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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很美,智威却视而不见。
小屋仍如昨日般的颓立着,他站了一会儿,并没有哭声传来。
开锁时,他期待看到披头散发,双眼红肿的倩容向他冲过来,语无伦次地哭诉自己的委屈惨状,而他也准备好一套台词,想乘机教训她一顿;如果她能乖乖表现悔意,或许今日就有棉被盖,不必再受冻一夜了。
然而,他走进木屋时,看到的倩容却一如昨日,美丽的脸孔、整齐的衣裙,坐在床缘,就像坐在希尔顿饭店的大厅等一个约会般优雅自在。
天呀!她的心是肉做的吗?
智威忍不住地生气说:“看来,你住得颇舒服,颇自得其乐的!”
“我是个犯罪的人,能抱怨什么呢?”倩容淡淡地说,隐藏她的害怕和难受。
“那么说,我还让你住得太好了?”他在屋内重新绕一圈,不敢置信地看着这污浊简陋的环境,直到踩着那堆马铃薯才停下来,他数一数后大吼:“你竟然没有吃?”
“我……我不饿。”她小声回答。
“不饿才怪!”他嗓门更大,“你是嫌这食物太差、太难吃了吗?”我告诉过你,这不是高级餐馆,没有奶油蟹脚或腓力牛排,有个煮熟的马铃薯就不错了!你少拿绝食来对付我,我不吃这一套。你如果不吃完这些,就没有新的食物,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明白。”她低低的说,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她还敢一副委屈状?智威烦躁地把马铃薯递给她说:“你吃,现在就吃!”
她很快的拿过去,慢慢剥着皮,一脸的淑女样。
“马钤薯煮软了,就是老美的主食之一,有人还爱吃得不得了。”他又加一句,“至少比我的牢饭好多了。”
“我知道,我在学校常常吃。”她细细地咬一口说。
照她的口吻,彷佛他在劝她、求她吃似的!
智威忿忿然的转身,忙了一早上,该说的话没有说出口,不该说的却说了一堆,现在他们居然在讨论菜单!
她一点都没有崩溃,仍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可见她的心有多硬,连他的弓都无处下手。
她既忍得住,不哀不求,他就不必为她发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耐。
回过头,见她的马铃薯才吃一半,他命令地说:“你一定要给我吃完,早餐、中餐、晚餐都不能缺。”
她点点头。
“如果你一餐不吃,我就打电话到萨城监狱,让你父亲和哥哥也饿一顿,清楚了吗?”
他不放心,临时想起又威胁道。
她眉头微皱,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但仍然点头。
智威锁上门,心情比早上出发前更坏。她什么都没有要,害他辛苦搬了这么多东西来,不是白痴是什么?
他牵着马走了两步,突然想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灰紫的指甲。她是冷的,但不愿意说,可她能再撑一夜吗?
东西反正拿来了,就“赏”她一些,又有何妨?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卸下棉被,随手拿了一瓶水,放到小木屋里。
她惊讶地看着他。
“我可不想出人命,再为你坐牢。”他冷冷地说。
回程上,智威的心情愈来愈沮丧,计画多时的复仇,碰到了倩容,全都大幅度修改,成了一场大烂仗。
他是以阴狠出名的,练习了两年的作风,一向无往不利,怎么换了她,气焰就像缺氧的火苗,燃了即灭呢?
到了农庄,他的一双泥鞋踩脏了地板,他这才发现,他忘了骑马,是一路傻傻走回来的。
如果马会说话,现在马厩及草原上,一定布满了“主人发疯”的闲言闲语。
但他自己可一点都笑不出来。
※※※
倩容已经被囚禁三天了,她逐渐习惯了这个小木屋,每天除了祷告外,就是用干草编织东西。
墙角一排摆着十字架、小花、动物和说不出名堂的抽象图形。倩容的技术并不好,只是凭着细心和耐心,一枝枝折着束着,用以打发那大量的空白时光。
智威都是一清早就来,永远是判官的严肃脸孔。她觉得自己够柔顺了,甘心受罚,也不抱怨诉苦,可他就是不满意,仍处处找机会要挖苦她。
更令人费解的是,明明要她尝牢狱生活,但送了棉被后,昨天他又送了烛火。今天干脆替她带换穿的衣服来。
明天呢?明天是第四天,可以求他放出父亲和哥哥吗?
她相信那个幽默风趣的智威还是在的,只是被愤怒恨意阻挡包围,没有一个出口之处。
有时,她想笑他,又无来由地为他心疼。
夜又开始了,她点燃蜡烛,今晚湿气极重,点了几次才着。
摇晃的火花在屋内投射出许多影子,恐惧少了些,多了几分浪漫。她想起济慈一首诗的片段: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时脸上痛苦的皱纹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凄然地轻诉那爱情的消逝,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在群星之中隐藏着脸庞好美的诗,关于爱情的,却是一辈子未结婚,也未谈过恋爱的凯莉修女教她的。
倩容当时不懂,如今有些意会,都是因为智威。
一阵寒风吹穿屋的缝隙,没两秒亮如白画的闪电伴随着如巨斧劈地的打雷声撼动了整个山区。
大雨哗啦啦地猛倾而下。
接下来她可忙了,小屋不断漏水,她移了几回床,才找到一个干爽的角落。
山顶离天近,几朵巨大乌云的战争,就特别强烈惊人,不断的击闪威吼,彷佛世纪末日的景象,连一向勇敢的倩容,也吓得躲进被窝里。
这老旧腐朽的小木屋会不会触雷焚烧?会不会连根拔起呢?
她以为自己陷入地洞了,以为自己被狂风吹走了,整个人像在震荡的海上,一颗心也惶然无措。
第一次,她怪智威、气智威把她留在这洪荒似的鬼地方,如果外面有恐龙或毛象出现,她也不会讶异!
慢着,是有猛兽的吼叫声!
她由被里钻出头来,雨势已小,她比较能清楚地分辨出天地间杂乱的各种声音。
踩着积水的地,她努力点着熄了的火,那红光立刻映出一块剥落的墙,一只尖利的爪和一双磷火般的眼睛。
她一惊吓,连人和蜡烛都跌入水中。
四周又是一片黑暗,她以为自己完了,铁定会被野兽活活咬死。
但木屋猛然震摇,大块木材倾裂,野兽的吼叫更大,还杂着尖锐的狂嗥。
看来有两只以上,在这雷雨之夜,它们争这块干暖之地,争她这血热之人,所以打得不可开交。
她绝不能呆呆的等死,外面再危险,也总比这儿安全。
她很大胆地穿过那道裂墙,剎白的闪电,让她看清那可怕的兽是似豹的大山猫。
山猫一般不伤人,但饥饿或见人落单时,就会一扑而上,尤其这番激烈的格斗,早引发牠们残忍的兽性,到时胜利者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再也没有思索的余地,在这风雨交加的夜,她蒙头往黑黝黝的林子逃去。
山路崎岖、草木夹缠、视线不明,倩容步步都像踏入陷阱。她走得极慢,因为兽的嗥吼老在耳旁,内外的忧急交迫,令她忍不住哭出来,雨水混着泪水,全身不断地颤抖着。
她想到农庄,但有目标也等于没有,因为不知道走哪一个方向,只能盲目前行。
“智威,救我!”她终于崩溃地喊着。
那破碎的声音被雷声盖住,她又喊,仍是细微无力。
此刻鬼魅也不可怕了,敌人变成眼前的那些树,它们长得一样,又全部挡住她的去路。
雨渐渐停了,她靠着一颗粗大的树干,前进或后退,对她都是迷失,所以她不再动了,任深黑的莽林吞噬她。
※※※
智威的飞机是今天一早到农庄的,那个猛打呵欠的驾驶员还唠叨个不停,差点在云雾里撞山。
昨夜雨下得真大,沿海有飓风,内地有龙卷风,彷佛地球的云层全都集中在洛矶山脉的上空了。
“我看我在这里等你算了,我可不想中午再来回飞一趟,这见鬼的天气,上帝都会疯狂。”驾驶员还在抱怨。
“随便你,反正农庄很大,你随便找个房间休息吧!”智威草草交代。
他门也没进,就直接奔向马厩,然后蹬着马往小木屋冲去。
不知倩容怎么了?房子他钉过修过,应能挡住豪雨,只是那闪电打雷的景象,若在山上遇到,连男人都会吓破胆,更何况她一个文弱女子呢?
他应该事先防到天气变化的,可惜他最近心思全散乱掉了,左一件事,右一件事,细节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昨天的会议他非去不可,合并案是由他一手策画包办的,进入最后的阶段,每一个关节都足以影响全局。
讨论进行到黄昏,天色突然转黑,由大楼玻璃窗往外看,一条条骇人的闪电,由群山扫来;他立刻想到倩容,椅子坐不住,会议自然也匆忙解散。
接着几个小时,智威不停地打电话,但没有人肯在这种天候下飞行。他心烦极了,整个俞家都感染到他的沮丧。
“为什么要急着回农庄?难不成那里藏着一个美女?”信威开玩笑说。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吗?”智威心虚地辩着,“我只是担心那些马,尤其‘琥珀’的脚有些扭伤,怕它又闹风湿痛。”
“你不是有请专人照顾?”玫凤问。
“他们度假去了,所以都靠我一个人。”智威回答。
“在这个节骨眼,你竟然放人去度假?”信威一脸的不解。
“无论如何,你今晚得待在家里。”德威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说:“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这还能争吗?”
“你大哥说的没错。”玫凤赞同的说。
这些话,硬压住他内心的焦虑。一夜踱步、祈祷、诅咒,总算盼到雨停。
晨曦初透,他已在飞机场抓人出差,而且还下了要学开飞机的决心。
他恨不得有一双翅膀,能立刻飞到倩容的身边。
快马加鞭,泥泞溅他一身。
走出森林,由这一头看去,小木屋似乎无恙,没有被风雨刮走,只是湿答答的,显得粗陋不堪。
也好,昨夜的天雷地动,一定够吓她了。他不相信她还能维持一贯的优雅冷静,去编她的花花草草,她会匍匐在地,求他谅解,而且发誓再也不敢诱惑及欺骗别的男人了!
智威掩去满脸的急迫,换上给她看的冷酷表情,结果门一开,他自己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满地的泥水,一面墙穿裂洞开,还有一滩黑血,沿洒到已不成形的棉被上。
他的心像被狠狠揪住,魂飞魄也散。
他疯狂地在屋内乱转,狂叫着:“艾薇!倩容!你在哪里?”
他从墙洞跳出来,外面有更多血,几棵细树矮丛被折断压扁,彷佛有谁在此猛烈地搏斗过。
他的倩容呢?
“倩容!倩容!”他朝每个方向叫喊着。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恐惧,什么叫害怕,他不能接受她发生任何意外,绝不!
绝不!
他的紫色星辰是属于他的,没有人可以夺走,没有人!如果他失去她……若失去她,他会拿长弓把整个天幕射下来,再也不准有任何星星闪烁!
“倩容!”他叫哑了声,喉咙刺痛。
突然,他看到一片撕破的淡紫布挂在树枝上,他像见到鬼般跑过去,林木荫荫,他的倩容呢?
他赤手拨开断木,彷佛不伤不痛的开山机,快速前进,两眼被忧急焚得火红。
蓦地,淡紫身影在几棵巨木后移动,很慢很慢,但至少两只脚都能动。
智威被钉在原地,嘴张得大大的,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她跨过一条横木,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