,死重泰山”八个大字。主席台两侧,挂满了北京内外各界送来的数千幅挽联。操场上,写有“坚决外争国权、内除国贼”、“力挽傅蔡,力拒田胡”等各类标语的小白旗,汇成了白色的海洋,在阴云下和冷风中哗哗飘舞,涌腾起伏着白色的波涛,悲痛地呐喊着心中的愤慨。
主持大会的段锡朋宣布大会开始。
首先,默哀。近万名学生垂首肃立,向英雄的爱国学友默哀致敬。
接着,由女同学起头,万人齐声高唱追悼歌:
黄河如到,
泰山若砺,
豪雄在神州;
血性男子,
爱国健儿,
壮烈捍锦绣;
国贼媚外,
商于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