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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耀眼,雪色逼人,纳兰君让只觉得人影一翻扑面一凉,寒气透入心肺,生死存亡之际,想也不想掌中剑便挥了出去。
剑出一半才想起来这是谁,心中一痛同时又是一慌。
她要杀我!
我在杀她——百忙中想要撤力,但招式已老哪里还收得回?半途撤力气血反撞,他闷哼一声,唇边绽血,但饶是如此,剑尖也已到君珂肩头。
“哧。”
剑尖入肉三分,然后遇到阻碍,被挡住。剑锋与骨骼摩擦的声音吱嘎,细微而惊心。
鲜血飙射,哧一声激上纳兰君让的脸,纳兰君让一呆,一瞬间面色惨白,君珂霍然转身,一脚便将他从他那高壮的骏马上踢了下去。
“大胆!”亲卫们再犹豫,也不能让君珂刺杀纳兰君让,此时纷纷扑上,长枪递出架向君珂脖子,君珂受伤行动一慢,已经被几柄长枪钳住颈项。几个大力士兵嘿然大喝,臂上使力,竟然生生将君珂压趴在马背上,动也不能动。
“别伤她!”纳兰君让不让人扶迅速爬起,人还没起来第一时间呼喊。
也幸亏他这一句,不然按照规矩和这些亲卫的习惯动作,长枪会顺势向前一捅,捅穿君珂的琵琶骨,废了她武功。
君珂也不挣扎,在马上冷笑。她的脸压在马身上,双手垂在靴筒侧。
城楼上姜云泽原本要立即退下,此刻看见君珂就擒,四面围满护卫,城墙这么高,君珂就算挣扎逃出跳上城墙追杀,也比不上她离开的速度,算来算去自己都是安全的,这才停住脚步,俯靠蹀垛,笑意盈盈看她,“怎么?君统领,君将军,你那赫赫神功满腹心计,今天使不出来了?”
君珂在马上动了动身子,亲卫们不敢放松地死死压着她,姜云泽俯身看着,笑得更甜了。
在她笑得最甜的时候,君珂仰起头。
她颊侧溅了肩上的血,染在唇角几分狞然,她从那个有点艰难的角度,看着姜云泽,突然也慢慢漾出一点笑意。
带血的、狰狞的、森然的、火光里淬过、冰雪里冻过的笑意。
姜云泽对上那样的笑意,心中一慌,下意识后退。
“啪。”
一团白光突然从君珂腿侧射出,射到半空中一展,一个黑色钩子弹出,呼啸直上,带着一片丝网,丝网柔韧银光闪烁,哗啦一下罩住了城头上正俯身下望的姜云泽的半个上身。
“啊!”姜云泽尖叫,慌忙去扯,那丝网却越收越紧,网上附着的银色倒刺,全部刺进了她的血肉里。
姜云泽的惨叫惊天动地,全体士兵震惊失声,没人搞清已经被制的君珂是怎么出手的,君珂已经厉喝一声,从右边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手一抬,流光划过,截断了三根压住自己的枪杆。
“纳兰君让!你要杀我尽管杀!我不杀她我不活!”
啪啪啪枪杆断裂,君珂自马上腾身,借着马身的高度和弹力,一跃而起。
她飞起时没有做任何的掩护,将整个后背空门,都留给了底下的大军。
有亲兵下意识举箭要射。
“住手——”皇太孙的声音,痛而压抑。
万军停手,怔怔仰头,看着天幕下那黑衣少女,在苍青的城墙上一个起落,呼啸逆冲而上,身法因为调动到极致,肩上的伤口再次破裂,**辣地洒下鲜血。
众人眼看那点猩红如诡异星花坠落,突然都觉脸上一凉,心中骇然——落了这么多血?手一摸,触手冰凉,化在掌心。
下雪了。
雪花与血花同落,溅射在这夜肃杀的苍穹里。
君珂的脚步,也轻若雪花,落在了城墙上。
姜云泽已经不在城墙边,她惨呼着撕扯着,裹着那道网向下逃,怎么撕都撕不开,她也够狠,发觉这东西不能碰,越碰陷越深,干脆也不再管,头也不回狼狈奔逃。
她奔得速度竟然极快,君珂刚跃上城墙,她已经跑到了城门阶梯前,那里有个门,还有个士兵伸手来接应她,眼看她要逃下去,君珂手一扬,短刀呼啸而出,直奔姜云泽背心。
姜云泽面前是狭窄楼梯和挡住她的士兵,无处可退,眼看匕首雷霆般奔来,就要将她钉在地上。
姜云泽突然一把抓住那个伸手的士兵,狠狠一拉。
扑哧一声,那匕首扎入那士兵胸膛,鲜血飞溅的那一刻,姜云泽转身就逃。
往下的阶梯已经被那人的身体堵住,楼梯狭窄,以她的敏捷不够瞬间越过,她干脆一个转身,奔向城墙对外的那一边。
君珂那一刀竭尽全力,她奔波一夜,悲伤苦痛,又刚受了伤,这一刀掷出,手臂酸麻心跳如鼓,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强撑着不肯晕去——就算死在这里,也要先拉这个女人垫背!
此时来不及思考姜云泽为什么奔向另一边城墙,这样明明是自寻死路,城墙上原本自然有士兵,但君珂上来时凶神恶煞,众人都不敢动,而且心中也不齿姜云泽为人——她那篇退婚宣告毫无愧色大义凛然,可燕京人谁不知道两家联姻的内幕?你姜郡主真要这么不甘愿,早干什么事去了?要等到冀北有难,你再划地决裂?
所以君珂上来,众人都做鸟兽散,反正下面大军还没追击,他们多什么事?
姜云泽竟也没呼救,似乎觉得这些人不足以救她似的,直奔城墙另一侧,飞快地爬上蹀垛。
君珂怔了怔——她要跳城?
燕京城墙高达十丈,一流武功跳下去都难免重伤,何况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这念头一闪而过,然而此刻她悲愤填膺,自己不惜受伤,麻痹敌人,换得从靴筒里摸枪飞射的机会,哪怕姜云泽就是跳城必死,她也不甘心看她从自己手里轻松地飞出去。
何况这女人把自己命看得比天大,怎么可能跳城?
“你飞过城墙,也飞不过这天道惩罚!”她手中已经没有武器,飞步上前,五指如钩,狠狠去抓姜云泽背心。
姜云泽霍然向前一纵。
“哧。”
君珂的五指已经触及了她的披风,但那披风不知道为什么,布料出奇的滑,手指竟然一滑便过,连布丝都没抓下,随即姜云泽的身子,已经断线风筝般的落下去。
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九十三章 此心如许
手指在衣料上滑过,一抓落空,君珂扑在蹀垛边,眼看着姜云泽的身子从十丈高的城墙上直线坠落,撞在城门下应该是她乘坐来的平顶轿子上,啪地一下撞碎轿顶,堕入轿中不见。
等在轿边的轿夫骇然看着姜云泽落下,顿了顿,忽然起身飞快将轿子抬走。
君珂一纵身便要跳下去——不亲眼看着这女人尸体,她不甘心!
身子突然被人扯住,力气大得她挣脱不得,君珂头也不回横掌一拍,身后人闷哼一声,却不放手,反而将她拍来的手也紧紧抓住,抓住她就向后拖,君珂“嗷”地一声,回头就咬。
她张开利齿,眼神狞厉,像只择人而噬的小狼,身后的纳兰君让从来没见过这温和俏皮少女,竟然疯狂若此,惊得一怔,连缩手都忘记,被她狠狠一口咬在虎口上。
鲜血迸流,血腥气入口,君珂一怔,缓缓抬起头,有点茫然地看着对面的纳兰君让。
纳兰君让松口气,正想好好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以免陷入疯狂走火入魔,不想还没开口,君珂的眼光突然越过他,看向城下某个方向,随即目光便一收。
然后她眼睛一直,向后便倒。
纳兰君让吓了一跳,赶紧抱住她,伸手一把脉,君珂内息虚弱混乱,想必奔波劳累,气急攻心所致。
他犹豫了一下,将她抱起,但还是没放开她的脉门——君珂狡猾多智,看她刚才假装攻击他,麻痹姜云泽,趁被压下的时候取出靴筒里的怪枪那一招,他不得不防她也对他来这么一招。
君珂却毫无动静,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纳兰君让紧张担忧的心思放下,心神一松,顿时感觉到怀里女子的轻软。
他垂下脸,看着她苍白脸色,唇却是红的,激越情绪里被死命咬出的红,那样对比鲜明,刺在眼睛里,心却似微微痛一痛。
恍惚里忽然想起,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却是她第一次毫无挣扎在他臂弯,让他轻易感觉到女子的脆弱,纵然锤炼钢筋铁骨,终究水晶心肝。
他的手,忍不住握她的臂紧了紧,有点哀怜地想,瘦了……
“放开她——”
蓦然一声大喝,随即“咻”地一声,半空里红光一闪,一柄箭御风而来,直奔纳兰君让面门。
箭自城下来,相隔十数丈,自下而上,到纳兰君让面前时劲道不绝,劈面有风,来人膂力强劲,可见一斑。
对这样的箭,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纳兰君让闪电抬手,“夺。”一声,那足可穿墙破洞的利箭,便捏在了他的左手指尖。
他左手竟然灵活不下于右手,底下大军看着,轰然一声喝彩。
然而瞬间纳兰君让的脸色便变了。
什么东西冰凉地顺右手腕一滑,“咔嚓”轻微一声。
他慢慢垂下眼。
衣袖末端,一抹精亮的圆环,套在了他的手上,更诡异的是,这圆环连着另一个圆环,套在“昏迷”醒来的君珂腕上。
君珂已经从他怀中挣脱,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不看他。
纳兰君让一瞬间只觉得怀中空凉,而心底更凉,下了这燕京初冬第一场雪。
城楼下,有人一骑长驰,飞奔而来,马蹄踏破夜的沉凝压抑,深青箭袖上墨黑长缨,在风中缭乱飞舞。
飞马狂踏,夜空下步声答答,他身形于马上一起一伏,手臂却稳如泰山,倾腰、拉臂、挽弓,勾弦,黑羽长箭粲然的尾羽,拂过他眉目冷肃的脸。
身后三百士,身形如流光,灵动快捷,远胜普通护卫,所有人一落地,就迅速结成最佳护卫阵型。
纳兰述,带着他的尧羽卫,不遮不掩,直奔城门。
城门下上万大军,终于等到目标自投罗网,万人齐齐一声“嘿!”刹时满弓拉箭、拔刀出鞘、弩机上弦,齐齐对准了三百余人。
城门下偌大地方,顿时充满肃杀之气,浸淫血气的铁腥气息,无声无息压迫下来。
从城楼上看下来,被上万人包围的三百人,像被一只巨象盯住的兔子。
纳兰述却视若无睹,仰头向城门,挑衅地对纳兰君让,挥挥手中的大弓。
一万军队也仰着头,等着纳兰君让的命令,很简单,一个“射”字,立刻就可以把无遮无挡的三百人射杀。
他们被城墙遮挡,看不见城楼上的情形,只疑惑地盯着上方,奇怪殿下为什么还不下令?
城楼上两人在对话,平静的,森冷的。
“好,好算计,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挟持我?”纳兰君让冷笑,晃了晃两人锁在一起的手腕,“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会妥协?”
君珂一脚踢碎了面前的蹀垛。
轰然一声砖石飞溅,她避也不避,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妥协,但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比我心硬。”
随即她拉着纳兰君让,向被踢出的那块空缺行出一大步。十丈高墙,就在脚下。
“你干什么!”纳兰君让只被她拉出半步,便双足如铁,牢牢铸在地面上。
“殿下,想跳下去吗?”君珂还是那漠然不动的语气,“想不想看看,咱们俩,到底是你能拉我做垫背,还是我能请你做替死鬼?”
“君珂!”纳兰君让怒极反笑,“我处处容让你,为何你总自寻死路?”